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的內部

馮書輝

屋檐之水

屋檐的盡頭

不是水的盡頭

水的盡頭

應該在回憶的盡頭

上輩人與下輩人

祖祖輩輩的人

都在一個屋檐下

所以水滴石穿

也不是水的盡頭

屋檐水，總像是在講述

有的時候它們連成線

有的時候

它們一語成讖

好人

就像老家房前屋后的那些樹

桃樹、梨樹、李子樹、杏樹

我從不叫它們的名字

只叫它們，果樹

結下的果，也不叫

桃子、梨子、李子、杏子

全部叫，果子

屋后的那顆老核桃樹，多年不結果了

還是叫它，果樹

我們，都這么叫

對曾給予我們清露、陽光、甘甜的人

不叫他們的名字

只叫，好人

雪

真好啊。像一場夢

被均衡地收藏

輕輕地

一份懷念

藏起根源，在時間深處

獨自晶瑩

你不在。春天就還遠呵

舉不出紅雨傘的身體

早已大雪封山

河流

我每天坐在河流中

以水洗河

以河洗水

把日子洗得干干凈凈

下游站滿了人

上游也站滿了人

好像每個人

都有他的一生要洗

河水沒有增大

也沒有變小

就這樣一直洗著

今天被洗到了這首詩里

石頭的內部

悲憫的人，從石頭里雕出佛

讓佛出來，陪自己受苦

憤怒的石匠，鑿出石頭心頭的火

工匠，把石頭掛在富二代的脖子上

成為上等的玉

詩人，從石頭里翻譯愛、恨、情、仇

生、旦、凈、末、丑

先民，用石頭捶打石頭

用石頭武裝自己

剩下的最后一塊石頭是自己的拳頭

最后的最后，一塊石頭嵌在了誰的墳頭

打開石頭的門

金、銀、銅、鐵、鈣、磷……

零落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