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美洲的魔幻現實主義對世界文壇產生了深遠影響,在橫跨大半個地球的黃河邊,找到了令其再次生長的“溫床”。蜿蜒萬里的黃河,其不同地區的作家有著迥異的風格和特征,但是,他們均著迷于魔幻現實主義,并以此創作出經世不朽的作品。這廣袤的土地,這奔騰的河流,給予河域文學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感源泉!
一、魔幻現實主義的文學特征
(一)魔幻現實主義的流變
魔幻現實主義這個概念正如其名字本身一樣,由于神秘奇幻而變得復雜難解和莫衷一是。自其產生以來,就始終充滿爭議,其內涵也在不斷地被人們重新界定。其實,魔幻現實主義原本上是對與這一文學現象毫無關系的一個繪畫流派的代指。
1948年,委內瑞拉小說家阿杜羅·烏斯拉爾·彼特里(Arturo Uslar Pietri)首次把魔幻現實主義應用到文學評論中。真正以魔幻現實主義這一名詞來指稱文學的,是哥斯達黎加旅美學者安赫爾·弗洛雷斯(Angle Flores)。他于1954年在紐約召開的全美文學教授協會年會上作了題為《論西班牙語美洲小說中的魔幻現實主義》的報告,深刻而獨特地概括了拉美當代文壇正涌現出的一股引人注目的文學創作潮流。20世紀60年代,以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為主要流派的拉美文學異軍突起,產生“爆炸性”影響,甚至被稱為“執世界文學之牛耳”。
(二)魔幻現實主義的藝術手法
魔幻現實主義具有鮮明的特征:廣泛地運用時空順序顛倒、多角度敘述、多人稱獨白、下意識心理、自由聯想、象征暗示、比擬隱喻、幻化怪誕等手法,把拉丁美洲夢幻般的歷史與神奇的現實巧妙地融為一體,制造出奇特的藝術效果。
意識流手法——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拉美作家馬爾克斯在其名著《百年孤獨》中就大量采用循環往復式的意識流敘述手法,將人物和時間反亂展開,添加了怪誕神奇的色彩。小說甫一開頭,就用三種不同的時態,夢幻般將三個時空交織在一起,與小說的結尾遙相呼應。
象征與隱喻——魔幻現實主義小說經常假借某種具體或荒誕的現象來象征、隱喻某種不便明說的事物、思想或情感。《百年孤獨》中,族長布恩迪亞去世時有黃色小花,而拉美文化中黃色代表死亡;飽經世事滄桑變化的馬孔多小鎮也恰恰是—百余年來命運多舛、孤獨無比的拉丁美洲大陸的縮影。
荒誕的夸張與諷刺——極度的夸張也使得魔幻的色彩更加濃郁。馬爾克斯故意把那些具體可感知的事物寫得面目全非,邏輯混亂,以達到光怪陸離、神奇怪誕的效果。
魔幻的手法就好比是曲率可變的鏡子,時而是望遠鏡,時而是放大鏡,時而又是哈哈鏡,讓我們能夠看到遙遠的、微小的以及扭曲變形、荒誕不羈的現實。為我們勾勒描繪出一幅幅虛實相伴、真假難分的畫面。
(三)魔幻現實主義的闡釋
魔幻現實主義作品的源泉永遠是現實,魔幻只是軀殼,而現實才是真正想要突出的內在。超現實主張打破邏輯秩序井然的現實世界,將潛意識甚至夢境之中的意象展示出來,跳出理性敘事的窠臼,達到一種超越的現實。而拉丁美洲的自然和社會環境本身就充滿神奇色彩。二者結合后的魔幻現實主義對現實的客觀依賴度更大,顯得更加理性,其支撐點和根都在現實上。
自然現實——拉丁美洲是一片歷史悠久的大陸,在殖民者到來之前,阿茲特克文明、瑪雅文明以及印加文明就已經創造出人類文明史上的輝煌。其原本的自然環境就是奇幻的。魔幻現實主義流派的作家們通過將魔幻色彩的寓意賦予這些現實或虛擬的意象,進而來暗示或隱喻更深層次的含義。
社會現實——拉丁美洲大陸最早處于一個半原始、無階級的社會環境之中,原住民以群居方式生活,最后被歐洲列強入侵,掠奪了財富,也帶來先進科技和文化的多元發展。人們的生活方式、宗教信仰以及社會形態均發生了顛覆性的變化。獨立以后,拉美國家又紛紛陷入軍事獨裁的漩渦,20世紀60年代中期獨裁專制達到頂峰,整個社會動蕩不安。《百年孤獨》中所描繪的家族權力也正是社會獨裁專制的縮影。
二、魔幻現實主義在中國的傳播與影響
(一)魔幻現實主義在中國的傳播
拉美文學作品早在1921年就被譯介到中國。新中國成立之后,由于同處第三世界,社會制度和部分拉美國家相同,文化交流頻繁,文學作品大量傳播。但是,隨著后期中蘇關系惡化,中國逐漸停止對拉美文學作品的譯介,其傳播也隨即中止。至“文革”開始,絕大多數外國文學作品被普遍視為“毒草”而遭到批判與摒棄。
