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童年上把“安全鎖”

張雁

7月24日，河北省石家莊市行唐縣5名剛參加完中考的初中畢業生在河道溺水身亡；7月31日，江蘇省南京市江北新區發生一起溺水事件，4人身亡，遇難者皆為學生……

中國疾控中心和全球兒童安全組織在2017年發布的《中國青少年兒童傷害現狀回顧報告》顯示，在醫院就診的意外傷害病例中，占比最高的是跌落、交通事故、溺水、鈍器傷、燒燙傷等。其中，溺水是兒童青少年意外死亡原因中占比最高的一項。我國每年有超過1.7萬名0～17歲孩子溺亡。也就是說，平均每天46個孩子溺亡。全年中，7月和8月是兒童傷害事故發生的高峰，有19.66%的意外傷害事故發生在暑假期間。

物防、技防和心防，家校社要聯防

在兒童意外傷害事件中，有很多是由于父母缺乏安全意識或疏于照料而造成的，特別是低齡兒童的高空墜落和誤服誤飲藥物、異物造成的傷害。曉君（化名）是名新手媽媽，女兒剛剛4個月，不愿意在有護欄的小床上獨自睡覺，一放下就哭。她只得把女兒抱到大床上和自己同睡。曉君轉身接個電話的工夫，女兒翻身從床上跌落，頭部著地。家人急忙把孩子送進醫院，診斷為顱骨骨折，做了開顱手術。望著昏迷中的女兒，曉君哭著說：“怎么會這樣？”

為了防止意外發生，很多家長采取了人盯人戰術，不讓孩子出去玩兒，不讓進廚房，不讓去陽臺，不讓靠近電源和熱燙的東西。但也有一種看法是讓孩子接觸真實生活，在生活中識別和規避風險，因為沒有絕對安全的環境。

“比較理智的做法是，在孩子成長的初期（嬰兒期），為他劃定一個安全保護紅線圈；在幼兒時期，注重培養孩子的安全意識；在孩子快上小學時，逐漸開始對孩子進行安全技能和自我防護知識的教育。”國家兒童安全天網工程專委會委員、中華兒慈會安童生項目主任寧蓬說。

世界衛生組織提出，如果采取科學正確的有效行動，80%以上的兒童傷害是可以預防的。“其實，我們知道的很多知識是錯誤的。”兒童安全教育和運動教育專家、北京燒燙傷基金會的專家顧問毛振明忍不住嘆息。“在溺水事件中，時常會出現一個孩子落水，同行的孩子伸手去拉，結果一同落水身亡的悲劇。還有些兒童宣傳畫把孩子手拉手從水里救人當作正面事跡宣傳，危害太大了。”

在幼兒園和學校，也有很多老師為了防止意外限制兒童的戶外活動，下課不讓去操場玩兒，不讓下樓……“為了‘不出事而限制兒童正常的自由活動，對孩子的身心健康都是不利的。兒童保護是基于兒童生存、發展、受保護和參與的權利。我們不能因噎廢食，重要的是如何規避和防范校園安全隱患。”寧蓬說。

“建立‘校園安全體系要三防并舉。物防，比如校園門口的安保設施、校園內的消防設施等物資設施；技防，如監控設備、報警器等技術設施；最重要的是心防，作為校領導和教職員工，始終要將孩子的安全放在心上。幼兒園和學校為防止孩子上下樓摔倒受傷，可以經常進行災害逃生和擁擠跌倒防護演練，平時多加強宣傳教育；通過在臺階上增加提示標志、在扶手上加裝防墜落護網、在拐角處加裝防撞護墊等。解決問題的辦法總會有，關鍵是是否上心。”寧蓬說。

2023年7月初，全國婦聯等14部門共同開展“2023暑期兒童關愛服務活動”，要求“針對暑期兒童意外傷害易發多發的特點，集中推出一批家長應知應會、務實管用課程，提供個案指導服務，幫助家長切實履行好監護職責，加大宣傳教育力度，共同守護兒童假期安全”。江西省婦聯舉辦“暑期家長課堂”，邀請藍天救援隊專業救援人員通過互動、搶答、情景演練等多種形式講授科學防溺水的知識。福建省婦聯舉辦暑期公益托管服務項目，免費為有照看需求的特殊兒童群體提供1000個公益托位，讓孩子們度過一個安全快樂的暑假。

