漿果林

張永偉

桐花

桐花開了，兩個小孩

在路邊打架，一個哭著走了。

我看桐花，

心卻跟著他。

小時候體弱，和他差不多。

一邊傷心，一邊踢著

路邊的小石頭——等我長大了，

一定好好揍他。

有時候在睡夢里，

變成了秦叔寶，或關云長。

騎著馬飛，虎面金身——

卻忘記了仇家的面孔。

一邊走，一邊踢著小石頭。

噢，這世界，想回到路邊，

再哭一次。

漿果林

穿過玉米田，和橋洞，

樹挺立起來。

你初秋的身體，白云低垂：

樹林里，石頭追逐著石頭，

其他都在沉睡。

多少年前，我曾想起

失眠的國度，馬孔多。兩顆漿果，

寫著圓石，沉船的未來。

你的肩頭，果味酸甜。

一頭冬眠的熊，

在你乳房的陽光下舒展開四肢。

沿著山坡的曲線

下滑，經過長久的黑暗和顫栗：

一顆毛茸茸的新星

閃現于你秀發的長夜。

從山章村出來，去找松山

從山章村出來，路邊的樹

都像春天的女孩。

她們拉著手看云，不過

我們并沒有停下來。

初冬的太陽，像一個溫暖的酒壺，

等待著愛他的七顆星辰。

我們要去李樓村，它的后院有一個

神秘的女人，種著三棵杏樹。

繞過一個煙樓，魚都上岸了——

披著霧的薄紗，隱約能看見

她們梅瓶的曲線。我們去找松山，

可是為此卻忘記了自己。

昨天說好了，要忘記酒和美人——

可是今天我們就失敗了。

當我們在濕漉漉的草叢里醒來，

星星們正在睡覺，

沒有人注意到我們羞愧的裸體。

小雪

更多的沒有落到地上。

有時候，我們的聲音高過了山嶺，

轉眼又浮葉滿溪。

酒醒以后，天地都是假的。

過南召

山村里的辛夷花

開了：滿樹粉白。

鴨在水里，雞在草窩。

她穿藍色風衣，

站在陽光下。

列車緩緩地把我帶走。

小院

我坐在小木凳上，花狗

和奶羊臥在旁邊，

小香椿眨眼已經長大。

父親去買酒菜了，

娘在灶房包著水餃。

溫暖的陽光照著一切。

青藍色的天空輕聲地念唱

六字真言。小鼓咚咚。

小區的雪

螢雪的窗口，小女孩在朗誦

幼稚園的課程，在雪地上尋找

她所熟悉的偏旁或小路。

一群麻雀，在桐枝上滑雪，

嘰嘰喳喳，驚訝于一地的白色。

越過圓形的水泥花壇，

每一朵花都有一個白云的父親。

而更多的，被凍得麻木，

敲擊著小區——甬道的鍵盤，

把雪水，泥漿，自行車的旋轉，

混入她黑白分明的嗓音。

在卡夫卡廣場

忘記花了幾個歐。可是

什么也沒看到，像K，和他自己。

有一會兒，我聽到了你的啼哭，

石頭好像也聽到了，在光影里

挪了挪。你圓圓的眼睛：

童年的玻璃球，在路邊觀察。

蝴蝶很快就不見了，消失于

人群的刺叢。人們的話，我一句

也聽不懂，我為什么來到這里，

觀望并走神？留下即將投入火爐的字跡？

一個午夜打來電話的女孩，

在月亮上和你說話。窗外的樹，

也顫抖了一下，為了夢見另一棵。

真的有那十年嗎？我為你要了

一杯啤酒。也為自己要了一杯。盡管

我知道，你睜著眼睛就能變成

一座小橋，或者騎著木桶，在頭頂消失，

留下一個無人的冬天。

醉石

行走在紅泥山道，

像幾個錯別字，摻雜在

楓樹間。夕陽的紅唇——

拖著漫長的音調。

從石凳到天空，月亮

有著多次心碎。你并不在那里，

她淚眼中的高樓，

只是內心的一次塌陷。

霧霾從低處升起，扯起幕布，

把倫敦舊事重演一遍。

你童年的手風琴，曾讓戈壁生滿綠云。

伊犁，石河子，藍風中的石墻。

群星的細繩，拉著

下墜的地球。而你只管喝酒，

把米黃色的盔甲，丟進空瓶。

從臥龍崗上下來，

一條醉石，歪倒在門外。

那么多人踏過，只記得你

帶拉鎖的小腳，細雨，和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