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媒體時代的書畫培訓觀察

安亞靜?閆敏歆

近些年，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各種在線教育品牌應運而生，在線教育成了人們不可或缺的學習平臺。在眾多課程中，書畫類因受眾廣泛也成為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少書畫名家、藝術家，或自媒體創業，或背靠商業機構運營，也通過直播、錄播等方式進入到網絡書畫培訓市場。

自在線教育平臺誕生之日起，有關線上與線下教育優勢與劣勢的討論就不絕于耳。線上書畫類教育培訓時間靈活、方便快捷、成本低廉等優勢成為大眾獲取書畫課程的重要途徑之一。同時，也出現培訓課程質量低劣、誘導消費、虛假宣傳等問題。

面對網課優勢與不足 理性選擇

經過采訪和調查，記者發現大眾選擇線上學習多出于以下幾種原因。首先，最直接的是學習時間和場地方便靈活。“我家附近也有書畫培訓班，但天太熱了不想出門”“平時都要上班，工作性質也沒有那么靈活，下了班可以在家上上網課，還有錄播課可以隨時聽”。誠然，“新形態的教育模式，是傳統的一所學校、一間教室、一位老師所不能相比的。開設線上書畫培訓課程是很好的現象，能夠讓更多學生受益”，首都師范大學碩士生導師周侃說。其次，可以接觸到更優質的課程內容，“好的老師在北京、杭州等大城市，我家在小縣城，我們身邊缺乏優質的教育資源，網絡給我提供了更多選擇”。可見，只要有網絡，一部手機就可以使得隨時隨地獲得優質的師資和多樣的教學內容成為可能。最后，融媒體時代給予了學員更多的交流機會。學員在網上可以接觸更多志趣相投的學友，“除了學習之外，我們能夠與全國各地的書畫愛好者互動交流、相互督促、分享心得”。

然而，線上書畫培訓面臨諸多現實問題與局限。首先，從課程內容上來說，課程的體系與內容質量水平良莠不齊。中國國家畫院原副院長張江舟就指出：“很多課程質量差，違背藝術教育的基本規律，為迎合急功近利者的需求，大量速成式的課程充斥網絡培訓，加之各類虛假宣傳、虛假背書誘導消費。如此這般的書畫培訓，不但不能提高人們的美術水準，反問只會干擾正常的藝術教育，拉低全民的審美品質。”

再者，從教師的教學體驗上來說，線上書畫類課程無法等同于線下書畫類課程。“六合寫字”專業總監、書法領域自媒體創業者景安文認為，線下教學更“身臨其境”，學生可以更全面地還原老師的示范動作，直觀感受示范作品的整體章法和氣息。老師也可以及時糾正學生的錯誤。而線上教學學生會有一種“置身事外”之感，師生間很難達成同步體驗。此外，錄播課程與直播課程相比，答疑、思考會更加滯后，有疑惑的知識點不能及時得到答復。“有些面對面稍微做個示范就能理解的問題，線上理解起來卻比較困難。另外肉眼看到的和屏幕上看到的顏色、清晰度等都會有點差別”，中央美術學院中國畫與書法學院2020級本科生李婧宜說。

其三，從學習者的學習體驗上來說，沒有教師監督的學習更考驗學生的自律性、持續性和專注力。天逸書院創始人鞠云停表示，線上培訓班存在缺乏面對面互動、自律能力和實際操作受限的不足，效果會大打折扣，學習效果也會有天壤之別。“完整跟課學習、做作業的同學反饋普遍較好。但一個班如果有20至30人，可能堅持練的同學只有五六人，甚至更少，多的話也不會超過10人”，在某平臺上分享篆刻知識、開設線上篆刻、書法課程的自媒體從業者鄧明東也談道。可見網絡書畫類錄播課在可以回放的情況下看似提供了便利，實則很容易導致惰性。

