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靜宜
以說唱為主要表達形式之一的嘻哈文化于20 世紀70 年代中期在美國誕生,傳入中國之后曾經長期處于地下發展的狀態,游走于主流文化體系之外。從2017 年起,由于說唱節目《中國有嘻哈》的爆火,這一曾經的地下小眾亞文化第一次出現在大眾媒介的話語體系中[1]。其后一系列說唱節目,比如嗶哩嗶哩推出的《說唱新世代》,強調“萬物皆可說唱”,進一步提高了說唱音樂的關注度。這些說唱節目在掀起國內“說唱熱”的同時,也讓一些具有強烈地域區色彩的廠牌為大眾所熟知,比如西安的紅花會、成都的CDC 說唱會館、重慶的GOSH、北京的丹鎮北京等。
李熙宗在《漢語方言修辭學》的序言中提到,所謂方言修辭實際上就是以方言的語音、詞匯、語法等材料和方言中特有的表現手段構成一定的修辭方式,為達到特定修辭效果所進行的言語交際活動。方言作為民族語言的一種地域變體,本身有自己的語音、詞匯、語法系統。這些方言的語音、詞匯、語法構成要素事實上都可以作為方言修辭的材料和手段,以形成特定的修辭方式,并在交際中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汪如東將方言修辭學的研究分為靜態和動態的研究,如在書卷語體的交際中,各種語體有其相對固定的靜態風格,而在談話語體的交際中,則多以各種動態因素的綜合來表現風格特色;語音修辭也可分為靜態和動態,靜態語音修辭主要包括疊字、雙聲、疊韻、諧音、排比、頂真、押韻等,而動態語音修辭主要指由聲音四要素形成的停頓、重音、語速、升降等表達技巧。音節和聲調是對語言進行靜態分析后得出的結果,而節律和話語則是在動態語流中的語言表現形式。方言中的連續變調與重音轉移、輕聲和兒化,構成了漢語內部的音韻節律,同時也作為有效的修辭手段,具有比較明顯的動態性區域特征,應在單點和分片研究的基礎上進行比較研究。[2]
本文在研究方法上,力求做到理論與實踐的結合。在分析方言的語音、語用等特征,以及探索其修辭性規律之后,需要將其與說唱中的元素、特點相結合,分析這些方言如何修飾了說唱歌曲,從而形成獨有的地域性風格。按照“方言特點—融入說唱—地域性特點”這樣一個模型,首先對選取的方言說唱中的標志性方言特點進行分析,然后選取代表曲目,通過具體分析實例,歸納出方言融入說唱后對于說唱的影響,最后根據方言的影響總結該方言說唱所具有的地域性特點。
在論述方言融入說唱的分析時,必定會涉及說唱中的專業術語,所以在此部分進行簡要說明。
①押韻:句尾有幾個字押韻就是幾押。
比如:
我長得非常帥,我的rap 好似GAI 單押
我長得非常帥,我的rap 好像GAI 雙押
我長得非常帥,我的rap 忒像GAI 多押
②Flow:詞和節奏結合的模式。在說唱里理解為律動感、節奏感、編排停頓,比較有名的Rapper 都有自己獨特的flow。
③Beat:就是編曲、背景音樂。
④Boom bap:由底鼓和軍鼓組成,一般是44 拍,軍鼓與底鼓交替,形成強烈的節奏感,有著較慢的bpm和相對有序的鼓點分布。其出現早于trap, 常被人們稱為old school 風格。
⑤Trap:又稱為陷阱說唱,最早誕生于20 世紀90年代的美國南部,特點在于其用808 鼓點去兩倍、三倍加速或連續地奏出踩镲,以及用銅管樂器、木管樂器、鍵盤樂器創造出如電影插曲般的弦樂,營造出一個整體陰暗、詭異、冷酷、迷幻的氛圍[3]。
本部分將中國方言說唱分為南北兩方,根據問卷結果,選取具有代表性的京腔說唱和川渝說唱,對比其方言說唱的地域性特色。值得注意的是,在方言研究中,詹伯慧等學者將北方方言分為華北方言、西北方言、西南方言、江淮方言四種次方言,其中北京話屬于華北方言,四川話屬于西南方言,二者都屬于北方方言。[4]但是本文采用地理上的南北劃分,將用北京話創作的京腔說唱歸為北方說唱,將用四川話和重慶話創作的川渝說唱歸為南方說唱,通過對比這兩種風格差異較大的方言說唱分析中文說唱發展的地域性。
1.方言特點
(1) 兒化韻
兒化韻作為“北語的特征,國語標準音中的重要分子”[5],是近代漢語中出現的一種重要的功能性語言現象。
語音上,兒化韻是一種由特殊的語流音變——合音造成的變韻形式,原本一音節一義的“~兒”尾音表示語法意義,使音節弱化,失去獨立存在的能力,從而和前一詞根語素相互融合,共處于同一個音節中;其聲學特征是F3(第三共振峰)顯著下降,F3 和F(第二共振峰)的距離越近,卷舌的感覺越明顯,兒化韻不是發音動作在時間序列上獨立的自主音段,其卷舌動作和聲調、輕重音一樣屬于上加成分,而不是音段成分,我們無法把它從線性序列中分離出來,是一種“超音段音位”。
(2)輕聲
在論述北京話的輕聲之前,需要界定兩個概念“輕聲”和“輕音”。陸繼倫和王嘉齡主張用“輕音”(unstressed syllable)這個術語來表示重音層面上的非重讀音節,即與重音相對的輕音;而用“輕聲”這個術語來指稱聲調層面上的一種單位,即與四聲相對的中和聲調(neutral tone)[6]。
