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程序員成為“歷史老師”

● 黃思韻

唐朝以后的朝代更迭，很多人幾乎能脫口而出。但鮮少有人知道，唐與宋之間的50多年發生過什么。公元907年，唐哀帝將皇位“禪讓”于梁王朱晃，朱晃建立后梁，定都開封，從此開啟了中國歷史上一段大分裂時期，史稱“五代十國”。五代十國時期有哪些經典戰役，涌現過哪些人物，在唐宋兩個顯赫王朝之間又起到了何種承上啟下的作用？

▲ 楊利輝利用業余時間制作歷史視頻 （圖片來源：北青深一度）

從這個角度而言，歷史博主楊利輝的出現顯得難能可貴——他今年33歲，是一名軟件工程師，業余時間，他在抖音上配合古地圖講述中晚唐與五代十國歷史。與其他博主碎片化的講解方式不同，楊利輝的視頻和他寫的代碼一樣詳實而富有邏輯，在他的主頁，置頂的兩條視頻分別為時長26小時的“五代十國史”和時長20小時的“中晚唐史”。在短視頻盛行的今天，這兩條視頻的播放量都超過了5000萬，最高的一條獲贊超90萬。

“做知識視頻很像寫程序”

楊利輝與“五代十國”的淵源還要追溯到他的童年時期。

在老家安徽阜陽的農村，祖父常給他講北宋楊家將的故事。“大郎替了宋太宗，二郎替了南清宮，三郎馬踏如齏粉，四郎失落在遼邦”，宋太宗是誰，遼與宋之間是什么關系，這些疑問都埋在了楊利輝心里。直到初中上歷史課，他才知道楊家將的故事純屬虛構，民間演義小說與真實歷史不能混為一談。此時，他已經對歷史產生了濃厚興趣，在圖書館，他從“陳橋兵變”讀到“杯酒釋兵權”，初中畢業那年，他已經通讀北宋薛居正監修的《舊五代史》和歐陽修撰寫的《新五代史》。

楊利輝大學讀的是計算機專業，畢業后成為一名程序員，直到后來進入管理層，他才有時間重拾歷史書。2019年，他在網上看到一個關于“五代十國”的分析帖，非常主觀且漏洞百出，于是萌生了自己做歷史博主的想法。

楊利輝重讀了新舊《五代史》《唐書》，以及《資治通鑒》《遼史》等史書，與初中時不同，此時的他已在多年編程工作中總結出一套梳理知識的方法論，并運用在視頻制作中。“最核心的是查資料，這和寫程序一樣，需要全方位理解一個個基礎知識點，才能評估它們能不能用、怎么用。”

寫程序要求每一行代碼都落到邏輯點上，因此他寫稿時的起承轉合也像一套系統一樣環環相扣。他的準備工作做得很扎實，一期視頻5000字的講稿往往要研究3萬字左右的史料。

今年過完春節，他花一個多月時間建了中晚唐和五代十國時期歷史事件的數據庫。用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教授于賡哲的話來說，楊利輝做抖音短視頻的態度就像諸葛亮指揮打仗，“穩扎穩打、絕不冒進，因此也不至于出什么大錯”。

把書籍轉化成現代人喜歡看的形式

對楊利輝而言，更大的問題是如何將這些陌生的知識點用一種喜聞樂見的方式講述出來。五代十國時期沒有耳熟能詳的經典戰役，也沒有人人皆知的個性人物，因此如何找到敘事點，成了擺在楊利輝面前的問題。

最初他選用口播的方式，但播放量欠佳。后來有一次查資料，他偶然在書中看到了一幅古地圖，一下子有了靈感：“講多少遍昇州，大家也不知道它是今天的南京，而一旦產生認知障礙，誰還會留下來聽你講故事呢？”

楊利輝決定用地圖呈現歷史的變遷。一開始是在網上找圖，后面發現有版權等問題，于是他嘗試自己制圖。

制圖難不倒軟件工程師，難的是確定地形地貌和地圖上的國界、州界等。幾乎每畫一處，楊利輝都要去查閱史書、會要和縣志。而除了靜態地圖，他還需要加入動畫以便展開敘事，哪怕一場再小的戰役，行軍路線、故事推進都需要精確到每一幀畫面上，一條10分鐘左右的視頻，他通常要做五六天。制作視頻幾乎占去了他全部的業余時間，今年春節過后，他招了兩名助理，成立工作室。

“五代十國是歷史上最混亂的時期之一，我試圖通過演義的手法生動地還原這段歷史，每一講都相對獨立，大家從任何一講開始看都能看懂。雖然獨立，但又和之前的有關聯，連在一起就形成了完整的故事。”看到楊利輝制作的時長26小時的“短視頻”，有人好奇地留言：“你是不是對短視頻有誤解？”

“沒有誤解，只是相對佛系。”楊利輝回答。發合集之前，他的每段視頻也都是15分鐘左右的碎片化內容，只是經常有人說一周才更新一次，看得不過癮，也有新粉絲說不知道從哪里看起，楊利輝這才決定將它們整合成一部“超長連續劇”。

有時候看到一個歷史學熱點，楊利輝也想結合著做些“好玩的內容”，但最終他還是決定埋頭查資料、寫稿、制圖、做動畫。“有人問我為什么對中晚唐史和五代十國史有這么深的感情，其實，我只是覺得需要有人去做這件事，古人花十多年時間寫《資治通鑒》，網絡時代也需要有人把書籍轉化成現代人喜歡看的形式。”楊利輝甚至有一個更大膽的想法，通過人工智能技術將古籍批量轉化成現在流行的音頻、視頻。當下炙手可熱的ChatGPT還無法實現這一點，但是誰又知道楊利輝不會研發出一個更懂古籍的軟件呢？他有計劃攻讀這個方向的博士。

抖音視頻成為歷史老師的課件

“以往我們宣傳的都是漢唐盛世，但人們對歷史知識的需求是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于賡哲說，傳播歷史的方式一般有兩種，一種是“深耕”，將人們熟悉的故事重新講出新意來，另一種則是像楊利輝一樣去荒地上開墾。前者需要深厚的學術積累，后者則需要從零開始的決心和定力。

“楊利輝的內容基本沒有脫離正史的范疇，他能下這樣的功夫，我是相當敬佩的。”于賡哲曾在央視《百家講壇》欄目講狄仁杰和上官婉兒，這幾年對媒體形態與知識普及工具也多有研究，在大眾都以為“短平快”是唯一趨勢時，楊利輝的成功給他帶來了不小的啟發。“他證明在碎片化閱讀的時代，還有不少人對成系統的知識有極大興趣。”

除了得到歷史教授的認可，楊利輝還得到了很多中學歷史老師的青睞。不少老師給楊利輝發私信，說課上會給學生放他制作的視頻，這讓楊利輝感到振奮。現在，他已經做了400多張五代十國時期的地圖，每次看到疆域微小的變化，他都感覺那些縫隙里蘊藏著神奇的能量。

這幾年，楊利輝“打撈”出不少歷史碎片。比如唐末、五代初年大將周德威，楊利輝稱他是關羽和諸葛亮的結合。比如唐末名將高駢的部將張璘，一出場就是摧枯拉朽的勝利，但突然就離世了，史書上沒有留下任何解釋。

楊利輝希望用自己的方式還原、審視他們的命運，正如他在視頻中引用的明朝楊慎為那個時代寫的挽詞：“千古傷心舊事，一場談笑春風。殘編斷簡記英雄。總為功名引動。個個轟轟烈烈，人人擾擾匆匆。富貴榮華轉頭空。恰似南柯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