兒童安全教育，最好的方式是體驗

安全教育年年搞，但形式主義的宣教效果堪憂。“每到假期，學校都會給家長發《安全告知書》。每年內容都差不多，有什么用？不過是簽個字，走過場。”一位媽媽抱怨說。

2022年3月，中國青年報社社會調查中心聯合問卷網對1545名中小學生家長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57.9%的受訪家長感到孩子的安全意識不夠強，68.9%的受訪家長指出學校安全教育停留在理論層面，缺乏相關實操。

“其實，安全教育最好的方式是體驗式教育，你說一萬遍不如讓孩子親身感受一次效果好。”寧蓬說。一些家長已經意識到安全教育的重要性。一方面，他們自己上網課、聽講座，學習兒童安全知識；另一方面，給孩子買安全教育繪本，把相關知識編成故事講給孩子聽，還會帶著孩子參加一些體驗活動，通過游戲等方式提高安全意識。

安童生項目與北京公共安全體驗館合作，舉辦了“保護少年的你”安全教育活動。孩子們通過場景模擬體驗了地震、臺風等自然災難，學習和演練遇到房屋失火、車輛進水以及地鐵和公交車發生意外時如何逃生。在大廳一角的地震廢墟邊上，有一節垂落的高壓線（模擬），正在發出一圈一圈紅色電波。在教練的指導下，孩子們單腳站立，盡力保持身體平衡，慢慢跳出危險區域。“要跳出7～8米遠才安全。如果電線落在水里，要以水面的面積算。”安全教員強調。

中國社會福利基金會燒燙傷關愛公益基金于2016年11月發起“全民預防燒燙傷教育工程”，走進學校、幼兒園、社區開展“遠離燙燙小怪獸兒童友好安全體驗空間”“遠離燙燙小怪獸兒童課堂”等多種形式的預防燒燙傷公益活動。

燒燙傷關愛公益基金發起人孫便友醫生建議家長一定要牢記燙傷急救五步驟“沖脫泡蓋送”，一旦孩子發生燙傷，家長要馬上用流動的冷水沖洗30分鐘以上，直到刺痛火辣的感覺改善為止。對于嚴重燙傷，沖冷水可以救命；對于輕度燙傷，它可以減輕熱度對皮膚深層的傷害。脫，在不傷到燙傷處的前提下，剪開或脫下衣物。泡，在冷水中浸泡15～30分鐘。蓋，用干凈無菌的紡織物最好是紗布覆蓋傷口。送，情況嚴重把孩子送往醫院燒傷科。

“遠離燙燙小怪獸兒童課堂”是專為孩子們設計的安全課程，不僅讓孩子們通過游戲體驗學會了“遠離燙燙小怪獸，牢記‘沖脫泡蓋送”，同時倡導孩子們做一名公益宣傳員，把知識傳遞給家人和朋友。

截至2023年6月，預防兒童燒燙傷教育公益項目已落地29個省區市的285個市區縣，培訓公益宣傳師8000名以上，走進學校、幼兒園和社區5000所以上。預防兒童燒燙傷教育這件事不能等，早做一天就少一個孩子受傷，少一個家庭痛苦。

“我們無法預知災難會在何時以何種形式出現，但是通過持續的安全教育，能夠讓孩子具備安全意識，從而有效地規避風險；掌握一定安全技能，從而面對傷害時能有效應對，這就是安全教育的意義。”寧蓬說。

運動和游戲，讓孩子變得能干又謹慎

“對孩子最好的保護，是教給孩子如何保護自己。”寧蓬說。

兒童的自我保護能力指幼兒對安全的認知、理解和對外界環境的多種多樣安全因素的敏感性、判斷、回避等能力。這種能力的培養需要在環境中進行刺激和體驗，然后形成認知上的判斷，最后主動選擇正確的行為來保護自己。

游戲和運動是兒童學習成長、探索世界的方式，也是其培養自我保護能力的重要途徑。毛振明教授的另一重身份是北京師范大學體育與運動學院首任院長、全國學校體育聯盟（教學改革）主席。他非常強調在運動中教育孩子自我保護。“我們一定要教具體的操作，越具體越好。比如看見有人溺水，要雙腿分開呈弓箭步，張開雙臂入水，這樣既能保持平衡，又可以更快地找到溺水者。”

錢錚是國內第一位PARS游戲工作國際認證培訓師。2021年至今，錢錚和她的團隊先后在上海市楊浦區“創智農園”、浦東新區東明街道的永泰花苑、三林苑，帶領社區里的孩子們創建“家門口的自由游戲場”。其中有一個特別吸引人的項目是拆建兒童游樂場。在活動中，孩子們要學習使用鋸子、電鉆、錘子等工具，學習起釘子、釘釘子、打孔、鋸木板。