20世紀80年代初,拉美文學界魔幻現實主義代表作《百年孤獨》進入中國大陸。此時恰逢改革開放,人們的思想終于掙脫了“文革”時期的束縛,渴望吸取外國文化以開闊視野,滿足思想文化生活需求。加之中國傳統文化對魔幻現實主義也有著廣泛認同,二者有審美和觀點的契合與共鳴,這使得魔幻現實主義作品在中國被廣泛推介。
魔幻現實主義文學作品在中國的快速和大范圍傳播,究其原因是當時中國與拉美國家有著相同的國家地位和社會環境。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和拉美國家類似,同處社會變革、經濟發展的關鍵階段。這就為精神文化層面的相互吸引和借鑒奠定了基礎。此時期,文學作品中已經逐漸褪去意識形態的影響,譯介人員在翻譯的過程中更加重視文學性、藝術性和真實性,把作者最真實的意圖呈現在讀者眼前,作品可讀性得到提升。
進入21世紀,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各方面實力大幅提升,文化自信已深入國人內心。對自身文化價值充分肯定并積極踐行的同時,中國作家及文學受眾開始以更加專業、更加理性的眼光看待外國文學作品。此時受魔幻現實主義文學影響的中國作家也陸續崛起并掌握文壇話語權,讓國內再次興起一次拉美文學熱,其中就包括《百年孤獨》的正式授權出版。此次傳播熱度提升的根本原因主要是國家地位大幅提升之后,人民由內在的文化自信引發了外在的文學導向變化。
(二)魔幻現實主義對中國的影響
中國有很多與拉丁美洲相似的地方,都有悠久的傳統文化和廣袤的大陸,都有很多神話傳說和宗教禮儀,都有豐富的自然奇觀和歷史文化遺產,都是一片飽經風霜、極富想象的土地。這些先天的因素為中國作家和文學受眾接受并模仿魔幻現實主義提供了重要基礎。
拉美魔幻現實主義作品給予中國作家以震撼和啟迪。他們對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的認可、欣賞和羨慕已成為一種群體的風尚。在這個融合的過程中,也不可避免的經歷了初期的誤讀,之后的了解與熟知,最后達到融會貫通。通過不斷的借鑒吸收和創新重構,魔幻現實主義讓中國作家找到了一條適合自己的文學發展道路,形成了新的本土化的文學流派,釋放出強大的影響力。
三、黃河文化與魔幻現實主義
波濤雄渾的黃河,橫貫中華大地,孕育了璀璨的華夏文明。豐富多彩、經久不息的黃河文化,是新時代的精神財富,同時也是增強中華民族文化自信的重要載體。從黃河文化生存的地域范圍來看,黃河文化是一個以上游的河湟文化,中游的三秦、三晉文化,下游的中原、齊魯文化為主干的文化體系。
如果說拉美文學中的魔幻現實主義來源于悠久神秘的古印第安文明以及奇特的自然地貌、風土人情與故事的話,那么中國當代文學中的魔幻現實主義則是孕育在橫亙萬里的黃河之中。誕生于黃河流域(片)的諸多文化單元,都成為魔幻現實主義文學在中國發展的基礎,也導致中國魔幻現實主義作品基本都出現在黃河流域地區。
翻開厚重的中國典籍,從上古時期傳說的黃帝戰蚩尤、《山海經》,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志怪小說,從唐代的傳奇到明清時期的《西游記》《聊齋志異》等神話小說,它們無不散發出中國古代魔幻現實主義的藝術光輝,也都極大影響著當代魔幻現實主義作家的思想。20世紀80年代初,當博爾赫斯被評論界尊為“魔幻文學祖師爺”時,他卻說:“魔幻文學祖師爺的頭銜輪不到我,多年前貴國夢蝶的莊周也許當之無愧。”
四、河域小說中的魔幻現實主義
河域,在本文指黃河流域。河域文學指誕生于黃河流域的文學作品。按照黃河流域的地理范圍,河域文學主要包含羌藏地區文學、西域文學、秦晉地區文學以及中原和齊魯地區文學。
(一)羌藏地區文學
藏語中稱“河”為“曲”。俗語常說“黃河九曲十八彎”,這“九曲”就是唐代時對今青海貴德以上黃河河段的稱呼。生長于該區域的作家阿來,是阿壩羌族藏族自治州人,本名楊永睿,主要作品有長篇散文《大地的階梯》,長篇小說《塵埃落定》以及詩集《梭磨河》等。其中《塵埃落定》獲得茅盾文學獎,后被翻拍為同名電視劇,講述了土司王朝寓言般的末世悲喜劇。在阿來的作品中,隨處可見宗教鄉土情懷以及反思當代的主題,大量使用魔幻現實主義手法,同時,在現實與虛擬之間不斷切換,使小說文本產生一個空間距離,增強作品的審美張力。
(二)西域文學
