拜榮靜 郭未盈
刑事責任的承擔是法律規范對犯罪行為所作的否定性評價,即行為人承擔犯罪行為帶來的不利后果,而出罪制度是將刑事案件從訴訟程序中盡早解脫出來,以非刑罰方式實現法律責任。《刑法》第13條“但書”規定了出罪的法定事由,在司法實踐中,由于規定本身語義較為寬泛,實務部門一般對“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的適用采取謹慎態度。本文所講的出罪制度是將社會危害性較小、不具有刑罰可罰性及情節顯著輕微的行為進行非犯罪化處理的制度,而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則將出罪制度置于程序法背景下研究其在刑事訴訟程序中的適用。
《刑法修正案(八)》《刑法修正案(九)》增加了危險駕駛罪、使用虛假身份證件罪、盜用身份證件罪、代替考試罪等幾個法定刑為拘役或管制,并處或單處罰金的罪名。鑒于輕罪入刑擴張了《刑法》的調整范圍,適用出罪制度,以緩解刑法犯罪圈擴張、犯罪數量增長從而加劇司法實踐中案多人少矛盾的窘境,有利于節約司法資源,提高刑事司法效率,還可以通過對輕微刑事案件寬容處理,保障人權,促進社會和諧穩定。
大陸法系國家中,“日本的出罪率較低,刑事案件定罪率高,在這種情況下,日本十分注重出罪制度的研究”①儲陳城:《出罪機制保障論》,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40-41頁。。日本眾多法學研究者運用罪刑法定主義原則研究限制入罪、保障出罪機制,認為罪刑法定原則是刑事出罪基礎,并對犯罪中止、犯罪未遂、違法認識可能性及犯罪預備等出罪情形作出論證。違法阻卻事由的出罪功能也是日本研究出罪制度的內容,主要討論正當防衛中假想防衛、偶然防衛及緊急避險的出罪,闡述司法實踐中違法阻卻事由運用。另有學者從犯罪主觀故意或過失判斷出罪制度適用界限,對行為人主觀層面作出詳細分析,解釋故意和限定故意、細分過失,闡述出罪制度適用。
德國在刑事訴訟程序中主要通過不起訴制度實現輕微犯罪出罪,其中包含兩個部分,一是《德國刑事訴訟法》規定罪責輕微不起訴原則。在輕微刑事案件中行為人的危害行為情節輕微且未牽扯到公共利益問題,經有管轄權的法院允許,檢察機關可不進行追訴。如果輕罪未設置最低刑罰,危害行為引起的危害結果輕微,則無需經法院允許。二是履行負擔與指令的不起訴原則。經有管轄權的法院和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同意,檢察院可以不向法院提起訴訟,向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處以負擔和指令,這些負擔和指令應當有利于消除危害行為對公共利益產生的負面影響,并且應當與危害行為的危害程度相當。德國自1877年在《刑事訴訟法》中確立了起訴法定原則以保障公民合法權益,促進刑事司法公正。1924年德國法學家埃明格爾改革引入了罪責輕微不追訴制度,1974年《刑事訴訟法》創立了履行負擔與指令的不追訴制度,且制度適用可以不經法院同意。德國通過改革改變了危害行為情節輕微的限制,拓寬了制度適用范圍。②參見王華偉:《輕微犯分流出罪的比較考察與制度選擇》,載《環球法律評論》2019年第1期。
19世紀初,美國就有了刑事司法中辯訴交易的實踐。辯訴交易中,檢察官與被告人對指控的罪名、罪名數量、罪刑輕重以及刑期長短等都可以進行協商,雙方在各個方面都可能作出讓步。③參見楊明:《程序法“出罪”功能研究》,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0年第1期。但是,辯訴交易存在不穩定性和不公正性,案件裁判結果容易受司法人員影響,甚至嚴重影響案件公正。①參見孫遠:《論程序規則的出罪功能及其限度——以程序違法的實體減輕效果為中心》,載《政治與法律》2020年第2期。19世紀末,在刑事訴訟程序中出現了雙方當事人與司法人員通過明示或默示方式達成協議的案例,且后續使用頻率逐漸提高。甚至在20世紀上半葉,司法機關同當事人的司法協議得到廣泛應用,但其未能在文件或法律規范上明文規定或得到刑事法院認可,即在司法實踐中暗中進行。二戰后刑事訴訟通過協議交易出罪成為法學者討論和考察研究的課題,法院逐漸接受了談判交易出罪。20世紀70年代,“美國聯邦最高法院認可談判交易的有效性和重要性之后,談判交易出罪取得了合法性的地位”②楊明:《程序法“出罪”功能研究》,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0年第1期。,并將它視為有效且令人向往的出罪方式,甚至將其稱為刑事司法重要組成部分。在辯訴交易被美國判例法認可前,許多犯罪行為未得到公正審判。美國將辯訴交易納入法律,為其在刑事訴訟程序中的適用提供了合法依據。
