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權云 吳利婷

百度公益平臺下線,查詢無果。圖/百度公益官網
近日,百度公益平臺悄然下線引發各界關注。民政部“慈善中國”頁面顯示,原有的30家慈善組織互聯網募捐信息平臺,已經變成29家。
2016年,包括百度公益在內的13家互聯網募捐平臺首批上線,成為互聯網公益生態中的“探路人”,如今卻退出互聯網募捐平臺,期間到底經歷了什么?這又會對互聯網公益未來走向產生哪些影響?
“互聯網公益注重互動、鏈接和公眾廣泛參與,這不是我們的優勢賽道。”百度企業社會責任辦公室主任盧健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回應,“百度不像其他社交或電商屬性強的平臺,大家已經習慣了在這類平臺社交或者交易,百度其實是個技術及信息分發平臺,用戶更多還是到這兒來獲取信息。”
盧健說,目前考核機制下,百度公益難以發揮自身優勢。
根據民政部《慈善組織互聯網公開募捐信息平臺基本管理規范》(下稱《管理規范》),平臺若因戰略調整或業務變更、擬終止公開募捐信息發布服務的,應提前30個工作日向全國慈善工作主管部門提出退出申請。2022年第三季度,百度公益正式向民政部提出退出申請。此時,距其正式獲批僅過去6年。
2016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實施的元年,其中規定,“慈善組織通過互聯網開展公開募捐的,應在民政部統一或者指定的慈善信息平臺發布募捐信息,并可以同時在其網站發布募捐信息。”
同年,騰訊公益、淘寶公益、螞蟻金服公益、百度公益等13家平臺成為首批進入公益賽道的“選手”,社會公益事業借助互聯網大潮開始狂飆突進。數據顯示,2017年到2021年,中國互聯網年捐贈額由25.9億元增至100億元左右,平均增速遠快于中國社會捐贈額增速,帶動超510億人次參與。
與其他平臺相比,百度公益從入局時就依托百度公司搜索、整合、傳播、查詢等技術和資源優勢,但同時也受到當時競價排名機制爭議的影響,略顯“準備不足”。
據公開報道,百度公益基金會曾在2019年出資220萬,為258家機構的305個項目提供信息化推廣服務。然而,《管理規范》明確規定,按照公益性和行業責任要求,“平臺應履行互聯網信息平臺的社會責任,強化社會品牌意識,不應為非指定平臺涉足互聯網募捐信息服務提供宣傳、推廣、搜索、在線支付等方面的服務合作或技術支持”。

民政部指定的慈善組織互聯網募捐信息平臺。圖/慈善中國官網
事實上,百度公益在民政部的幾次“大考”中表現不佳。2017年,百度公益被民政部約談,要求“加快平臺改造與完善,開放自身優勢資源,創造與公眾預期相稱的工作業績”。但該年度結束時,百度公益的募捐額度仍排名靠后。
2018年和2019年,民政部又相繼兩次要求百度公益“進一步找準定位、提高效能、主動服務,發揮與公眾預期相稱的平臺作用”,百度公益似乎仍未找到方向,實現突圍。
之后,伴隨著第二批、第三批互聯網募捐平臺的上線,百度公益在上線項目、捐贈人次、合作社會組織數量等方面都明顯落后,直到悄然下線。
在國務院參事、友成基金會副理事長湯敏看來,“在公益籌款領域,百度的搜索功能優勢并不大。”事實上,各大平臺已經不再追求“唯募款額論”,而是結合平臺擅長的領域,通過資源與技術賦能,在更多的細分領域互拼產品。
“有人入場,有人出局,說明我國公益領域‘有生有死‘能進能出,互聯網公益平臺的流動性本身是一件好事。”湯敏表示,百度公益經營成效不好,退出業務板塊,應該尊重企業的決策。
北京大學法學院非營利組織法研究中心主任金錦萍認為,盡管平臺有退出自由,但不可否認的是,從初審、答辯到公示的嚴格遴選,本身就占用了一定的公共資源,退出后還產生了一些遺留問題,比如,沒有結束募捐的項目去哪了?資金去哪兒了?項目數據去哪兒了?