其四，書畫具有濃厚文化屬性特點，我們要認識到書畫學習的特殊性。首都師范大學書法學專業負責人趙宏說：“書畫培訓最終仍應回歸紙墨，使學生利用筆、墨、紙、硯去感受中國書畫藝術的意境與魅力，體悟后面的歷史、品質以及文化”，但這一點上視頻類課程的呈現會有所折扣。“藝術類學科要的還是‘面對面，尤其針對孩子的書畫教學更需要‘手把手。我個人不太喜歡線上教學，特別是遇到需要‘改作業的學生，手伸不到，單靠語言，大部分學員進步比線下教學慢得多”，有多年線下教學經驗的李嘯栩分享著自己的心得。“書畫而言線上培訓最不足的是，網絡教育更像‘紙上談兵，違背了書畫與這種老師面對面的氣息和感覺”，中央美術學院中國畫與書法學院碩士畢業后一直從事美術史線上培訓的高祥恒也有親身感受。

找準授課風格和教師 為我所用

書畫網絡課程，按照受眾群體可分為青少年、成人和老年等多種類型，當然除了國內受眾，還有留學生等。按學習需求，又可將學習人群劃分為興趣愛好型和專業考學考證型兩類。

這其中，針對興趣愛好型的培訓課程多數是入門級。“網絡上普遍的初階課價格可能一頓飯錢都不到，絕大多數網絡課程教學工作者常常停留在初級的教學上，要再往深講解，老師水準也有限”，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碩士畢業后一直從事書畫美育工作的張姝分享了她的業界觀察。基于這種現象，前知金大鵬教育科技有限公司高階課美術組組長、線上直播課老師李向東說：“目前整體來看，線上多數課程主要以興趣為主，如果知識挖得特別深，客戶就會變得很窄。比如說有100人來聽課，只能滿足60%—70%的大眾心理，還有專業領域的二三十人，他們想聽到更深刻的東西，但老師照顧不到。”

相對于愛好者，為考學考證型學員設置的課程，其針對性和目的性都更強一些。此外，這類課程的師資多有豐富的相關從業經驗。但也由于專業培訓老師的個人風格和教學側重點等原因，又會指導出一批雷同或者相似度非常高的書畫入展作品，這種現象也引起了社會和書畫專業群體的廣泛關注。

融媒體時代只要有相關的才藝基礎、一定的經營頭腦，人人都有機會成為網絡書畫培訓的老師。因此現在各大社交平臺聚集了大量的書畫博主。這些博主有些具備專業學習背景，有些則不具備。此外，博主還會通過人設的營造吸引受眾群體，以流量賺取關注，一些入門的直播課程還常常帶有表演性質。墨客書院和白粥書屋的創始人姚波多已經從事書法網絡教學八年，他的教學有很鮮明的個人風格，但在他看來這和人設沒有太大關系。“我的教學風格就是自我展現。我愛好搖滾、讀書、打臺球、擼貓、攝影等，所以在書法教學中，會把我的愛好融合進去，比如‘臺球桿法與書法筆法‘五條人吃掉了石濤的苦瓜‘弘一與莫蘭迪的忍耐等。這樣的教學方式不僅會使枯燥的書法教學變得鮮活而有趣，而且能更好地激發同學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在他看來只有面對真實的自我才能找到屬于自己的“人設”，形成自己獨特個性教學和教育風格。此外提到人設的打造，以旗袍扮相小巧端莊的古典才女形象出圈，在園林的中式傳統書房為教學場景的張姝卻認為人設并不是靠打造的，刻意打造的人設反而最不長久、最容易塌方：“除了書畫，我還是中國昆劇古琴研究會會員，在教學過程中就會自然而然地將自己喜歡的、擅長的內容呈現在課堂里。我本身喜歡傳統文化，這是與生俱來的。”

除了自媒體創業者的書畫教學，還有一種是背靠機構下的書畫教學。這兩者之間有一些業務重疊，但教授的內容也有區別。“博主在自媒體平臺上的授課往往是以個體為主，在授課時會突出個人擅長的書體和領域，有利于‘專攻式的學習，教學的深度和廣度會受到個人知識儲備的限制，學生容易受到老師個人風格的影響。但在公司背景下，一般會有幾個甚至更多老師參與課程設計和授課，課程設置可以更加多元，授課風格也更加多樣。”景安文介紹說。

