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蓬的“宮廷革命”

鄭立穎

9月4日，恩圭馬宣誓就任加蓬臨時總統。圖/視覺中國

當地時間9月4日，加蓬共和國衛隊指揮官出身的布里斯·奧利吉·恩圭馬宣誓就任臨時總統。在就職典禮上，恩圭馬誓言要在“自由、透明”的選舉后將權力歸還給民眾，組建文官政府。

8月30日，十幾名身著軍裝的士兵，突然出現在加蓬國家電視臺，向國民宣布：取消最近的選舉結果，關閉該國邊境，解散“共和國所有機構”。發生軍事政變的當天，加蓬“機構過渡和恢復委員會”發言人芒富比宣布，任命恩圭馬為該委員會主席及過渡領導人。

這次在加蓬發生的政變，成為三年來中西非的第八次政變。就在政變的幾小時前，加蓬全國選舉委員會剛剛宣布，加蓬時任總統阿里·邦戈以64.27％的得票率贏得選舉，實現第三次連任。

有分析認為，就算半個多世紀的“邦戈王朝”已經走向終結，恩圭馬卻有可能成為“王朝的延續”。在很長時間里，這位48歲的將軍都曾是前總統老邦戈（奧馬爾·邦戈）的核心圈子成員，甚至一度被稱為阿里·邦戈的表弟。

加蓬軍事政變發生的當天，一段視頻通過社交媒體流出。視頻中，阿里·邦戈被囚禁在自己的家中，坐在一把看起來價值不菲的椅子上。他表示，自己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并懇請大家“發出聲音，發出聲音，發出聲音”。

但在更多的視頻中，興高采烈的士兵們將恩圭馬將軍扛在肩上，并向空中揮拳。隨后，發動政變的軍方領導人開車穿過利伯維爾的街道，兩側有平民支持者在歡呼。

加蓬軍方表示，除了拘押阿里·邦戈外，他們還逮捕了總統幕僚長伊恩·吉蘭·恩古盧及其副手，以及另外兩名總統顧問和執政黨加蓬民主黨的兩名高官。阿里·邦戈的兒子努爾丁·邦戈·瓦倫丁也遭逮捕，罪名是涉嫌腐敗和叛國。

在接受法國《世界報》采訪時，恩圭馬表示，“加蓬國內存在不滿情緒，因此，軍隊決定翻開新的一頁，做點什么。”

這場政變發生前的周末，整個加蓬已經被緊張的投票氣氛所籠罩。反對派高呼，大選投票存在舞弊行為。就像加蓬之前的許多選舉一樣，一些人擔心選舉最終以暴力告終，轉而避開首都利伯維爾，逃離到周邊城市。整個投票期間，加蓬實行夜間宵禁并限制互聯網訪問。

8月30日凌晨3點，加蓬全國選舉委員會宣布，阿里·邦戈以絕對優勢擊敗反對派候選人阿爾伯特·翁多·奧薩，贏得選舉。

一些利伯維爾居民們說，選舉結果公布后，市中心很快傳來槍聲。此后，人們就看到國家電視臺上循環播放的場景。

中國社會科學院西亞非洲研究所安全研究室研究員王洪一認為，在加蓬，邦戈父子連續執政56年，獨攬大權，政治治理模式僵化，各種社會力量被擠壓，社會不滿情緒高漲。尤其是阿里·邦戈三次選舉都盛傳舞弊，剛剛結束的大選遭到廣泛質疑。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叛變的領導者恩圭馬，據稱其母親來自于邦戈家族，本人與阿里·邦戈的父親、前總統奧馬爾·邦戈關系密切。從2005年起，恩圭馬一直是奧馬爾·邦戈的部下。直到2009年，奧馬爾·邦戈于西班牙一家診所接受腸癌治療時因心臟驟停去世。

加蓬位于中非西海岸，以自然資源豐富而聞名，尤其是石油、可可、錳礦、鐵礦的產儲量。1960年之前，加蓬一直是法國殖民地。獨立之后，加蓬一共就出現過三位總統。1967年，由于加蓬首任總統萊昂·姆巴病逝，當時才32歲的奧馬爾·邦戈成為加蓬第二任總統，執政長達42年。

身為奧馬爾·邦戈的兒子，阿里·邦戈早早就為接班做起了準備。阿里·邦戈1959年出生于鄰國剛果共和國，就讀于法國私立學校，能講流利的法語和英語，熱愛爵士樂，是邁克爾·杰克遜的粉絲。

從政之前，阿里·邦戈還曾發行了一張包含9首曲目的專輯《A Brand New Man》（新潮男），封面上邦戈穿著寬領白襯衫，胸前敞開，緊握的拳頭上戴著閃亮的金戒指。

根據加蓬官方信息，阿里·邦戈于1981年開始其政治生涯，并于1989年至1991年擔任外交部長和國會議員，1999年起擔任國防部長。

2009年奧馬爾·邦戈去世后，加蓬當年的選舉一度陷入混亂，反對派認為，“阿里·邦戈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在法國長大，幾乎不會說土著語言并具有嘻哈明星的外表。”經過數月的漫長角逐，阿里·邦戈以42％的得票率獲勝，這一結果立即得到憲法法院的確認。但他的勝選遭到反對派的抨擊，被指責存在選舉舞弊。