我國司法實踐中罪責輕微不起訴制度得到認可并廣泛適用,同時程序法對輕微犯罪已經作出較為全面的規定以配合其適用,但事實上經濟社會發展變化對制度適用提出了新挑戰,程序法的出罪制度適用僅限于罪刑法定原則適用的補充。
隨著民眾對藥品保健品需求的增長,假冒偽劣藥品銷量也隨之增長,嚴重危害民眾的生命健康?!皩嵺`中鑒于假藥鑒定專業性較強的特點,司法機關一般不直接對假藥定性,而通常將假藥認定的決定權交由藥監部門行使。”③許美:《生產、銷售假藥罪刑法適用調查分析》,載《人民檢察》2013年第17期。藥監部門難以承擔藥品認定全部工作,其可靠性和中立性受到質疑。立法機關為規范藥品市場犯罪多次修訂法律,以擴充偽劣藥品犯罪的處罰范圍、種類,加大懲罰力度。
生產、銷售假藥罪的刑法出罪,主要集中在假藥的認定、犯罪情節的認定、被害人承諾三個環節。刑法出罪的假藥范圍是民間傳統配方私自加工藥品與國外、境外藥品兩種,從藥品的性質來看,上述藥品類型不屬于假冒仿制藥品或者“存在虛假描述的藥品和對藥品的名稱、成分、功效進行誤導或隱瞞性的表達的藥品,經刑法認定的假藥”④許美:《生產、銷售假藥罪刑法適用調查分析》,載《人民檢察》2013年第17期。。其適用對象是因藥品受益的患者,藥品未危及用藥受益患者的生命健康,具有療效且危害程度低。以上所述兩種假藥未對患者生命健康產生嚴重威脅且具有一定療效,不屬于病情未見好轉或延誤病情的情況,屬于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或不具有社會危害性,因此不作有罪認定。
電影《我不是藥神》中用藥受益人即生產、銷售假藥罪中的被害人需長期用藥,因無國家官方渠道藥品的購買力,而選擇適用境外或民間傳統配方私自加工的藥品,雖沒有國家認定藥品資格,但具有一定的療效且對生命健康不產生較大危害。被害人應當具有藥品認識和判斷能力,在官方渠道的藥品價格昂貴,數量有限的情況下,使用非官方渠道獲取民間私自加工的藥品成為被害人的最佳選擇?!八幤饭芾碇刃虻脑O立雖然最終保護國民的身體健康與生命安全,只不過這種保護是一種事前的預防性保護,即使藥品是真實且有療效的,并不能排除事前危險性。”①王?。骸朵N售無害違規藥品行為的出罪機制重構——以違法性認識為視角的分析》,載《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4期。生產、銷售假藥罪的既遂狀態作為抽象危險犯在符合出罪條件下適用出罪制度是必要的,因為抽象危險行為對抽象法益侵害的危險消除后,就有了出罪的空間。
司法實踐中,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對某些生產、銷售假藥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持不同意見,在審查起訴階段多作不起訴處理。法律規定生產、銷售假藥罪最高刑為死刑,但審判實踐中生產、銷售假藥罪大部分判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并處罰金。出罪機制的適用是對案件的綜合判斷,而不只取決于藥品涉及的金額或者數量。只有當藥品對人身法益或藥品市場秩序產生侵害,造成危害人體健康的緊迫危險時,才具有刑事處罰的必要,將不涉及刑法意義上法益侵犯的違法行為排除在刑法規制范圍之外,體現了刑事司法的公正,達到了社會效果與法律效果的統一。
司法實踐中醉駕型危險駕駛案件頻發,但并非所有醉駕都應當進入刑事訴訟程序定罪量刑,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可以不予定罪處罰或免除刑事處罰。其中包括飲酒后駕車行駛但情節顯著輕微的醉駕行為;醉酒隔夜后駕駛經檢測血液酒精濃度仍在法定醉酒范圍之內的行為;醉酒后叫代駕駕駛車輛,代駕工作人員走后,醉酒司機挪動車輛位置的行為;在人流量極少的路段低速醉酒駕駛行為;因突發緊急狀況不得不醉酒駕駛行為等。
