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秋天

劉國強

秋天讓混沌的天空一掃陰霾。白云一朵一朵地組團兒，膨脹成一座座“棉花垛”，任性隨意地游弋，撕裂開滿身灰塵的帷幕，終于讓人一窺真容，原來是那么的悠深湛藍。

一條濁溪亦塵埃落定，清澈得一眼能見到底兒。魚兒成群結隊游蕩，從一個地方去往另一個地方，稍作停留，又回到出發時的地方。原來魚游的路徑是有規律的，遠處那個釣魚人不知此理，魚鉤沒下在魚道上，艷陽把他澆成了雕塑。

田野里到處可見忙碌的人，有的在高粱地里掰彎秸稈兒，掐下火炬般的穗子。有的鉆進玉秫稞子擗玉米棒子。棉花的秸稈和葉子都已黢黑干枯，棉花桃張著大嘴，吐出白花花的棉，幾個圍紅頭巾的婦人一把把地采拾它們，猶如撕扯下一朵朵的白云，往腹前掛著的布袋子里放，塞得滿滿的鼓鼓的，老遠看去像一群孕婦。

田野的小路上有載滿農作物的驢車和馬車在穿梭，趕車人吆喝著讓背豆秸兒的婦人躲閃一旁，并與她們嘻嘻哈哈地開陣兒玩笑。背豆秸兒的婦人們，家里沒有車輛，背一大捆青豆秸分量不輕，勒得雙肩麻木，一會兒就得把兩個大拇指塞進肩膀的勒痕處，讓勒出的血痕稍微緩解一下，或找個高崗、壟溝背兒墊一會兒，稍事休息，再貓著腰跪爬起來，繼續往家走。

路邊的蒺藜草已然泛黃，從根部一拽，撕裂起一片，帶刺的花生粒般大的蒺藜狗子嘩啦啦地滾落一地，大人囑咐孩子小心扎腳。

坑邊兒的蘆葦被歲月洗磨得泛黃，像換了一身舊軍裝，不再隨風搖曳，木訥地垂下頭，想一覺睡過去算了。

水邊上站著三只灰鶴，一只金雞獨立遙望遠方，一只臥著扭轉脖子把喙藏在翅膀里小憩，一只伸著脖子瞪大眼睛盯著水里的魚，嗖的一下，如扎槍般將喙和頭插入水中，叼住一只鯽魚，仰起長長的脖頸，顛了兩下，把魚的頭部順過來，吞咽了下去。

路邊的楊樹葉子也已變黃，一股小風吹來，嘩啦啦飄落，好似一群蝴蝶在飛舞，然后輕輕落下，腳踩上面，軟軟的，猶如提前穿上了厚底兒的棉鞋。

莊稼地里的蟋蟀們腆著肥肥的肚子也一蹦一蹦地往村里遷徙，它們來到一家家的房前，鉆進柴火垛或草叢中，待夜深人靜，找到門板或門檻的縫隙，幽靈般的潛入到屋子里去，躲在水缸底下或風箱底下。這里溫暖潮濕，貓一冬也不會渴死、凍死，它們會在半夜發出“??”的叫聲，鄉下人聽慣了大自然的天籟，有小曲兒伴奏更有利于睡眠。

燕子們不停地從房檐上起飛降落，這是大燕子在訓練它們的孩子，為一個月后去南方越冬，加緊做著體能和技能的儲備。

村里一戶人家的房頂上站著個村婦，兩只手在嘴邊搭成個喇叭形狀，轉著圈兒沖著全村扯著嗓子破口大罵。不知是誰偷走了她家的十幾顆玉秫棒子，是早前偷的，秸稈上留下的棒子皮已經干硬，一定是趁嫩的時候擗下來吃“煮玉秫”了。她非常氣惱，發著毒誓，滿嘴跑臟話，咯噔咯噔的，讓人捂起耳朵。

小雪的婆婆抱著只老母雞，帶著小孫子來到河邊，她是來淹雞的。這些天老母雞不愛吃東西，不愛下蛋，整天臥在雞窩里咕咕地叫，這是要孵雞了。要治它的病，鄉村的土方就是用水淹。把雞扔進河里，雞不喜歡游泳，有點兒怕水，就一個勁兒往岸上跑，岸上的人逮著它再扔下去，如此十幾遍，想孵雞的病就治好了，回去乖乖地吃食、下蛋。

小雪在房檐下往筐里裝著金黃的玉秫棒子，她的丈夫小杰站在房檐上，手里攥著扁擔，扁擔上有個鐵鉤子，小雪把裝滿的筐掛在鐵鉤子上，小杰倒著手一拽兩拽再一挑，一筐玉秫棒子就來到了房頂上。北方平原上的房子多為戶挨戶、間挨間的平房，焦子屋頂，是曬糧食的好場地。

小雪家的院子幽深寬敞，路兩旁栽著殷紅的雞冠花。院的中央有一棵柿子樹，圓圓的大紅柿子掛滿枝頭。一堆剛采摘的花生鋪滿右面的焦子地上，準備晾干后榨油。房子的墻上懸掛著一串串的紅辣椒。窗臺上碼了一溜兒橙黃的倭瓜。秋天把房舍裝點得濃妝艷抹，有種闖入童話世界的感覺。

兩只大白鵝嘎嘎著跩著身子向門口撲來，要阻擋海兵我們進院。小杰和小雪發現了我們，趕緊吆喝鵝，歡喜地放下活計迎接我們。

鄰居小鎖從地里回來，推不開自家的大門，就決定爬小杰家的梯子上房，走到他家的房頂上，再順著自家的梯子下房。結果讓他從窗口看見了不該看的一幕，自個的老婆正被一個男人摟著。小鎖沒下梯子，就蔫了吧唧地原路返回。小杰跟他說話，他也不吭聲，臉色難看地走出了院子。小杰兩口子相視一笑。原來小杰在房上早就發現了小鎖家的秘密，還以為要大鬧一場，給那人一個教訓呢，沒想到小鎖選擇了忍受和逃避。

小杰的父親年輕時在機關食堂做過廚師，炒得一手好菜，尤其熬的魚非常好吃，舀一勺花生油，抓一把紅辣椒和蔥姜蒜一炸，把魚撒進去，悶一會兒，再舀一瓢水放入，燒開鍋后放鹽和醋，再從醬缸里擓一碗大醬澆在魚的身上，咕嚕咕嚕燉上一個來小時，原生態的做法，非常適合老百姓的口味。農家宴全一色的自產：蝦皮熬倭瓜、青椒炒鵝蛋、蝦醬熬“老婆子耳朵”、鹽水煮花生、大蔥蘸醬、清蒸河蟹。吃得新鮮，腸胃也舒服。主人那種真誠、那種從內心冒出的喜色，使客人自然放下局促，如在自個家里一樣隨意吃喝、愜意談笑。喝多了也可自動退席，脫鞋上炕或斜靠在沙發上假裝睡著，女主人小雪就會拿出嶄新的被子悄悄蓋在你的身上，讓你有種久違的溫暖，有時觸景生情，感動得偷偷流淚，使你永遠忘不了這個金色的秋天。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