認清網絡課程的門檻 甄別優劣

有人認為線上書畫教學的門檻低，在社交平臺上簡單操作就可以注冊個人或者企業賬號。而線下正規的書畫類課程往往要求任教老師是書畫類相關專業畢業、普通話標準，嚴格一些的還要求教師要有所任教專業的教師資格證。因此，線上書畫類教學中除了一些背靠大型機構的教師綜合素質較高、有基本的教師準入資質把關之外，一些售賣線上書畫課程的自媒體從業人員的素質良莠不齊，大眾不免被一些借助新媒體的“東風”、懂營銷、有流量的“偽教師”迷惑。

那么，如何判斷網絡課程的“含金量”呢？“辨別網絡上書畫培訓教學老師的專業性可以通過是否有專業的學歷教育以及獲得相關資質。受過專業藝術學科系統教育的人和沒有受過相關教育的人之間的差異還是很大的。前些年我一直試圖推動國家人社部能夠在社會職業分類中增添一個職業，叫做書法培訓師，通過某種形式的考試，讓更多具備較高專業水平的人獲得此資格”，趙宏認為網絡課程核心在授課教師的專業性。

融媒體時代互聯網上海量的信息讓人真假難辨，人們在選擇書畫網絡教學課程中也很容易踩“坑”，除了“含金量”足之外，如何確定一節課程是否優秀？上海喜馬拉雅科技有限公司夢筆學院教研負責人曹書岳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拋開銷售的角度，只從學員的收獲感上面來講一節好課的標準有八點：一是專業知識的設置，二是實操的專業技能，三是教授知識的能力，四是教師優質的人設，五是課程內容的包裝，六是學員要有獲得感，七是課堂氛圍的建設，八是課堂互動的體驗。”

那么，對于有意向學習但又無甄別能力的大眾來說，到底如何選擇適合自己的書畫課程？曹書岳結合自己的經驗繼續談道：“不管是有目的性地選擇，還是隨機在網上接觸到相關課程，要看品牌、看師資、看專業性、看服務。”北京市宣武少年宮老師王建民介紹：“第一，教師專業水平最重要，教師要能夠非常精準地把字帖臨摹、講解下來。第二，教學經驗要豐富，將教材整體的課程結構，安排得科學嚴謹、循序漸進。第三，是隨機應變的能力，教師一定是在了解學生易出現問題的情況下，才能夠作為一名合格老師。第四，錄制效果要好。拍攝角度、光線角度、特寫鏡頭的展現都非常重要，能夠更加高效直觀地講解筆畫書寫筆法的運用。”

由此看來，線上書畫課程的產出方，除了要具備扎實的基本功、豐富的知識儲備、良好的教學能力和熟練的技術操作，還要有獨特的營銷技巧等，方可在這個行業持續盈利。所以，從這一方面看，融媒體時代線上書畫教學教師的門檻說低也不低。但不管以何種方式吸引來學員，想要將課程持續進行下去，還是要看能否為學員提供專業的知識、有價值的教學內容以及完備貼心的售后服務。

把握行業發展現狀 謹防套路

近幾年，傳統文化全面復興，書畫教育也越來越火，線上書畫培訓行業競爭也越發激烈。鄧明東就表示：“現在的網課數量太多，各種各樣的網課，一般沒有社會經驗的、不會運營的，網課都開不起來。現在大眾對于網課的要求非常高，價格不能高，服務和課程質量還得好。”由此看來，隨著新媒體的發展、學員需求的不斷變動、營銷方式的不斷迭代更新，進入到這個行業的從業者不僅不能故步自封，還要緊跟行業動向。

此外，書畫專業高校畢業生進入線上書畫培訓行業，也使得該行業“越來越卷”。趙宏在談到近幾年書法畢業生就業方式時說：“隨著高校培養人數的增多，越來越多的畢業生開始從事書畫培訓工作，其中網絡書畫培訓為他們提供了新機遇。”