對于情節輕微的醉駕,公安機關可以不予立案而依法對其行政處罰和訓誡,也可以立案偵查后以案件情節確屬輕微為由不移交檢察機關審查起訴或作撤案處理。既然醉駕行為情節輕微,說明未制造緊迫的現實危險。因此,情節輕微的醉駕行為適用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是合理且必要的。
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階段對情節輕微的行為可作出酌定不起訴決定,訴訟程序就此終止,完成醉駕行為在刑事訴訟程序的出罪。盡早結束刑事訴訟程序能夠讓國家專門機關將更多精力集中在辦理其他案件上,以節約司法資源,提高司法效率。
審判機關在判斷危險駕駛中的醉駕行為能否構成危險駕駛罪時,醉駕行為應當滿足危險駕駛罪的構成要件,且侵害了社會公共安全,但當情節輕微的醉駕行為沒有給公共安全造成較大威脅時,屬于情節輕微的危害社會公共安全行為,以此可依法適用《刑法》第13條“但書”完成醉駕行為在刑事訴訟中的出罪。
出罪案件是實體法與程序法結合運行的結果,其中刑事訴訟程序性條件在案件審判中發揮重要作用。在實體方面,“出罪能夠使實施危害行為的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免于犯罪刑事責任的認定及刑罰的適用,讓危害行為人免于刑事訴訟程序中被追究刑事責任或不被實際執行刑罰”①孫本雄:《入罪與出罪:我國〈刑法〉第13條的功能解構》,載《政治與法律》2020年第4期。。具體來說,出罪制度的適用更改或減輕了犯罪嫌疑人所要承擔的義務與責任。在程序方面,在保障犯罪嫌疑人實體性權利的前提下,盡早終結刑事訴訟程序,一定程度上兼顧了司法公正與效率。刑事訴訟出罪是刑法與刑事訴訟法綜合運用的結果,刑事訴訟出罪制度的適用和目的受刑事實體法引導,具體程序運行受刑事程序法規制并對刑法出罪制度作相應補充,保障刑法出罪制度有效運行。
我國尚處于社會轉型時期,各種社會矛盾不斷顯現,被害人作為社會弱勢群體應當受到社會關注。在涉法上訪案件中,被害人因沒有得到經濟賠償而上訪的案件為數不少,這都是影響社會穩定的因素。緩解輕微案件中當事人的情緒,化解社會糾紛,從而穩定社會秩序是出罪制度的目的之一。司法機關運用非犯罪化處理的方式辦理輕微案件,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果。但程序法上出罪制度的適用缺乏系統性和科學性,應當建立健全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使各專門機關高效、有序地處理輕微案件,化解社會矛盾。
偵查機關在處理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行為人已受域外刑罰處罰或犯罪行為人死亡的案件時,為維護社會秩序穩定和維系社會關系和諧作出撤銷案件的處理,以不追究危害行為人的刑事責任且免受刑罰處罰的方式實現出罪。
審判階段對不具備實質違法性或不具有實質可譴責性的案件作無罪判決。其中,不具有實質違法性和實質可罰性是指案件不符合形式上的規范標準,不符合即作出罪處理。比如,形式上符合規范標準,再審查是否具備社會危害性,不具備即出罪;具備社會危害性但不具有實質可罰性,也可作出罪處理。在情節輕微刑事案件中,如果行為造成的危害本身不大,社會危害性較小,但在刑罰處罰犯罪行為和維護社會公共利益之間產生了分歧,為平衡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兩者的關系需要刑事司法作出判斷,司法機關作無罪判決實現出罪,解決了情節輕微危害不大刑事案件的兩難選擇,既維護了社會公共利益,又讓行為人因實施危害行為承擔相應的民事、行政法律責任。
1.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的適用范圍
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適用于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案件,不僅讓情節輕微的刑事案件免于刑罰處罰,還能修復被侵害的社會秩序,維護和諧穩定的社會關系?!安⒎撬械男淌掳讣伎梢赃m用出罪制度,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的適用應當得到限制?!雹賹O本雄:《入罪與出罪:我國〈刑法〉第13條的功能解構》,載《政治與法律》2020年第4期。因輕微刑事案件的社會危害性較小,除以刑罰方式承擔刑事責任外,還有其他可以被民眾和被害人接受的解決方式,能夠更利于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積極補償被害人,由于公眾對輕微刑事案件容忍程度較高,對社會秩序的危害易被修復。此外,因輕微行為給被害人帶來的傷害較小,可以采取多種方式賠償被害人損失,以提高訴訟效率,節約司法資源。