女孩皮皮（化名）7歲，非常喜愛這種建造游戲。有一次，老師陪著她和另一個孩子建造一個一人多高的平臺，皮皮在上面忙著搬木板、敲釘子。她的動作很平穩，身體和平臺邊緣保持著適當距離。

“除非是安全問題，我們很少會對他們說‘不可以、不行、不能。相反，會更多鼓勵他們靈活組合現場豐富的游戲材料去嘗試、探索、試錯和創造。”錢錚這樣強調。當不禁止孩子自由活動時，少量而明確的禁令更能得到他的重視和遵守。

每天晨會，游戲師都會和孩子們一起分享安全方面的知識和經驗。有的孩子曾經被割傷，會告訴同伴小心用刀；有的孩子會炫耀自己貼著創可貼的小小傷口，“流了一點兒血，沒事。”

使用工具前，培訓師會指導孩子們戴好手套、護目鏡。在使用工具工作時，培訓師會示范如何拿穩工具、如何用力。他們會全程在旁邊守護，發生問題隨時處理。所有工作人員都受過急救訓練，現場還備有急救箱等醫護用品。

“很多家長問，孩子切到手怎么辦？小朋友可比我們以為的惜命多了。大部分孩子都是小心翼翼的。當然，的確有小朋友切到過，一個很小的傷口換來經驗，從而避免更大的傷害，我們不就是這么長大的嗎？”錢錚笑著反問。

在正規的營地活動中，組織者都會給孩子上意外險。“孩子活潑好動，難免發生意外，兒童意外險可以給孩子很好的保護。”保險顧問林小姐介紹說。

兒童友好社區，把自由和安全還給孩子

一個僅僅為了成人生活和工作打造的環境，對孩子來說是危機四伏的。環境安全是很多家長的焦慮之源。

“現在的小朋友發育很快，個子都長得高，但許多公共場所的安全措施卻跟不上，自動扶梯扶手明顯偏低。高層建筑的電梯間、樓梯間的開窗高度和開窗方式也存在安全隱患。”一位設計師爸爸說。

建設兒童友好社區，成為很多社區營造者的共識。劉悅來是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景觀學系副教授，社會組織“四葉草堂”理事長。2016年7月，由“四葉草堂”設計、運營的楊浦區五角場街道“創智農園”正式對外亮相，成為首個位于開放街區中的社區花園。小區內一塊荒廢的狹長土地被按照自然形態改建成大人們可以休閑、孩子們可以玩耍的雨水生境花園。孩子們迷上了這個充滿奇趣的野味花園，玩耍、涂鴉、給植物澆水，成為花園的養護者。

“我們保護孩子，目的是讓他更好地成長。”劉悅來還設計了一條鋪設在綠化帶中間的一米寬甬道，讓在附近小學讀書的孩子們放學后可以沿著綠化帶直接回到小區，避免發生交通意外。放學可以安全地回家，做完功課可以到小區花園里安全地玩耍。兒童友好社區就這樣把自由和安全還給孩子。

目前，劉悅來和“四葉草堂”團隊已經協助上海12個區不同類型的社區營造了超過260處社區花園，支持超過1300個居民自治的迷你社區花園以及超過1500場社區花園與社區營造工作坊。那些曾經破敗、荒蕪、有安全隱患的社區空地被建造成孩子們可以自由玩耍的秘密花園。

兒童友好社區是創建兒童友好城市的重要組成部分。國家“十四五”規劃明確要求：“開展100個兒童友好城市示范，加強校外活動場所、社區兒童之家建設和公共空間適兒化改造，完善兒童公共服務設施。”

2021年7月，深圳出臺《關于先行示范打造兒童友好型城市的意見（2021—2025年）》，這是全國首個關于建設兒童友好型城市的地方指導性意見。2021年9月，國家發展改革委等23個部門聯合印發《關于推進兒童友好城市建設的指導意見》。2022年，深圳、上海等地先后發布《兒童友好城市建設（實施）方案》。同年，住房城鄉建設部就《城市兒童友好空間建設導則（試行）》（征求意見稿）公開面向公眾征求意見。這份導則第一次為兒童友好成長空間應該如何建設提供了“中國范式”。針對車不分流、自行車道被擠占等交通危險要素，導則提出，各地要“建設適宜兒童出行的道路交通系統等，保障兒童出行的安全性”。

從兒童友好社區到兒童友好城市再到兒童友好社會，讓我們從心開始，打造一張防范兒童意外傷害風險、保護兒童健康發展的安全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