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紀錄電影《我的章魚老師》的審美意蘊探析

徐 堯 曾真煌

（作者單位：1.四川電影電視學院；2.絲綢之路國際電影節（福州）執委會綜合部）

隨著人類社會的前行和工業化的不斷發展，人們對自然資源過度開發和利用，導致日益嚴重的生態危機在反向威脅著人類生存環境。尤其是近年來新冠感染在全球肆虐，使得人們更加注重對自然生態問題的關注。當人們發現頻繁多發的生存災難與日益被破壞的生態環境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時，人類開始反思自身的行徑，開始重新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生態美學理念也應運而生。生態美學，是從生態價值觀出發對審美現象和規律的再認識，又是以人的生態過程和生態系統為對象的美學體系。它以人對生命活動的審視為邏輯起點，以人的生存環境和生存狀態為軸線而展開，體現了對生命的現實關注和終極關懷[1]。隨著生態美學研究的快速蔓延，人們開始從“人類中心主義”的美學理念向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整體美學理念進行轉變。在生態美學理論基礎上發展而來的生態紀錄電影，依憑著生態意識與影像藝術的結合，利用影像藝術的視聽感受能力與媒介傳播優勢，用一種平等共生的拍攝記錄視角，以自然界中的動植物為展現對象，關注著人類與所處生態環境的關系問題。正如學者魯曉鵬所認為的，生態電影是一種具有生態意識、探討人類與周圍物質世界關系、以生命中心論的角度來看待世界的電影[2]。智利著名紀錄片導演帕特里克·古茲曼曾說過：“一個國家沒有紀錄片，就像一個家庭沒有相冊。”如果說紀錄片被看成是一個國家的相冊話，那生態紀錄片更像是人類共同生態家園的相冊。獲得第93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紀錄長片的生態紀錄電影《我的章魚老師》，于2020年在Netflix平臺上映，豆瓣評分高達9.3分。該片講述了攝影師克雷格·福斯特與海洋動物章魚之間的友誼故事，展現了一場在海洋世界里人與章魚之間跨物種相處的不可思議的經歷。影片由主人公克雷格·福斯特回顧講述其相處經歷并結合真實的影像，向觀眾闡釋了關于人類和自然、生命和死亡的自然命題。本文以該部生態紀錄電影為案例分析對象，對其中所透露出的人文關懷、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敬畏生命等審美意蘊進行探析，有助于呼吁人類對于自身生存環境的重視，增強人類對于自然環境保護的意識。

1 人文關懷的傾注

關于生態紀錄電影中所透露出的人文關懷，這里援引國際自然電影電視節組織主席帕薩·薩拉斯曾被廣為引用的一段表述：“自然類影片絕不只是動物、樹和昆蟲等非常近的鏡頭和放大鏡頭，還有被稱為自然精神的東西。也就是說，拍攝自然類紀錄片，首先需要攝制者對自然的熱愛和了解，要懂得珍愛生命、尊重生命。它需要一種人文精神，而絕不只是為了追求感官刺激。”[3]誠然，創作者在創作生態紀錄電影時，應當對自然生態充滿熱愛和了解之情，做到敬畏生命、尊重自然，與此同時，更需要創作者將自己真摯的思想感情傾注到自己的生態紀錄影片中。

