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貨幣能否助力“去美元化”

宋爽

美國臉書公司發布的數字穩定幣——“天秤幣”標識。

今年以來，新興經濟體之間的貨幣合作不斷涌現，全球“去美元化”呈加速之勢。數字貨幣技術的發展為國際貨幣格局演變帶來新的機遇，在全球“去美元化”趨勢下被寄予厚望。作為一種新型貨幣形態，數字貨幣不僅有可能繞開傳統支付體系，為跨境支付開辟新的路徑；還可以降低不同貨幣間的轉換成本，增強各國本幣結算的可行性。不過，美國作為數字貨幣起源國和全球治理核心國，在數字貨幣領域的技術和規則優勢不容忽視。那么，數字貨幣是否能夠助力“去美元化”呢？

加密貨幣被廣泛用于“去美元化”

目前，數字貨幣主要包括加密貨幣、中央銀行數字貨幣（CBDC）和數字穩定幣，前兩類目前在“去美元化”中已經體現出一定的作用。加密貨幣，通常采取分布式架構、點對點交易，沒有明確的發行人和運營機構，因此可以相對容易地繞開美元體系且不與國家貨幣主權相沖突，于是成為一些國家規避金融制裁、避免美元化的有效工具。

近年來，加密貨幣被用于“去美元化”涉及兩個層面。一是在國際交易中，加密貨幣主要被用于規避美國的金融制裁。根據路透社的報道，伊朗在2022年立法允許企業在受制裁期間使用加密貨幣進口，并于當年8月首次使用加密貨幣支付了一筆1000萬美元的進口訂單。俄羅斯也一直將加密貨幣作為應對美國制裁的重要工具。目前，俄羅斯擁有價值超過2000億美元的加密貨幣，約占全球加密貨幣總值的12%。二是在個別國家，加密貨幣被賦予法定貨幣地位以降低美元化的影響。美元化通常指本幣通脹水平高、波動大的國家以美元取代本國貨幣的做法，較多發生在拉美國家，如薩爾瓦多、厄瓜多爾等國。2021年9月，薩爾瓦多宣布比特幣和美元同為該國法定貨幣，成為首個將比特幣列為法定貨幣的國家。由于加密貨幣不存在明確的發行機構，因此相較美元，更有利于維護貨幣被替代國的貨幣主權。

不過，加密貨幣“去美元化”的作用存在局限性。由于缺少價值錨，加密貨幣面臨著巨大的價格波動，這限制了其發揮計價單位和價值貯藏的貨幣職能，僅能作為支付工具。因此，加密貨幣與美元的國際接受程度和使用范圍仍存在巨大差距。

CBDC的跨境合作不斷拓展

越來越多的國家還通過發行“中央銀行數字貨幣”（CBDC），打造新的跨境支付結算系統，繞開傳統美元體系的支付基礎設施，達到“去美元化”的效果。數字貨幣技術能夠有效降低不同貨幣之間的轉換成本，打破傳統國際貨幣形成的網絡外部性障礙，使得在單一平臺上開展多國本幣的支付結算成為可能。

全球主要國家均已開展CBDC開發工作，新興市場國家的CBDC推進速度快于發達國家，CBDC的跨境合作越來越廣泛。根據國際清算銀行（BIS）2022年發布的調研報告，巴哈馬、尼日利亞、東加勒比和中國已正式推出零售CBDC；新興市場國家在中短期發行零售CBDC的可能性明顯高于發達國家。美國智庫大西洋理事會的統計顯示，截至2022年底，全球已有114個國家正在從事CBDC相關工作，其中10%已推出零售CBDC、16%進入試點階段、30%處于開發階段、27%仍在研究階段；全球范圍內已開展的跨境CBDC合作項目多達12個，涉及新興市場國家之間、發達國家之間以及新興市場國家與發達國家之間的合作，多數項目以探討多邊CBDC跨境支付結算的可行性為主要內容。譬如，由澳大利亞、新加坡、馬來西亞和南非四國央行合作開展的“鄧巴項目”（Dunbar），已成功構建兩個數字貨幣平臺原型以支持多邊CBDC批發業務（用于銀行之間或銀行與其他機構之間的大額轉賬）；由以色列、挪威和瑞典三國央行共同參與的“破冰項目”（Icebreaker），則旨在開發允許不同零售CBDC（用于日常交易）跨境互聯互通的模型。

CBDC的跨境合作將有助于各國開展基于本幣的國際交易，但是一國本幣在國際上的接受程度仍主要由該國的經濟基本面決定。除非新興市場國家能夠在經濟規模、國際貿易聯系、金融市場發達程度等方面取得長足發展，否則CBDC跨境合作所推動的本幣交易將只能局限在雙邊及區域范圍內。在此情形下，國際貨幣體系將呈現更加分裂的格局，美元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主導地位仍然無法根本動搖。

美國的數字貨幣優勢仍不容忽視

美國作為數字貨幣的發源地，一直走在全球數字貨幣技術創新和監管規則的前沿。全球最受歡迎的兩大加密貨幣均起源于美國，比特幣開創了加密貨幣的技術先河，以太坊則集區塊鏈技術之長，二者占到當前加密貨幣市場總值的60%以上。

雖然加密貨幣發展迅速，但由于缺少價值錨，導致價格波動巨大，于是美國臉書公司在2019年又推出了數字穩定幣——“天秤幣”。“天秤幣”以法定貨幣為抵押，從而克服了加密貨幣價格波動的缺陷。此后，摩根大通、IBM等美國的金融、IT巨頭都開始布局穩定幣業務。2021年，全球就有近200個已經發行或正在開發的穩定幣項目。截至2023年5月，穩定幣的市值約為1300億美元，占加密貨幣總市值的10%以上，市值排名前十的穩定幣全部錨定美元。不過，目前美元穩定幣的使用還比較有限，這主要是因為穩定幣的全球治理框架仍在構建中。根據金融穩定委員會（FSB）的報告，二十國集團（G20）框架下的全球穩定幣監管標準要在2023年下半年才可能初步確定。一旦監管體系建立起來，依托美國的大型平臺企業優勢，美元穩定幣有望在全球范圍內迅速推廣，而這將反過來助力美元的優勢地位。

在發行數字美元方面，美國也正在積極推進。拜登在2022年3月簽署行政令，將CBDC研發置于高優先級，并強調美國在CBDC相關國際論壇和多國對話中的領導力。2022年9月，美國財政部發布題為《未來的貨幣和支付系統》的報告，表示將領導一個跨機構的“CBDC工作組”來協調CBDC事宜，支持美聯儲的CBDC研發工作。相比美國政府的緊迫態度，美聯儲則繼續依托波士頓聯儲與麻省理工學院合作的“漢密爾頓”項目，按部就班地推進數字美元的技術研發。與此同時，美聯儲還積極參與了BIS與主要發達國家開展的零售CBDC合作研究，并與七國集團（G7）其他國家達成了“零售CBDC公共政策準則”。

由于美元穩定幣的全球推廣和數字美元的正式推出仍需時日，對于新興市場國家而言，以數字貨幣“去美元化”的機遇主要在短期，基于各國CBDC拓展本幣跨境支付合作應當是主要的發展方向。但新興國家要在全球范圍達到“去美元化”的效果，最終還是取決于其經濟基本面的整體提升以及本國貨幣更多地被國際上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