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精”舉報記

季曉燕

“狗精”家被表彰了，聽說連縣上都有領導下來……

這樣的消息無疑在洋派鎮朵拉村炸開了鍋。

“‘狗精么就是個林管員嘛”。

“舉報都還獎呢”？“他家‘小四喜么又是哪回事”？“一家都得到縣上的獎，頭回聽說”。

“他姨媽家怕是要和他家結下世仇了”。

“咋會，昨天晚上他姨媽一家都還在‘狗精家吃飯”。

“你們看，自書記走著過來了，問下他不就哪樣都明白了”。

一時間，朵拉村老槐樹下全都是關于“狗精”的話題，村民大有不把他講清楚、說明白就誓不罷休的架勢。

一

“狗精”學名叫自大保，朵拉村老少皆知、洋派鎮大多數人都認識他。因他精明能干，精通農村生產，而他自詡干得最好的就是干了二十一年的林管員這個崗位，大家就給他取了個綽號“狗精”，后來喊著喊著就叫開了，反倒很少有人知道他大名的。

說話間，村書記自久福已來到老槐樹下。“自書記，你是要忙著去哪？”英翠笑盈盈地放下手中的彝繡和自久福打招呼。“你們幾個，剛剛都還嘰嘰喳喳呢嘛，給是又在說狗精？沒有弄清楚的事不要亂說，等我去他家一下返回來再和你們講清楚，堵著你們的嘴。”自久福早知英翠她們這些人的用意。“阿么，狗精家只有兩個娃娃在家，他家兩口子去田房牛場沒回來呢。”老芳嫂子連忙接上說。“這個狗精，我打電話他說快到家了，也怕就在這小會要回來了。”自久福拿出電話看了看。

看機會來了，英翠抖抖手中的彝繡，走進一步說：“自書記，狗精真呢得獎了？到底是咋個一回事？”“我就認得你們幾個的小九九，看來不說清楚你們幾個是不饒我咯。”自久福往老槐樹下的石凳上一坐，擺開平時開群眾會的樣子。原來遠遠站著的德叔、小五幾個趕快靠了過來。

“狗精這次是真的得了縣上的表揚，他的舉報，包括他家兒子小四喜的舉報，說到底，也是為我們朵拉村的鄉親父老立了大功，我們都要感謝他們一家，更要學習他們家。”自久福打開話匣。

“什么，要感謝，為哪樣？”英翠實在忍不住，沒等自久福說完就提高嗓門急切問道。

“我叔，向他學養牛種芥菜么你說過多少回嘛，么我聽說狗精和他兒子都是舉報嘛，說還是舉報他姨媽家，這種難道還要學？”福來也不解地問。

自久福說：“看來，你們都是些面糊醬，糊涂蟲，只知道一小點么就開始瞎吹，你們這種爛脾氣么要改呢，等我說三臺事情，你們就清楚為哪樣要表揚他家，還要向他家學習了，只是，我講著的時候，你們不要打岔了”。

二

和往常一樣，“狗精”按照護林員的工作要求，要到自己管護的林區進行巡山。朵拉村的山山水水，在他眼里可是立體呈現，就他說，二十一年，哪點有個坑哪點有個坎是閉著眼睛都認得。但他還是會認真巡，沒別的，就是因為放不下，這片土地，是“狗精”最為依戀的地方，要不，當年退伍也就不會回來，后來村里同齡人都去打工，也就出去了，但，還是心甘情愿干了快一輩子林管員。

不會是我眼睛花嘛，風水箐那個梁子上咋會像多起點什么東西，因陽光的原因，看不清，“狗精”巡山到埡口箐山頂，往四周看時，發現對面的異樣，狗精連忙拿出電話打給負責那個片區的自小五：“小五，風水箐梁子上我看著是蓋了點什么東西，有點反光我看不清楚，你去看下”。自小五原以為是要說他負責的林區有盜伐或燒荒，自己沒去巡，正想著怎樣打馬虎眼，聽狗精這樣一說，松口氣立馬說：“我去看看，怕是你眼睛花，梁子那點地是你姨媽家呢嘛，你有哪樣不放心呢。”說完掛斷了電話。

狗精無奈搖搖頭，再朝四周看了看，一溜煙順著背面的山巡著回去。在老槐樹下，狗精看見趕著馬背著籃子的姨媽，狗精打了聲招呼，也準備回家了。走了十來步，突然想起了什么，折回頭喊住他姨媽：“姨媽，你家山地里是整了哪樣？”“建了一個監測站，說是國家要通過監測么就認得我們這里會不會地震。”狗精姨媽回答。腦子里轉了好幾圈，還想問點什么，但看著姨媽吃力的樣子，狗精連忙叮囑：“你背著籃子重，趕快回去得了”。

