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文的《物種起源》令人遺憾的后果之一,是被稱為地緣政治的偽科學出現。地緣政治學鼻祖從達爾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概念中汲取靈感,認為所有歷史都是由競爭性的“國家斗爭”塑造的,從而將所有國家視為潛在掠奪者。
從19世紀末開始,西方主要大學紛紛創建地緣政治系,德國思想家卡爾·豪斯霍費爾等人是熱情倡導者。英國學者哈爾福德·麥金德則在1904年的文章《歷史的地理樞紐》中提出一句名言:“誰統治東歐,誰就控制著中心地帶;誰統治了中心地帶,誰就控制了世界島;誰統治了世界島,誰就統治了世界。”后來,挑戰英國的野心驅使德國為了從俄羅斯手中奪取對歐亞腹地的控制權,發動了兩次世界大戰。
隨著大英帝國開始衰落,地緣政治在美國找到了新家。政治學家尼古拉斯·斯皮克曼強調了邊緣地帶的中心地位,指出:“誰控制了邊緣地區,誰就統治了歐亞;誰統治了歐亞,誰就控制著世界的命運。”鑒于此,美國開始控制歐亞大陸的邊緣地區。
平心而論,地緣政治學從未聲稱自己是一門純粹的實證科學。協約國宣傳人員將第一次世界大戰描述為民主與普魯士專制之間的沖突。相反,德國作家托馬斯·曼將這場戰爭視為德國文化觀念與西方文明之間的斗爭。類似地,美國地緣政治家將冷戰視為民主與極權主義之間的生存之戰,但他們的蘇聯同行將之描述為一場對抗掠奪性資本主義的防御性戰爭。
凱恩斯在1919年的《和平的經濟后果》一書中,沒有將一戰歸咎于德國,而認為是地緣政治思維的必然結果。對他來說,地緣政治是自由國際主義花園里的“蛇”。他指責和平締造者未能修復戰爭造成的破壞。
今天,受到麥金德和斯皮克曼理論的啟發,俄羅斯出兵烏克蘭可以被描述為試圖保持對中心地帶的控制,而北約的反應可以說代表了邊緣地帶的反擊。對國際關系的這種看法,已經產生了嚴重的經濟后果。首先,烏克蘭戰爭導致能源和糧食價格飆升,導致經濟增長放緩、平民生活水平下降。唯一的問題是,這種下降是由更高的稅收還是猖獗的通貨膨脹引發。
西方可能愿意為更大的安全感或道德感付出這一代價,但發展中國家呢?盡管它們沒有直接卷入烏克蘭戰爭,但全世界發展中國家遭受了以能源和糧食價格上漲為形式的廣泛附帶損害,沒有全球再分配機制來彌補這一點。這種影響在嚴重依賴從俄羅斯和烏克蘭進口糧食的北非和中東國家那里尤其嚴重。
不斷上漲的糧食價格,常常是窮國政治動蕩的主要催化劑。在2008—2012年全球糧食危機期間,據估計有48個國家經歷了國內政治動蕩或內戰。今天,糧食短缺的政治影響在蘇丹顯而易見:軍方和敵對準軍事團體為控制該國稀缺的資源大打出手,100多萬人流離失所。
經濟制裁起源于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作為封鎖敵人貿易的一種手段。然而,在沒有爆發全面世界大戰的情況下,實施制裁使一個開放的全球化經濟無法實現。鑒于制裁無法保證供應鏈安全,這種想法認為,最好將貿易關系限制在“友好”國家。但世界各國領導人似乎沒有考慮將國際貿易和金融從效率轉向國家安全的經濟和政治后果。
地緣政治代表了一種對國際關系的固有的悲觀態度,因為它愿意接受大規模破壞的風險來確保一個本來可以通過合作和善意實現的未來。凱恩斯對倉促擁抱暴力的先見之明的警告,應該引起全世界政治領導人的共鳴:“我們尋求推動的狀況比它之前的狀態更好仍然不夠;它必須好到能夠彌補這種過渡的弊端。”
羅伯特·斯基德爾斯基是英國上議院議員、華威大學政治經濟學榮譽教授。本文已獲Project Syndicate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