上任之初，阿里·邦戈刻意與父親的政治遺產保持距離，努力在公眾面前展示平易近人的印象。奧馬爾·邦戈依賴與前殖民國家法國的商業貿易，以石油驅動本國經濟，而阿里·邦戈則誓言要實現經濟多元化并保護環境，削減了政府部長的數量，并限制了經營國有企業的官員的工資。

阿里·邦戈對拯救覆蓋加蓬80％以上的雨林和瀕臨滅絕的大象的承諾引起了國際的關注，他禁止原木出口、擴大保護區并劃定了13個新的國家公園，以打擊非法野生動物貿易和非法伐木者。這一系列舉措，贏得了環保組織的贊賞。

在獲得解密的外交文件中，有美國外交官曾贊揚阿里·邦戈為加蓬改革作出的努力，同時也表示，阿里·邦戈依舊和其家族其他人一樣，“對豪華轎車和其他炫耀財富的象征，有著特殊的偏愛”。 2016年大選獲勝后，邦戈在坐下來接受西方媒體電視采訪時，摘下了一塊大銀表和幾枚金戒指。

但阿里·邦戈執政的十多年里，經濟多元化進程并未見明顯成效，受到質疑。由于過度依賴石油，加蓬經濟極易受到油價波動的影響。王洪一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加蓬資源豐富，人口只有200多萬，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高于多數非洲國家，但仍然有三分之二的人口處于貧困線下，邦戈父子貪腐的丑聞很多。去過加蓬的人也會驚訝于，在利伯維爾一英里不到的地方，金碧輝煌的大西洋海灘酒店與破舊的貧民區所形成的鮮明對比。

近年來，阿里·邦戈的執政不斷受到挑戰。2016年大選時，對投票干預的指控激起了公眾的憤怒。騷亂者燒毀了議會大樓，警方甚至當場擊斃了兩名抗議者。

2019年，該國一小撮軍人發動軍事政變，劫持國家廣播電視總部，宣稱已控制國家。當時有消息傳出，阿里·邦戈由于中風正在國外接受治療。不過，這起政變很快被宣布失敗，叛變的士兵被捕。

而對于8月30日發生的政變，王洪一認為，加蓬政府在軍事上有其嚴重弊端，即過于倚重現任過渡期領導人恩圭馬，由其主持總統府安全保衛及各軍事協調工作。恩圭馬在各軍種中積累了豐富人脈，政變過程中，阿里·邦戈一派幾乎毫無反抗能力。

非洲政治分析人士阿達瑪·蓋伊也對媒體表示，加蓬正在進行的政變并不令人意外。“邦戈時代已經結束了。這一次，反對的力量非常強大。”

在宣誓就職后，恩圭馬稱會在幾天內組建新政府，并建議制定新的選舉法、刑法以及對新憲法進行全民公投。他還表示，他已指示新政府“立即考慮”釋放所有政治犯。

而對于加蓬的未來，反對派總統候選人阿爾伯特·翁多·奧薩依舊憂心忡忡，呼吁迅速恢復文官統治。對于恩圭馬掌權，他稱這像是一場“宮廷革命”，畢竟恩圭馬曾是前總統奧馬爾·邦戈的心腹。

王洪一表示，加蓬軍方已經成立了過渡政府，國內反抗力量被控制。長期看，國際社會尤其是法美兩國、非洲聯盟會迫使其讓權給民選政府。

加蓬政變后，非洲聯盟和平與安全理事會主席威利·尼亞米特韋與布隆迪、喀麥隆和塞內加爾代表召開緊急會議。非洲聯盟在一份聲明中表示，委員會主席穆薩·法基·穆罕默德譴責了加蓬政變，并呼吁政變參與者“回歸民主憲法秩序”。8月31日，非洲聯盟決定立即暫停加蓬的非洲聯盟成員國資格，不允許其參與非盟及相關機構的所有活動直到該國恢復憲法秩序。此外，法國、美國以及聯合國也譴責了“加蓬正在發生的軍事政變”。

美國中佛羅里達大學（UCF）副教授鮑威爾等美國研究人員發現，自上世紀50年代以來，全球發生了486起未遂或成功的軍事政變，其中非洲數量最多，共214起，其中至少106起獲得成功。從1960年到2000年，非洲更是平均每年會出現4起政變或未遂政變。

就在一個月前，非洲國家尼日爾總統衛隊部分軍人扣押總統巴祖姆。隨后，尼日爾國家電視臺宣布，該國“新領導人”為將軍阿卜杜拉·哈馬尼。

為何非洲地區政變頻發？王洪一分析稱，非洲國家社會發展程度較低，社會轉型困難，國家治理能力薄弱。一些國家政治結構僵化，貪污腐敗盛行，加上安全問題和恐怖主義肆虐，經濟下行周期中失業問題突出，社會矛盾加劇，人心思變。他還指出，非洲也是大國博弈、外部軍事力量介入的復雜之地。

英國《經濟學人》雜志則評論稱，新冠疫情大流行和全球物價上漲損害了非洲經濟，推高了生活成本，并使政府的資助資源減少。此外，加蓬發生的事件也提醒人們，法國對非洲的政策已經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