再者，進入資本運作賽道的書畫網絡教學從業人員，也隨時面臨著轉行的可能。據觀察，資本市場的目標用戶一般是銀發消費群體，依靠資本市場運作制的線上培訓機構，一般會同時跟跑書法、美術、音樂、設計、短視頻、理財等多條賽道，書畫只是其中的賽道之一。這類機構在運營過程中，會根據營收情況判斷各賽道的運行情況。若發現書畫教學賽道難以營收甚至還需要再投入成本，則會取消書畫課程。此外，面對相對穩定的線上書畫學員的群體數量，資本市場操作下的書畫類課程出現得越多，其分到的羹也就越少。那么對于書畫類的課程，其生存的穩定性就會變小。

“美院的專業導師帶隊，只需三步入門法，教你輕松學國畫”——類似這樣的廣告語，從街頭小傳單到數字電視廣告投放，再到各類短視頻引流，線上書畫培訓班的招生途徑可謂是五花八門。“現在多數課程通過短視頻平臺宣傳，而短視頻平臺更傾向于娛樂化，我們這種做知識的博主目前不是很吃香。在開設自己的網課前期，我也報過其他網課，那些課程會花大量時間宣傳、包裝老師和課程，相比之下授課內容卻很一般。通過這么多年的專業學習，我自信自己的專業能力還是過硬的，但我不知道如何獲得更多的流量。”鄧明東的想法確實也代表了很大一部分有專業技能，但不懂包裝宣傳自己的老師的心聲。而與此相反的是“一些機構花費大量財力成本推送廣告，以零元學習或者免費獲得學習資料的名義吸引用戶，但在學習幾節體驗課后，逐漸引導用戶報名正式課。而當學生報名付費課之后，若是沒有達到理想的學習預期效果，之前承諾的退費事宜會以各種理由推諉，學員退費難、維權難的情況時有發生”，參與采訪的實習生王微言在調查后感嘆道。這就警醒學員一定要擦亮眼睛，通過多方渠道了解相關信息，提升防范意識和甄別能力，更要提防以招生為誘餌的詐騙現象。

2023年7月5日，為加強“自媒體”管理，中央網信辦發布《關于加強“自媒體”管理的通知》，其中“強化資質認證展示”一條指出：對從事金融、教育、醫療衛生、司法等領域信息內容生產的“自媒體”，網站平臺應當進行嚴格核驗，并在賬號主頁展示其服務資質、職業資格、專業背景等認證材料名稱，加注所屬領域標簽。對未認證資質或資質認證已過期的“自媒體”，網站平臺應當暫停提供相應領域信息發布服務。

隨著越來越多受過專業書畫教育的人才進入線上書畫培訓行業，他們入駐到不同直播學習平臺，也會激濁揚清，對這個行業的更好發展有促進作用。張江舟對網絡教育平臺的未來依然充滿希望，他說：“部分美術專業個人或機構介入網絡培訓，開設不同程度、不同專業的網絡培訓課程，且有部分優秀教師和優秀藝術家參與了教學工作。系統規范的課程設置、精心策劃的教學形式和細心的教學組織，足顯其藝術工作者的責任與擔當，在網絡培訓市場上起到了一定的示范表率作用。相信網絡書畫培訓市場會逐漸走向健康規范的發展軌道。”

總之，融媒體為書畫藝術發展帶來了新機遇。教育的商業化競爭所帶來的普及量，正在逐步填補公立學校書畫教育的不足，產生了課程、內容、傳播方式等方面的一系列優化。同時網絡書畫培訓可以更好地促進書畫藝術的傳承和推廣，讓更多人關注、學習、體悟書畫藝術。當然，現實的挑戰相當嚴峻，改進與提高網絡書畫培訓教學水平的工作雖非易事，但也絕非無法突圍。如何將線上和線下的優勢相結合，發揮它們的最大潛力，是今后書畫工作者需要進一步思考和探索的問題。

（實習生吳美霖、王微言參與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