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承之戰》棄子之戰如果不玩這一場游戲呢？

歐陽詩蕾

近期完結的美劇《繼承之戰》（共四季）稱得上是一場“棄子之戰”，劇中，全球媒體帝國之一的締造者洛根即將退位，他的四位子女——其中三位始終在爭奪家族企業的繼承權——在終局被證明沒人有能力接任父親的位置，每個人都是失敗者，都是被父親提前洞悉了一切并放棄的人。

2018年第一部播出時，《繼承之戰》的反響不算熱烈，噱頭還是這部劇的原型之一 ——現實世界中的報業大亨魯伯特·默多克，他締造的新聞集團是全球規模最大、國際化程度最高的綜合性傳媒公司之一。在劇的前兩季，觀眾像玩尋寶游戲一樣著迷于劇中洛根與默多克的對應：他們都沒有指定繼承的子女，他們都果斷強勢，他們都有豐富的婚姻經歷。但隨著劇情深入，劇中的人物形象越來越飽滿，這部劇早已擁有了脫離原型的魅力，《繼承之戰》第四季（終結季）豆瓣評分高達9.5。

在終結季，人們的命運越來越清晰。這一季的首集末尾，連著兩組鏡頭預告了漫長的棄子之戰的最終結局中的重要人物關系，這部總在冷眼譏諷所有角色、把人物矛盾張弓拉滿的電視劇，忽然有了“人生不可得”的悵然。

一個是女兒的婚姻，西芙與丈夫湯姆的婚姻總是繞不開父親洛根。在第三季末尾，西芙與哥哥肯道、羅曼結盟，決意跟父親決裂，但她被選擇了洛根陣營的丈夫背叛。到第四季，處于分居狀態的二人見面時，西芙繼續說著精準掃射湯姆的話。“你真的要列舉我們婚姻中所有的痛苦嗎？”湯姆問。他們默認離婚，也終于安靜下來，跨過了權力、憎恨和自身也意識不到的愛，他們躺在床上拉著手：“所以就這樣了，是嗎？”“是吧，我們試過了。”

下一個鏡頭是洛根窩在沙發里看著自家電視臺的新聞節目，給高管打電話，“我看了整點新聞，全是狗屁，人們晚上看這些，我也是……”此時他剛結束了第一次三個孩子沒到場的生日宴席，像電影《教父》一樣，在父系故事中，家族宴會總是推動群像敘事的重要場合。作為傳統媒體的引領者，洛根單槍匹馬面對新媒體科技的攻勢，他將把自己締造的整個集團出售給科技界新秀馬特森。新勢力崛起時，巨鱷也有無力抵抗的落寞。

洛根與馬特森的交易激起了全家人的焦慮，尤其是三位自認最應該成為繼承者的子女，肯道、羅曼、西芙。對他們而言，財富是一組用之不竭的數字，他們渴慕且不舍的是權力，是政治和文化上的地位。前三季里，洛根和他的孩子們好像挑選餐后水果一樣，挑著接下來的總統競選者和一個國家的未來。

如果說這部劇的前三季亮點在商戰，三季鋪墊之后，終結季中更多的情感關系浮現出來。觀眾看到最后，甚至覺得外在的商戰不太重要了，是人物的天性和特質把他們引向了最后，每個人都如此。父親的愛是昂貴的愛。他們從小就如此執著地渴望父親的愛，這份愛里有世界上最高的認可，也意味著權力與財富的傾斜，這份愛簡直是潘多拉的魔盒。

“你爸爸喜歡那只狗，就會把它一腳踢開，看它會不會回來。”西芙的母親曾這樣說。

這樣的劇情在三個孩子身上上演過無數次，尤其是一度作為繼承人培養的肯道，他總在意氣風發和失魂落魄這兩種極端狀態中搖擺。7歲時，他就被洛根拉到一邊說，你是我想要的繼承人。繼承權像一顆高懸的果子，被洛根吊著，逗得三個孩子直蹦。他總是給他們一些繼承的苗頭和希望，又一腳把他們踹開。無論三個孩子怎么恨他，結盟或內斗，洛根根本無需擔心，他有如此穩固的愛的基石——他的權力。《繼承之戰》始終是一個無能的“弒父”故事，因為孩子們是如此渴求父親的認可和愛。

第四季一開始，當遭到父親和母親的雙重背叛，當集團將要賣給旁人，三個孩子終于鐵了心與父親決裂，觀眾倒想看看這次是否能真正決裂，起碼讓他們擁有自己的名字——父親傳媒集團的幾位高管每次說起這些40歲上下的企業家，喊的都是“kids（孩子們）”。然而，這場決裂以洛根的猝逝告終——同時長子康納在舉行婚禮，康納是最早被父親否定并放棄的孩子。

游戲還在繼續。除了只想獲得父親房子的康納，每個子女都想要獲得更多，肯道和羅曼做了不少孩子氣的事，被即將完成交易的科技新貴馬特森評價：你們的父親還是一位可敬的對手，但你倆簡直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至于被兩個哥哥排除在外的西芙，則選擇與馬特森結盟，希望在成功交易后成為集團的執行人。

失去父親之后，繼承的實質已經變了，《繼承之戰》與其說是財產之爭，倒不如說是他們渴求從父親身上繼承某種品質，成為他們從小望著背影想要靠近和追逐的那個人。而直到父親去世之后，他們才深刻意識到，“We are all？bullshit（我們都是狗屁）。”——羅曼說。

整部戲的最終結局相當漂亮，荒謬、嚴酷。馬特森選的集團執行人是被全家人和集團高管們嘲弄了整整四季的湯姆。第七集，原以為自己將成為執行人的西芙意氣風發，對湯姆說透了最傷人、羞辱人的話。她問湯姆，我們坦誠了，你準備好一起重新進入嚴肅關系了嗎？處于絕對弱勢的湯姆很害怕又自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而獲得權力之后，湯姆自信從容地邀請西芙乘車，他攤開手心，西芙把手放在他手里，他們在駛遠的車中牽著手，貌合神離地各看窗外。

第四季總讓我想起美劇《火線》強調的“All in the game（一切都在游戲中）”。戰斗結束，游戲似乎又清零。一起追劇的朋友說，羅曼回到第一季，可以當個喝酒的花花公子，西芙沒有輸也沒有贏，還可以繼續運籌帷幄，肯道的余生都會想起他這一天的慘敗。

但如果不玩這一場游戲呢？

在總統競選結果公布前夜的派對上，羅曼對大哥康納提出做一場交易，他要這個從一開始就不在游戲中的人，為了他們放棄自己追逐的。羅曼勸到最后幾乎氣急敗壞，“康，在場所有人都把你當個笑話好嗎？所以讓你老婆閉嘴，收拾東西接受這一切好處，好嗎？”

作為最早被父親放棄的孩子，康納在前三季里的每次出場總像笑話。父親去世后，他似乎才從父親的龐大陰影下走出來，真正擁抱自己的生命，成為子女中唯一擁有愛和因之受傷的能力的人。面對弟弟的失態，他非常紳士地理了理扣子，“這里只有一個人不把我當作笑話，所以我要聽她的話好嗎？”他牽起身邊的優雅女士，起身，提前離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