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以遠

宋曉杰

霜降

霜降過后，第三日

落下了小雨

窗外的三角楓和糖槭

先是被大風，搖了兩個白日

又被披頭蓋臉的雨，淋了一夜

知冷知熱的水銀

終于，派上了用場

有些文字，生來自帶體溫

屬性或音質，也遺傳于水土

如：霜——是誰倒吸一口涼氣

滿地銀針，無法收拾

十字花兒的光亮，虛寒

如：降——又是誰，跟隨著

孤獨的星球，日夜飛旋

離心，沉墜……

——總有人，咬緊牙關

如蝙蝠，默默承受著

倒懸之苦

荒野，一直荒著

荒野，一直荒著

它敞開，收容，吐納

在昏黃與翠綠之間

淡淡的灰，處于勻稱的中游

配得上調停者的身份

手持火種的人，已經走遠

蘆荻，白發蓬蓬

如呼嘯的旗，獵獵迎風

……眾生皆苦

一個人的幸福是可恥的

——無人是第一個

無人是最后一個

荒野盛大，如自我流放者

拋下鼎沸的人聲

把自己縮小，單薄

如刀

寒冷的火焰，堅硬如鐵

生死之戰，也是生死之交

它毀滅，也創造

——荒野，需要它的荒

把自己養得更野

野火

向上，向前，向后

最終都是向下，并扎根

是吞噬的口、攀爬的手

行走的蜈蚣之足

是荒原的親密伴侶

鐵血，也能融化

“火是人們可能遇到的

最令人驚恐的橙色。”

區別于甜橙和厚嘴唇的稻谷

晚霞，燒沸了河水

深淺不同的波浪，反光

被后浪慫恿著，向前

……空氣顫抖

如一團揉皺的絲綢

地平線，動蕩著

草莽如英雄

就要直起腰身

荒野以遠

陡然之間，大海凝成凜凜山脈

縱橫的溝壑，難以馴服

荒野緊貼著地皮，如瘦虎

余威還在，它就要起身

我是好龍的葉公

總在離開之后，懷念荒野——

疾風，驟雨，野火，雪地上的車轍

無人賞識的茂盛。甚至，去年的蘆葦

鳥雀的舊巢，河岸的某處彎轉

曠野中的窩棚，以及人的種種跡象……

我的心哪，在白天的晴空也能制造

夜晚和黃昏

燒荒的人，早已不見了

野火卻一直在燃燒

我多像顧此失彼的那個人

徘徊于人世的兩端

卻兩頭夠不著

鉛云之外，光芒涌入

如大魚的脊背，海水光滑

鎏金灼燙，沉甸甸的

鉆塔忽然鉆出海面

像一根根魚刺、有用的避雷針

折斷了閃電，虛妄之火

……荒野以遠，其實

并不遠：所有的事，都是大事

所有的人，都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