吃著晚飯的時候，狗精匆匆扒了幾口，越想越覺得哪里不對，放下筷子準備去風水箐梁子看看。狗精媳婦見他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站起來問：“你飯都沒吃幾口，是有哪樣急事？”“我去風水箐轉一圈。”說著狗精就走到了大門口。“有什么急事也先吃飯嘛，天都要黑了，你小心些。”狗精媳婦追到門口交代。

來到風水箐梁子姨媽家山地里，狗精看見果真是建了座小房子，房子上面還安裝了太陽能板，怪不得對面山上看著刺眼睛。狗精圍著這房子看了一圈，還真是姨媽說的那樣，就是一個監測站，上面還有“國家監測設備破壞違法”的字樣，狗精敲敲自己的腦袋，為自己錯怪是姨媽家建田房的想法懊惱。心里想：“國家為了我們老百姓還是想得周到，怕我們這里再發生地震，安上這個監測設備”。

第二天一早，狗精來到村委會開朵拉村的護林防火工作會議，在會上，村書記自久福講到最后又特意囑咐了一下：“黨的二十大精神里專門對國家安全做了安排部署，縣上培訓的時候還專題講，你們林管員在巡山等的時候要多個心眼，給有外地人來我們村搞傳銷，還有沒經過上級政府批準就來測繪等情況，有就及時匯報上來”。狗精對自書記對護林防火的要求沒那么在意，倒是最后說的這幾句他是認真地聽了，他又想到了風水箐梁子姨媽家山地里的監測站，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狗精從村委會直接去了他姨媽家，見到他姨媽正在剁牛草，狗精急急地問道：“姨媽，你家地里的監測站到底咋回事，村上給認得？”他姨媽放下手中的刀，招招手對狗精說：“大保，我還說晚上去你家說給你，人家建監測站那個領導打電話來要在我們全村11個小組都要建，每建一個補助1000塊錢，每年補助500塊，你們組么就你家整得嘛。”“姨媽，我問你建監測站的事村上給認得？”狗精越聽越覺得不對。“人家來的那三個人，都斯斯文文的，其中一個還戴著眼鏡，說是直接從省上來的，要直接讓我們老百姓得利……”狗精打斷姨媽的話：“姨媽，人家有沒有給你錢？”“給了，讓我家聯系，全部建好后給一萬的辛苦費，這不，你姨爹去對沖組幫找地找人去了。”狗精姨媽又靠近狗精一點，壓低聲音說。“這么說是村上都認不得，這些人來歷不明，你們怕是要闖禍，我趕快去村上報告自書記。”狗精說著就要走。“大保，你去不得，人家說了，村上的認得了錢就要拿給村上，我們就沒有了。”

姨媽趕快拉著狗精的手阻攔。“你們認不得，我猜這些人怕是壞人，連村上都不知道，你怕是受騙了。”狗精說著欲掙開姨媽的手。姨媽見狀，趕忙雙手墜著狗精，急急地說“你這個憨人，這種事情會犯什么錯，你不要瞎嚷嚷，你如果去村上說了，真讓我們家拿不到那一萬元，還要我們家還延誤費，你才是闖大禍，真是越來越不懂事。”聽姨媽這么一說，狗精更確定了自己的猜測，但看姨媽這情形一時也是不能說通的，狗精轉念安慰了姨媽，姨媽見狗精“不憨”了，才在狗精身上拍了兩下，笑瞇瞇地說：“你這個娃娃，都這么大了，都還不長進”。狗精趁機得以溜出姨媽家。

“真有這事？我都沒碰到過，我這里和鎮黨委匯報下。”在聽完狗精的匯報和分析后，村書記自久福也急了，連忙向洋派鎮的黨政辦報告。鎮上在聽完自久福的匯報后，也及時向分管國安工作的領導匯報，并及時安排派出所下去核實情況。

“經我們核實，再向縣國安委做了匯報確認，來我們朵拉村建監測站的這群人未經任何一級黨委政府批準，且這群人來歷不明，我們朵拉村的村組干部國家安全意識強，及時做了報告，維護了我們的安全，避免了更多不明真相的群眾受騙。洋派鎮的楊副鎮長到朵拉村反饋了相關情況。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你這個小狗精，連姨媽我差點都要背罵名了，這些人，真是不安好心，以后這種事么要讓你姨爹先去村上問問。”狗精姨媽邊吃飯邊說。“姨媽，來來來，多吃點菜……”狗精眉開眼笑地為姨媽夾了菜，又對著姨爹說：“姨爹，我那瓶酒裝了好長時間了，我還沒舍得開呢，今天你來么打開孝敬您。”“真正是個狗精呢……”狗精姨爹開懷大笑。