2.規范刑事訴訟出罪適用案件類型
若不論社會危害性大小程度,任何一種犯罪行為都可以因犯罪嫌疑人認罪或獲得被害人及近親屬的諒解而不受到追訴,給社會帶來的危害風險將無法預估。若國家專門機關未通過司法手段追訴犯罪,將犯罪行為的實際危害盡可能消除,《刑法》就不能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從而達到其立法目的,也難以實現維護社會秩序和社會公共利益的目標。為了“避免刑法失去其原本效用,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并不適用于所有刑事案件”②楊明:《程序法“出罪”功能研究》,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0年第1期。,出罪制度的適用僅僅限制在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刑事案件范圍之內。并不是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的適用改變或顛覆了刑事法律中犯罪規定或刑罰適用,“降低了刑事訴訟程序的地位和運行前景,成為普通犯罪行為應對模式的一種補充機制”③汪建成、楊微波:《論犯罪問題非犯罪化處理的程序機制》,載《山東警察學院學報》2006年第5期。。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是刑事訴訟程序中克服刑事實體法滯后性的一種靈活性的結案方式,體現了刑法謙抑主義?!缎谭ā肥欠缸镄袨檎J定,經過刑事訴訟程序進行定罪量刑作出判決,實施刑罰處罰的依據。法律規范無法在制定過程中考慮到現實中刑事案件的方方面面,難以準確預見司法實踐中的具體、特殊及疑難問題,其滯后性難以避免。刑事訴訟程序在具體情況發生時,不僅可以正確地適用法律,保障刑事司法公正,還可以使刑事實體法中的不足之處在訴訟程序中經司法人員行使自由裁量權作出相應判決得以彌補。
在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案件中,被告人能夠及時補償、退贓、賠償或獲得被害人諒解,即當行為社會危害性小、社會包容程度較高時可適用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如果危害行為情節輕微,但是造成的損失難以彌補或者后續還會衍生更大的危害,且無法排除危害的,不能適用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一般情況下,出罪制度適用于國家司法機關認為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的危害行為情節輕微危害不大,行為人事后態度良好,積極補償、退贓等,盡可能彌補了被害人損失,司法機關認為沒有必要再對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實施刑罰處罰措施。一是由于犯罪行為情節輕微所產生的損害已經得以彌補,社會關系得以修復,社會秩序不存在隱患;二是司法機關可以采取除刑罰處罰外其他有效措施使被告人承擔相應責任,從而節約司法資源,兼顧司法效率與公正。
3. 明確刑事訴訟出罪適用對象
2.1吸煙組與不吸煙組(對照組)高頻聽力損失檢出率的比較 吸煙組高頻聽力損失檢出率為25.8%,二線接噪組高頻聽力損失檢出率12.3%,經統計學分析,差異有統計學意義(X 2=33.079,P<0.05)。見表1。