盧健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針對不同的情況,處理方式不一樣,百度公益沒做完的項目會通過民政部移交給其他平臺,由于所有的項目都是經民政部備案上線,平臺下線后項目數據會再交還民政部,由此形成數據安全管理的閉環。”
至于資金管理,《管理規范》中明確規定,平臺宜開通在線募捐支付功能并提供技術保障,捐贈資金應直接進入慈善組織的銀行賬戶或安全的第三方支付賬戶,不應截留或代為接受捐贈資金。曾與百度公益有過合作的“愛的分貝”基金會相關工作人員提到,平臺下線前公募機構可以在平臺提現募捐善款到賬。
互聯網公益平臺下線的遺留問題遠不止“收尾”,也要開拓新的發展空間。在湯敏看來,平臺退出公益籌款領域之后,應該關注還有哪些事情可做,比如在鄉村振興領域,不僅僅是捐錢的問題,而是涉及人才、產業、生態等方方面面的問題,是一個需要長期投入、綜合建設的系統工程。
據盧健介紹,退出自己的短板領域之后,百度公益業務將發揮自身技術平臺的優勢,聚焦教育、社區生活、弱勢群體,通過科技創新、智庫等資源推廣更多人工智能應用場景,如利用圖像識別技術幫助盲人群體服藥,科技和人才賦能,和學校及行業合作,設立專項課程,培養前沿“數智化”人才。
事實上,互聯網公益進入高質量發展的全新階段,平臺不僅僅是一個更規范、更高效、更便捷、更普及的數字化工具,還將更全面地融入中國現代化進程中,在人口老齡化、“雙碳”目標、共同富裕等重大議題中大展拳腳。
百度公益被關注背后,是近年來互聯網公益蓬勃發展的現實,如何實現互聯網公益可持續發展也引發了業界新的思考。
公眾參與互聯網公益往往密切關注兩個問題,一是平臺是否打著“公益慈善”的旗號營利,二是善款是否得到了合理的使用。
據了解,大多數互聯網公益平臺不收取管理費或服務費,但平臺中的“慈善募捐”項目在項目預算表中大多存在“管理費”一項,由發起項目的慈善組織收取,用于項目運營行政費用。也就是說,互聯網公益平臺只是一個免費展示的窗口,不僅沒有收入,還會產生大量支出。
以騰訊公益為例,2022年,騰訊公益慈善基金在99公益日的10天內,在募集到3億元的配捐后,設立1億元特別激勵基金。從2015年到2022年,騰訊已經為99公益日提供了將近26億的捐款,持續了多年的“零收益”投資。
對此,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公益研究院理事長、民政部原社會福利和慈善事業促進司司長王振耀認為,沒有哪個國家會像中國的互聯網公益平臺一樣,如此廣泛地連接捐贈人、公益機構和受助人。對比歐美國家,中國互聯網公益慈善涓滴效應更強,因為中國互聯網企業打通了公益平臺和支付系統,縮短了參與捐贈的操作鏈路,提高了公眾參與公益的便捷性。
因此,支撐互聯網公益平臺正常運營所需的技術、資源不可小覷。說白了,平臺背后的企業“底子要厚”。當這種“免費櫥窗”的模式難以為繼時,退出也在所難免。
“從權利義務對等角度考慮,互聯網公益募捐平臺發展的可持續機制需要提上日程。”金錦萍坦言,“互聯網行業的免費午餐即將告一段落,我們仍堅持提供免費服務,還是允許平臺自由選擇免費與否?”
在“可持續性”對面,橫亙在天平另一端的問題是“壟斷性”。當網絡慈善資源主要集中在“被指定”的平臺,向有技術和數據優勢的大型互聯網公司傾斜時,更多元的公益體驗落地實施,也引發是否存在壟斷問題的隱憂。
王振耀認為,民政部對于互聯網公益平臺的遴選、評估機制較嚴格。未來,整個互聯網公益生態是朝著專業化、大中小平臺綜合化方向發展的,公益不應談壟斷,更多是共建,應體現更多的服務性與公共性。
“對互聯網公司而言,根據用戶的需求提升自己的公益產品設計能力,不斷優化用戶體驗,也是履行企業社會責任的重要一環。用科技向善為公益做加法,是龍頭企業承擔社會責任的必選項。”王振耀說。
金錦萍提出,互聯網已經從單純的線上支付功能轉為對于公益事業的全過程參與。公益組織要擁抱互聯網,善用互聯網來完成公益活動,并在此過程中鍛造更為良善的慈善組織,包括及時發現和回應社會問題,聆聽各方意見,注重協調利益相關方的訴求,形成共識,整合資源并善于動員和運用資源,確保各方知情權和監督權等。
當互聯網企業的公益平臺過于倚重自身技術特征,甚至難以擺脫商業模式的影子,公益也往往容易“走形”。
另外,湯敏表示,目前公益機構的現狀是,單打獨斗較多,合作較少。政府、企業、公益機構聯合起來才能做大事。
當下,從參與人數、交互方式、公益杠桿作用來看,中國互聯網公益慈善事業正在形成自己的“特色”,技術、資源、創新、模式是社會公益可持續發展的必要條件,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