在影片《我的章魚老師》創作背景闡述中，主人公克雷格·福斯特向鏡頭訴說了在偶遇章魚之前，正處于生活帶給他的巨大壓力中，他被多年來的工作壓力和生活壓力徹底擊垮，精疲力竭，長時間失眠焦慮，也使得他與家人的關系陷入混亂。克雷格·福斯特決定暫停手頭工作，回到兒時的故鄉南非開普敦，開始每天進行潛水。冰冷的海水能夠讓他大腦清凈，沉浸在水下世界后他的內心開始漸漸平靜。正如他在影片中所表述的：“進入水里，會有一種自由自在的感覺，你生活中的所有擔憂、麻煩都消失了。漸漸地，你開始關心所有動物，甚至包括最微小的動物，你意識到每一個生命都很重要。”也正是在這里，他偶然間發現了躲藏在貝殼和石頭中的章魚，出于好奇心與以往的創作經歷影響，克雷格·福斯特決定每天對其進行追蹤觀察。于是觀眾跟隨著克雷格·福斯特的鏡頭視角，也開始注視到生活在這片神奇海洋世界中的章魚和其他海洋生物。在與章魚近距離跟拍相處過程中，克雷格·福斯特還意識到人類與動物之間其實是有很多共同點的。不難看出他的這種在動物身上尋找相似點的人類意識，其本質就是想在章魚身上尋找到動物與人類可能相“類同”的行為，以方便彼此間建立溝通和聯系，這樣既是為了更多地了解自然規律，也是為了能夠更好地尋找到與動物之間的情感聯系方式。生態紀錄電影的創作者在拍攝制作影片時，除了真實客觀地反映被拍攝主體外，更重要的應當是在此過程中將人類的主觀情感投射到大自然中被觀察的對象身上，將人文關懷的表現滲透到影片的每個鏡頭表現中，從意識到記錄，緊密相連，融為一體。影片中克雷格·福斯特小心地與章魚建立信任，起初章魚對他還留有戒心，利用海藻葉進行偽裝，又利用身邊的貝殼充當盾牌緩緩接近他的攝影機，在發現危險解除完全信任他后，章魚便放下戒心伸出觸手與他接觸，這一刻的接觸充滿溫馨，甚是感動。但是，在之后的相處中，由于克雷格不慎弄掉相機驚嚇到章魚，二者剛建立的信任又遇到了新的危機，于是克雷格回到陸地，開始認真研究章魚的生活習性。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像章魚一樣思考”，在對章魚有了更深刻的理性認識后，克雷格終于找到章魚，并再次重新建立了彼此間的信任。從影片中可以發現，創作者所表現出的人文關懷絕不是技巧與作秀的表演，而是完全自然純真地袒露自身，融入真情。正如豆瓣網友在看完影片后所評論的那樣：“當你真的去了解一個生命后，你就再也沒辦法冷漠了。”

在整部影片中，創作者的人文關懷真正展現出了一種人類對于自然界中一切生命的關懷，對于生態的關懷。在與章魚相處的經歷中，也體現出創作者對每個個體生命的尊重，以及人與動物平等相處的理念。把對生命的態度、對生態環境的態度都用影像詮釋給了熒屏前的觀眾。誠然，也更為真切地表達了創作者對于自然生態所傾注的人文關懷，喚起了更多觀眾對自然生態的保護意識。

2 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

生態紀錄電影在創作上除了注入人文關懷外，對于共存于生態環境中的人與自然關系探討也不容忽視。《我的章魚老師》在表現克雷格與章魚相處的經歷同時，也表現了在海洋生態系統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念。這其實也是萬物一體的整體生態觀的表現。萬物一體，實質上既包括一切人與人的一體相通，也包含人與自然一體相通。王陽明在《大學問》中強調用“一體之仁”貫穿于人與人之中和人與自然之中，故“仁”不僅與同類之人而為一體，而且與有知覺之鳥獸而為一體，不僅與有知覺者為一體，而且與無知覺之瓦石而為一體[4]。如果把王陽明的“仁”看作是人類的大愛之情的話，那么用人類之大愛來對待一切自然事物，把大愛之情用于一切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就體現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理念。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雖都有差別，各有不同，但其本質又是息息相通，融為一體。影片中，克雷格在浮潛觀察章魚等海洋生物的過程中，盡力做到不攜帶任何氧氣裝置和可能會破壞生態平衡的浮游工具，極力做到真實自然地接觸海洋生物。在面對章魚遭到睡袍鯊的攻擊時，也沒有采取過多的干預手段，而是保持著自然真實記錄的狀態，這樣做的行為看上去較為殘忍，但這是保護生態世界平衡發展的思想，服從和順應著自然生態中存在的規律性。雖然在看到章魚斷了觸手后也為之感到難過，但克雷格在面對弱肉強食的生態生存法則面前，也規避了人類中心主義創作傾向，凸出了動物在自然生態中的主角地位，展現出了其他生物與人一樣所擁有生存的權利。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并不是說自然界中不存在斗爭的矛盾，人類的物質文明和科技水平無論怎樣發展和領先，都不可能消滅自然生態自身的發展規律，人為改造自然的能力絕不是自然生態的規律性和必然性，而是服從和順應自然的規律性和必然性。在自然生態面前，一切人類的干預其本質都是徒勞無獲的，影片中斷了觸手的章魚生命奄奄一息，克雷格于心不忍地跨越了自然規律的界限想去人為干預，幫助章魚盡快恢復但卻起不到任何作用，正是最有力的說明。相反，在經過一周的自我修復后，章魚也向克雷格展現了其驚人的生命力，斷掉的觸手部位重新長出了一只迷你觸手，這一段觀察經歷也讓克雷格重新認識了自己，認識了自然的偉大。正是和章魚共同度過了向死而生的時刻，克雷格對生命的理解變得深刻，從章魚身上學到了對生命的體察和對生活挫折的思考。從生態規律到以章魚為師，克雷格也對自己的生活作出積極的改變，改變了他對待家人、對待自然的態度，他把從章魚身上學到的經驗挪移到自己的生活經驗中，治愈了自身精神上所受的創傷，也改變了與親人間的關系，重新恢復了愛的能力。他以一種平等和諧相處的理念看待自然生態中發生的一切。章魚的生命遭遇與人類的遭遇、自然生態的遭遇是彼此相通的，章魚的磨難與重生經歷也形同于人類的磨難與重生，更是一切自然生態所蘊含的命運體的磨難與重生。紀錄片導演雅克貝漢曾說：“我們需要與自然界的和平相處，因為人類不可能孤單地生活在這個地球上。”在自然面前，人類與自然的相處關系也日益密切，人類應該學會與自然對話、與自然和諧相處，正如影片里克雷格自己所說的那樣，章魚教會了他，人類是自然世界的一部分，而不僅僅是訪客。