刑事訴訟法并不完全依附于刑法,其具有相對獨立性,程序法與實體法共同作用于刑事訴訟程序的全過程。“為了實現程序正義,刑事訴訟程序中適用出罪制度時獨立分析具體犯罪行為適用標準,保證刑事訴訟程序適用具體,標準統一。”①楊明:《程序法“出罪”功能研究》,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0年第1期。為了使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在司法實踐中有具體、完備的適用條件需明確制度的適用對象。因入罪途徑單一且精準,運用罪刑法定原則準確實現犯罪行為的入罪,而出罪途徑多元且復雜,出罪的前提是危害行為形式上屬于犯罪行為,但不具有實質定罪條件。法律規范未明確規定出罪制度,沒有規范化的處理運作程序,換言之,出罪制度沒有明確的制度依據和出罪路徑,給制度適用帶來困難。
刑事訴訟出罪適用的對象是《刑法》第13條“但書”規定,即“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不認為是犯罪”的刑事案件。其中“不認為是犯罪”并不是情節顯著輕微的刑事案件本身不具有違法性,而是危害行為形式上屬于《刑法》上的犯罪行為,為了維護社會公共利益和社會秩序,立法機關將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危害行為劃分在犯罪行為以外,不作為犯罪處理,其本質屬于《刑法》所禁止的行為,因尚未達到可罰程度而將其排除在處罰范圍之外。刑事案件的處理并不是只有罪與非罪的劃分,“但書”規定了犯罪的最低標準,即情節顯著輕微的案件可以適用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實現危害行為非犯罪化。
4.規定刑事訴訟出罪程序啟動主體
司法機關在辦理刑事案件的過程中,按照刑事訴訟程序行使權力并保持相對獨立性。在刑事訴訟出罪中,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和審判機關分別行使偵查權、起訴權和審判權。“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行使出罪權在很大程度上節約了司法資源,盡早地解決了刑事糾紛?!雹賹O本雄:《出罪及其正當性根據研究》,載《法律適用》2019年第23期。在刑事訴訟程序中,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在受理輕微刑事案件后,按照案件性質和情節決定不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或者不向法院起訴,在審判階段人民法院對“但書”規定的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行為認定為無罪,實現出罪。
在偵查階段、審查起訴階段、審判階段適用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需要經過出罪程序啟動、審查是否滿足出罪制度條件以及決定是否適用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三個階段。除了公檢法三機關,出罪程序也可以由被害人啟動。在情節輕微的案件中,被告人因危害行為向被害人主動積極地賠償或退贓退賠得到被害人的諒解,雙方就承擔法律責任及經濟補償等達成一致,被害人基于此向國家機關提出行為人不被追究刑事責任,不被判處刑罰處罰的申請。②參見王敏遠:《“司法改革背景下的三機關相互關系問題探討”》,載《法制與社會發展》2016年第2期。被害人提出申請后,司法機關就行為人實施的危害行為是否滿足出罪制度所要求的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評估其社會危害性和再犯可能性,對雙方當事人達成一致的和解協議、經濟補償協議、行為人是否真實悔過、自愿與被害人達成一致等進行嚴格審查,決定行為人實施的行為是否適用出罪制度。經司法機關進行實質性審查,案件雙方當事人自愿和解,司法機關批準被害人的申請,作出撤案、不起訴或不適用刑罰處罰的決定以終止刑事訴訟程序,實現出罪。
5.強化刑事訴訟出罪制度法定方式