西北地區內陸河流與黃河極其相似,其民俗風情和地域特點與黃河上游地區也基本一致。西域作家的風格與特征也成為黃河流域文學風格與特征的一部分。西域少數民族和漢族不同的文化本原所產生的新生存方式也激發起紅柯等作家對生命、生活和文學獨特的理解和思考。
紅柯是西域魔幻現實主義作家的代表人物,其不僅描繪西域雄渾的外在特征和獨特風情,還致力于挖掘獨特的文化精神以及西域對自然和生命融合式的人生態度。其作品通常用魔幻現實主義的手法來描繪西部的莊嚴。代表作《大河》《格薩爾王傳》也無處不彰顯著那種奔放開闊、自由豪邁的本真狀態。
(三)秦晉地區文學
山陜地區是漢民族起源地之一,其文化也是黃河中游地區文化的代表,是中國傳統意義上的正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20世紀80年代初期,陳忠實受到魔幻現實主義的影響,開始反思自己的藝術創作實踐,要形成獨立的藝術個性,走出崇拜者的陰影。他由此開始不懈的探索。他用三年的時間做前期準備,搜集到諸如中外研究民族問題、心理學、美學的新著和白鹿原周邊的縣志歷史,在西安東郊一個南倚白鹿原北臨溺河的偏僻村落里,歷時四年,完成了一部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的經典作品《白鹿原》。
賈平凹是陜南文化的書寫者。陜南山地屬于稻作文化,山清水秀的地理特征使其頗具江南風味。賈平凹筆下的商州是川、陜、豫、楚的交界之處,是荊楚文化與中原文化的交匯地帶。獨特的地理位置,使商州兼北部之曠野,融南部之靈秀。賈平凹從商州汲取了豐富的藝術養分,給予他空靈婉約的山野情趣,其藝術追求和人格理想都深深蘊涵著陜南的地域色彩,寧靜致遠,雄壯晴朗。
(四)中原地區文學
中原文化以河南地區文化為中心。中原地區是中華文明的搖籃,在古代,中原地區長期都是中華民族的政治經濟中心,是中華文化的發源地。河南同時是中國文學的發祥地。《尚書》作為中國最早的散文總集,就是由東周洛陽的史官整理的。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屬于如今河南省境內的作品占總篇目三分之一以上。漢魏時期,有“漢魏文章半洛陽”之說。
歷史上,桀驁不馴的黃河給中原人民帶來過數不盡的苦難,“三年兩決口,百年一改道”。但是不屈的中原人民也在苦難中不斷頑強抗爭。樂觀向上的他們形成了幽默大氣的性格,堅韌不拔的品質和勇于反抗的豪氣。劉震云、閻連科等都是當代魔幻現實主義作家。他們的作品《一句頂一萬句》《情感獄》及《日熄》都描述過家鄉的苦難、死亡、戰爭和抵抗,都借鑒和吸收魔幻現實主義、超現實主義、夸張、荒誕、寓言等手法,使小說情節夸張到極致。
(五)齊魯地區文學
黃河在山東結束其萬里旅程而入海,大河和大海均賦予這片土地自己的性格和基因。“齊”臨大海,講求革新;“魯”靠內陸,尊崇傳統。兩種文化在不斷的發展中逐漸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內涵豐富的齊魯文化。
齊魯大地上魔幻現實主義的代表作家是高密東北鄉的莫言,高密給了莫言一個寬廣的創作平臺,《紅高粱家族》《檀香刑》等名作即出自于此。故鄉民間的口頭傳說藝術為莫言的文學創作提供了靈感。其小說中時刻展示出高密東北鄉人驍勇血性的精神狀態和狂野不羈的個性特征,既有傳統禮教元素,又有抗爭革新精神。
五、結語
拉美魔幻現實主義文學作品已經大量譯介并傳播到了世界各地,在各個國家特別是中國產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可謂根植拉美,花落全球,并興盛于黃河。它仍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將繼續為世界文學的發展與交流發揮作用。
基金項目:本文是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黃河流域當代作家對魔幻現實主義的接受研究》的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023-ZZJH-389
作者簡介:周佳瑞(1989—),河南洛陽人,碩士,華北水利水電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拉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