3 尊重生命、敬畏自然

敬畏自然生態、尊重自然生態中的一切生命，也是該片所體現出的審美意蘊之一。法國著名學者阿爾貝特·施韋澤在《敬畏生命》中表達了對自然界整個生物體系的關切和生態倫理觀點時所指出“同情動物是真正人道的天然要素”，他還語重心長地告誡人類，“敬畏生命、生命的休戚相關是世界中的大事”[5]。阿爾貝特·施韋澤在這里的敬畏實質上表達的是對生命的一種虔誠態度，認為一切生命都應該值得以敬畏和善待的態度來對待。影片在探尋海洋生命意義的同時，也向人們詮釋著生命意義的終極價值，強調凸顯出生態環境的自然純真狀態，通過自然純真的原始狀態體現人類對于自然生態中一切生命的尊重和敬畏，傳遞出人與自然和諧交流的本真狀態。正如生態倫理之父利奧波德所總結的：“當一個事物有助于保護生物共同體的和諧、穩定和美麗的時候，它就是正確的，當它走向反面時，就是錯誤的。”[6]生態紀錄電影《我的章魚老師》透過鏡頭向觀眾展現了海洋環境中章魚、鯊魚等眾多海洋生命的精彩瞬間與生生不息的生命美感，記錄了人類與章魚從陌生到熟悉再到一起暢游共舞的和諧共處的美妙情境，影片揚棄了以往生態紀錄電影對觀眾說教和勸導的表現手法，用溫婉細膩的表現手法記錄了主人公從親近自然到融入自然再到尊重自然的動人畫面，傳遞出人類對自然生態中一切生命的敬畏與贊美，將人類看作是自然生態的一部分，將人類自身情感投射其中與之產生情感上的共鳴，表達了對生態環境中一切事物的尊重與敬畏，呼吁著人們拋棄人類中心主義的偏執思想，領悟到“生命平等”的思想意義，從而真正參透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之道。

生態紀錄電影像一面鏡子一般映射出人類對于生命與死亡的哲思，同樣在這部影片中創作者也滲入了對生命與死亡的探討，影片中主人公克雷格帶領觀眾潛入海洋世界，真實客觀地反映著海洋生態的本真面目，他幾乎參與了章魚的全部生命歷程，見證了章魚奇跡般復活的生命體驗，也見證了章魚孕育繁衍出生命最終走向死亡的歷程。海洋是孕育生命的搖籃，海洋也是生命的最終歸宿，章魚在這里生存繁衍，章魚最終也以死亡后的軀體回饋反哺著其他的海洋生物，整部影片展現出一幅生態萬物相通相融、生生不息相互轉化的奇美畫面。從影片記錄的章魚生命歷程影像中投映出人類的生存鏡像，自然生態是一切動物的生存環境，同時也是人類的生活家園，人類的價值不僅僅體現在對自然環境的利用與改造，更應該表現為對自然生態中一切生命的依賴與敬畏。就像海德格爾所說過的，人們應該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共同譜寫人類與一切生命體在自然界詩意共存的和諧篇章。

4 結語

生態紀錄電影《我的章魚老師》向人們展現了在海洋世界中人類與海洋生物和諧相處的奇特景觀，創作者在拍攝記錄該影片時，以章魚為師、以自然為師，把從自然和動物身上學習領悟到的尊重生命、敬畏自然的思想感悟投射到自己的生活經驗中，將自身對于自然生態環境的真摯熱愛之情和人文關懷融入創作過程當中，在向觀眾敘述了一段溫馨感人經歷的同時，也體現出影片所崇尚的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環保理念，從觀照自然狀態到反省自身情境的轉變，也是在提醒人們人類是自然生態的重要組成部分，人類在不斷前行的過程中，唯有與自然和諧相處才是最正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