《刑事訴訟法》將《刑法》抽象概括性的法律規范具體化,通過訴訟程序展現刑法的法律價值和精神內核。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是在訴訟程序中對符合犯罪構成要件但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行為進行非犯罪化處理。在情節輕微的案件中,打擊懲罰犯罪行為不利于實現社會整體利益,應當允許《刑事訴訟法》將實體法規定的犯罪行為作出罪處理。③參見陳興良:《入罪與出罪:罪刑法定司法化的雙重考察》,載《法學》2002年第12期。因此,適用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時應當有效規范制度的適用,在偵查階段、審查起訴階段或審判階段中,嚴格認定案件的社會危害性,對滿足出罪條件的案件作出罪處理,明確出罪制度的適用條件、范圍以及程序,保障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的完備性和規范性。
當情節輕微危害不大的行為符合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的適用對象時,不再需要繼續通過刑事訴訟程序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國家專門機關工作人員應當支持刑事案件適用出罪制度并嚴格審查適用出罪制度的各項條件”④楊明:《程序法“出罪”功能研究》,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0年第1期。,審查后各項條件都符合出罪標準并作出適用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決定,終結刑事訴訟程序。在司法實踐中違反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將不具備出罪條件的刑事案件作出罪處理,使犯罪行為不受刑罰處罰,這與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設立的初衷相背,與懲罰犯罪、保障人權、維護司法公正的法治理念相背。
出罪制度根據案件具體情況將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犯罪案件運用實體與程序相結合的方式,提前終結刑事訴訟程序,通過非刑罰處罰方式實現刑法所期望的效果?!缎谭ā泛汀缎淌略V訟法》均為刑事出罪制度提供了充分的理論依據和法律依據。《刑法》第13條“但書”是在刑事責任角度探究出罪制度的法律依據,是刑事出罪的制度根據,旨在通過刑事司法以限制刑罰處罰范圍,為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案件提供出罪基礎?!缎淌略V訟法》規定了出罪制度的職能依據,各專門機關分別在偵查、審查起訴、審判等刑事訴訟程序中相互配合,促進輕微刑事案件中出罪制度的適用,共同促進刑事司法公正與效率,盡可能修復被破壞的社會關系和社會秩序。
出罪制度是對實施危害行為的行為人應承擔刑事責任的否定性評價,在滿足一定條件基礎上提前終止對刑事案件行為人的追訴。出罪看似未承擔實施犯罪行為的刑罰處罰結果,實則通過實體與程序相結合的方式,使犯罪嫌疑人承擔了法律責任。在刑事訴訟出罪過程中,司法機關通過對輕微刑事犯罪以撤案、不起訴或刑事和解等多種方式,修復和彌補被損壞的社會關系,表面上看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未受到刑罰的制裁,實質上仍然體現了行為人為自己行為承擔責任的本質。在刑事訴訟程序中,各專門機關按照訴訟程序完成刑事案件的出罪。偵查階段經偵查活動調取證據,完成案件事實性質、量刑情節等的初步核查,通過初步判斷認為其應當通過刑事訴訟程序追究其刑事責任的,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檢察機關將審查后符合起訴條件的刑事案件向審判機關提起公訴,審判機關作出裁判。
1.出罪制度的刑法依據