三

朵拉小學的放學鈴聲準時響起，四喜拉上好伙伴就快速沖出了學校。四喜是狗精的小兒子，在朵拉小學上六年級。

四喜和好伙伴氣喘吁吁地跑到村里唯一一家小超市，直奔早就看好的坦克玩具。買到玩具的四喜來到柜臺付錢，見老三叔一直在和一個打扮時髦的外地女人講個不停，等了一下見老三叔還在講，大聲地喊道：“三叔，快點，我們要玩去啦”。老三這才轉過身，嘴里回應道：“馬上、馬上”，說著又背過身笑嘻嘻地和那女人說話。四喜和好伙伴實在耐不住性子了，打開玩具就地玩起來。“這個簡單，我這里是我們村最熱鬧的地方了，一兩天我就可以發完，”老三似在急切地保證什么。“這就行，你這人辦事我看著就放心，辦得好，公司不會虧待你的，那我先走了，我會聯系你的。”那個外地女人說著就走出了小超市。待老三折回超市，看見蹲在地上玩的四喜，這才想起來：“過來過來，我給你兩節電池，買著了拿去玩得啦”。付完錢，正準備走的四喜見柜臺邊多了一捆花花綠綠的宣傳單，順手拿起來，以為又是城里的大超市的宣傳單，想拿回去給他媽看看。老三見狀，連忙說：“四喜，對咯，把這些宣傳單拿幾張回去給你爹媽看看，你也可以看看，如果你爹媽還想看么我這里書、碟片都有，只管來找我拿”。

“我還以為是城里超市的宣傳單，不是么等下我又回來拿。”四喜只想快點去玩。“這傳單好看呢嘛，上面還有卡通人物。”四喜小伙伴驚喜地說。四喜一聽，好奇地湊過去看，這一看，四喜差點急哭了……

“這個可是邪教的內容，老師上星期開班隊課才說過，三叔，你快點報警！”四喜催著老三。“大驚小怪的娃娃，讀幾天書就想著什么都懂，多大點事，還報警，趕快玩去得啦。”老三一把奪過四喜好伙伴手中的宣傳單，攆他們出去。

被攆出超市的四喜正不知該怎么辦，遇到了本村的羅老師，兩個小孩像見了救星一樣，跑到羅老師面前，將剛才所見到的和自己的判斷一股腦兒地告訴了羅老師。

村上的自書記來了、鎮上派出所的也來了……

自久福說：“小四喜這娃娃，和他爹一樣精，以后去城里讀讀書么更成才。”

四

十月的朵拉村正是稻果豐收、野菌飄香的好時節。狗精說：“最美不過朵拉村的十月，特別是那唇齒留香的野生菌，像極了梅葛調那悠悠的韻味”。

“嘖嘖，小四喜他爹，日子么就是你會過了，瞧瞧，房子你家全村最好，養牛你家養得最好。”英翠邊繡著手里的彝繡邊說。

“狗精大哥，你趕快組織你們村的林管員巡下山，看看在你村境內是否有加拿大一枝黃花，具體樣子我發在微信上了。”洋派鎮林業草原服務中心主任李鋼的電話打斷了狗精。

狗精連忙點開電話，想看看什么是“加拿大一枝黃花”。“我的天啊，這種花是外來物種，繁殖又快，我得趕快組織人看看去，不能讓這壞東西在我們朵拉繁殖，壞了我們祖輩的好田好地好山好水。”狗精看完電話，和老槐樹下的英翠等打了招呼，就準備召集本村的林管員去巡山。

“我確實去轉了三次，真的沒有，不信你去看看。”自小五在遭到狗精的查問，一臉真誠地說。其實，狗精因不放心自小五，怕他大意，特意自己又去看了一遍，的確沒有發現。

“自書記，還好還好，我們村沒有發現這個加拿大一枝黃花，看來以后我得再仔細些，只有國家安全了，我們也才安全，也才能過好生活”狗精到村上向自久福報告巡查的情況。

“看來，對國家安全工作，還是要召開戶長會和群眾會，好好地講一講，把國家安全和群眾說清楚、講明白，讓全村人都像狗精一樣，把我們朵拉村搞得越來越好。”村書記自久福在村組干部大會上如是說。

朵拉村的老槐樹還是那棵老槐樹，老槐樹下還是喜歡坐在那里聊天的英翠、小五、老德叔……只是，英翠看到有陌生人來村里，總是會放下手中的彝繡，熱情地湊上前：“阿老表、阿表妹，歡迎你到朵拉來，你們哪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