馮龍總結了學者公認的幾個北京話輕聲的語音特征:北京話的輕聲音節的音長比重讀時明顯縮短;北京話的輕聲音節失去原有調值,音高由前一音節的聲調決定;北京話輕聲音節的聲母和韻母有時伴隨元輔音的不同程度的弱化,如主要元音的央化、不送氣塞音和塞擦音的濁化、鼻音韻尾的脫落等。[7]
(3)融入說唱
兒化韻便于押韻,可以提升語言的節奏感,增強語言的描繪力。在押韻上,兒化韻經常出現在句尾,可以形成天然的韻腳,在前面的詞語沒有押韻的情況下,通過給一些本來不需要兒化的詞加上兒化韻,形成押韻的效果,使歌詞聽起來流暢舒服。若是歌手追求押韻工整,則可以借助兒化韻形成雙押,甚至多押。
2.地域性特點
(1)韻律感強,適合boom bap
北京話本身就具有語調抑揚頓挫、韻律感強的特點。將北京話用于說唱之后,兒化韻、輕聲等特點成為說唱歌手增加韻腳以使歌詞契合鼓點的重要手段。而北京話這種方言,天然適合boom bap 這種beat 風格。從王波創建的廠牌“隱藏”,到現在在各個說唱節目大放異彩的“丹鎮北京”,一脈相承的都是京腔說唱的強韻律感。在川渝說唱崛起之前,或者說在trap 流行之前,boom bap 才是說唱界的主流beat。boom bap 其實是一種擬聲詞, 其鼓點的基本要素就是“boom,bap,boom boom bap”,軍鼓、底鼓交替進行,形成清晰、簡單的韻律。
(2)重視歌詞表達
來自丹鎮北京的生番在綜藝節目《說唱新世代》中曾經提到,現在很多說唱歌手過于追求flow 的編排和腔調的創新,而幾乎沒有人還在認真寫歌詞。同樣來自丹鎮北京的斯威特也在自己的歌曲里唱道:“沒人聽歌詞的時代也逐漸讓我頭大。”其實說唱起源于黑人文化,本身就帶有一種為不公平發聲、為底層發聲的內涵,其中“from bottom to the top”的精神不應該被忽略,只純粹重視聽感和技術的審美其實是與嘻哈文化的內核背道而馳的。
1.方言特點
(1)韻母發音特點
本文采用何婉和饒冬梅的《四川成都話音系詞匯調查研究》中對于成都話韻母的分類制成表1(其中加陰影的是與普通話不同的發音)。

表1
(2)形容詞生動性強
與漢語中其他地區的方言一樣,四川方言中也有多種形容詞的生動形式。這些形式使四川方言詞匯更加豐富、生動、富有表現力[8]。鄧英樹和張一舟在《四川方言詞匯研究》中,將這種形容詞叫作“生動式形容詞”,這些形容詞表意生動,能引起人們的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嗅覺等感覺體驗或關于程度、形狀的聯想。表2用A 表示詞根,用B 表示詞綴,列出四川方言中生動式形容詞的種類[9]。

表2
2.地域性特點
(1)適合trap,流行度高
川渝方言非常適合說唱音樂正流行的trap 風格。近些年有很多川渝的廠牌和說唱歌手走入大眾視野,獲得了很高的流行度。CDC 說唱會館、GOSH 等作為川渝說唱的廠牌代表,在腔調和flow 的編排上成功地利用了川渝方言在押韻、詞匯、聲調上的優點,與trap 的808 鼓點結合,使說唱的可聽度得到了極大的提升。這使川渝Rapper,比如GAI、更高兄弟的作品,不僅受到了國內觀眾的歡迎,更是成功走出國門,被世界嘻哈愛好者聽到并且喜愛。
(2)具有江湖氣和煙火味
其實,相比于北方方言,很多南方方言更適合唱trap。但為什么川渝Rapper 能夠殺出重圍,獲得如此高的關注度和流行度呢?讓川渝說唱更加出圈的原因,不是聽感上的極致改進,而是川渝Rapper 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地域性特點,一方面融入中華傳統文化中的“江湖氣”;另一方面用四川方言來講述川渝人民的生活,體現了“煙火味”。其中的代表是GAI,每當那句“嘞是霧都”響起,聽眾的腦海里都會浮現出GAI 為我們描繪的那種充滿江湖氣的霧都重慶。
漢語方言修辭學在方言研究和說唱分析之間搭建了一座橋梁,利用方言中的語音、詞匯、語用等理論,可以解釋不同地方的說唱體現出的地域性特色。本文通過對比京腔說唱和川渝說唱,簡要分析了這兩種方言說唱在目前發展階段中的特點。京腔說唱是“上個時代的經典”,北京話的兒化音和輕聲擁有強烈的節奏感,適合old school 風格的boom bap 鼓點;而川渝說唱是“這個時代的流行”,韻母融合和生動式形容詞適合正流行的trap 風格的beat。無論是川渝所代表的南方說唱,還是京腔所代表的北方說唱,都是中國說唱地域性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筆者希望說唱藝術能夠更加本土化,真正成為中華文化的一部分,最終走出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