我國《刑法》第13條規定的“一切……都是犯罪”,是“立法者旨在通過刑法打擊犯罪,追訴犯罪的范圍,通過刑事訴訟程序規定具有刑事責任、刑罰處罰性的行為為犯罪”①孫本雄:《出罪及其正當性根據研究》,載《法律適用》2019 年第23期。?!暗珪笔浅鲎锏闹贫纫罁幎朔缸锍闪l件中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限制了刑罰處罰權的范圍。其中“不認為是犯罪”,“實質上屬于刑法所禁止的危害行為,只是立法者因其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不將其作為犯罪處理了,并非其本身不構成犯罪”①孫本雄:《入罪與出罪:我國〈刑法〉第13條的功能解構》,載《政治與法律》2020年第4期。。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刑事案件通過適用非刑罰處罰措施能夠達到刑罰處罰所實現的效果便可以提前結束訴訟程序,一則情節輕微的刑事案件其本身侵害的法益不嚴重,可以通過非刑罰處罰的方式實現責任的承擔,達到彌補被害人損失、修復社會關系的目的;二則適用出罪制度提前終結刑事訴訟程序以節約司法資源。
2.出罪制度的刑事訴訟法依據
刑事訴訟程序中各專門機關在辦理刑事案件的過程中,相互配合、明確分工。在出罪制度中,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分別進行案件的立案偵查、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和向法院提起公訴等工作,在公安機關辦理階段或者檢察機關審查階段作出不立案或者不起訴決定?!胺止へ撠熞髮刹闄唷彶槠鹪V權和裁判權予以分開行使,此種分權模式使出罪主體變得廣泛?!雹趯O本雄:《出罪及其正當性根據研究》,載《法律適用》2019 年第23期。若刑事案件可以在立案偵查階段或者審查起訴階段實現出罪,一方面能夠提高刑事訴訟效率,促進司法公正盡早實現;另一方面可以盡快地保障被害人合法權益的實現。各專門機關相互配合追究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的刑事責任并予以出罪,共同推動刑事訴訟活動的進行,實現查明案件事實、正確適用法律、保障人權的訴訟價值。
適用出罪制度的刑事案件應當經專門機關嚴格審核,以防權力濫用。在根據刑事案件具體情況作出出罪決定后,“被害人或者近親屬就案件出罪決定產生爭議的,可以要求作出出罪決定的專門機關說明理由或向下一階段專門機關提出追訴申請”③孫本雄:《出罪及其正當性根據研究》,載《法律適用》2019 年第23期。,要求通過刑事訴訟程序繼續追究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的刑事責任。同樣,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及其近親屬認為刑事案件符合出罪條件應當適用出罪制度,可向正在追訴犯罪的司法機關提出異議,司法機關應當受理。
《刑法》第13條的前半部分“一切……都是犯罪”是入罪的立法性規定,將符合犯罪構成要件,社會危害性大的行為規定為犯罪;后半部分的“但書”與其相反,規定的是出罪,將符合犯罪構成要件卻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行為不作刑罰處罰,以其他方式讓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為其實施的危害行為承擔責任。④參見陳偉、鐘滔:《刑法“但書”出罪的功能失調及其規范適用》,載《四川師范大學學報》2020年第3期?!暗珪钡囊x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將危害行為認定為犯罪行為,再根據出罪條件予以出罪,主要是為了保證認定犯罪行為的標準一致,不因不予刑罰處罰而將危害行為排除在犯罪行為之外;二是司法人員在司法實踐中根據具體情況作出罪處理,在偵查階段撤銷案件,檢察階段不提起訴訟,審判階段對情節顯著輕微案件作出無罪判決,以實現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一?!拔:π袨橄热胱锖蟪鲎锸直匾?,這是對違法性統一的要求,如果有不同標準的違法性認識,會造成社會公眾違法認識的偏差?!雹賹O本雄:《入罪與出罪:我國〈刑法〉第13條的功能解構》,載《政治與法律》2020年第4期。此外,“但書”為司法人員提供了自由裁量的空間,賦予司法人員出罪的權力,使被害人的合法權利得以保障,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承擔相應責任并終結訴訟程序,提高刑事糾紛解決效率,維護社會秩序并修復社會關系。
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適用需對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犯罪行為進行全面解讀,從犯罪行為性質、范圍、情節及社會危害性多方面進行評估,發揮主觀能動性,作出符合法理情理的判決。刑事訴訟法律規范應當適應刑事案件的變化,使刑事訴訟程序中案件的處理有法可依。程序是刑事司法的重要組成部分,刑事訴訟保證《刑法》的正確實施,通過訴訟程序使刑法實現懲罰犯罪、保障人權的價值目標。刑事司法過程中可能限制甚至剝奪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的財產權、人身自由權和生命權,因此,刑事訴訟程序的適用應當謹慎?!缎淌略V訟法》需要立法機關以系統思維指導配套法律的制定,使刑事訴訟出罪制度的具體實施與其他訴訟制度相比具有更多的柔性。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的建構能夠體現程序的內在價值,將刑法實體正義利用程序轉化為程序正當性,使程序合法性在實質上得到理論支撐。
我國在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的研究尚不完善,依靠《刑事訴訟法》去解決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中的各類程序性問題難以協調各個主體利益之間的關系,難以達到出罪制度設立的初衷。刑事訴訟程序中各主體對出罪制度的理解和適用不盡相同,難以平衡兼顧法律主體利益和司法效率與公正。
實體正義需要依靠訴訟程序體現,沒有刑事訴訟程序,刑事司法實體正義將難以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刑事訴訟程序啟動刑事案件的偵辦,推進訴訟程序的運行,正確認定案件事實,準確適用法律,《刑法》規范才能得到落實,其法律價值才能得到體現。普通民眾難以直接接觸實體法律規范,看到和感知的是刑事訴訟程序的運行,如對案件事實的認定、法律適用等,一定程度上是通過刑事訴訟程序來判斷刑法的實體正義是否得以實現,即刑事訴訟程序不僅代表了訴訟程序推進的合理性以及程序正義的實現,還代表了實體正義的外化。如果在刑事訴訟程序中保障和促進實體性權利得到了令民眾滿意的成果,那么充分行使程序性權利后的實體性權利保障就容易實現。
落實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實現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犯罪行為的出罪,離不開刑法和刑事訴訟法規范的保障。“出罪是一系列司法行為過程及結果的總稱,其條件依據和效果是實體性的,而操作依據具有明顯的程序性。”①孫本雄:《出罪及其正當性根據研究》,載《法律適用》2019年第23期。刑法和刑事訴訟法相互聯系、相互包容,在刑事司法中,《刑法》對犯罪成立標準、構成要件以及適用的刑罰措施作出具體規定,刑事訴訟程序中依據法律規定對犯罪行為作出處理,《刑法》為刑事司法提供了制度依據。《刑事訴訟法》對刑事訴訟程序中的國家專門機關的職責及具體程序進行規范,使得刑法懲罰犯罪以及保障人權法律價值的實現?!缎谭ā肺疵鞔_規定出罪制度,除了在《刑法》規范中挖掘出罪制度依據外,刑事訴訟程序也對出罪制度產生了實質性影響。實體法的落實需要匹配相應的程序法,展示實體法精神內核的程序才能更好地為實體法內容服務。為了保持法秩序的統一,《刑事訴訟法》也應當在利益沖突時進行權衡,決定符合《刑法》規定的犯罪構成要件的行為是否應當被追究。若程序法與實體法未達到契合或程序法落后于實體法的發展,則會阻礙實體法的落實。
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旨在訴訟程序中不通過定罪方式實現行為人法律責任的承擔。我國現行法律規范及出罪實踐表明了程序法出罪功能的可行性與必要性,出罪制度的適用具有理論基礎和法律依據,司法實踐對出罪制度的適用范圍、條件、主體及程序等進行了探索。鑒于刑事訴訟階段性出罪制度的現實意義,應不斷擴充完善其理論依據,提供與制度相適應的法律規范,為制度發展提供堅實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