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心照不宣的事

陸曉彤

早春，二樓教室窗外那棵有著古老血脈的銀杏樹終于把它的枝條探進了初三（1）班的教室，仿佛也想聽聽現(xiàn)代課堂到底講些什么知識。

聽班主任說，大概是建校時并未料到這棵銀杏樹會長這么大，因此貼著教學樓種下了它。沒想到銀杏樹長勢驚人，不過十年光景，就將扇形的“耳朵”伸進了教室。班主任是個很有愛心的人，她讓同學們關窗時要小心一些，不要傷害這位不請自來的“同窗好友”。

坐在后排的小林很喜歡這一小片近在咫尺的銀杏葉，有了它們的加入，窗戶不再是窗戶，更像是畫框了。小林喜歡在課間站在窗戶旁，近距離地欣賞這些還稚嫩蒼翠的銀杏葉。每片葉子都有獨特的紋路和形狀，書寫著不一樣的成長故事。小林忍不住想象這樣的畫面：等到了秋天，這些變了色的銀杏葉隨風飄落進教室——那時她已經(jīng)上高中了，應該看不到這樣的畫面了。想到這，小林不免有些惆悵。

班上其他同學自然也對這棵銀杏樹多了一些新奇，畢竟突然之間就有了一位植物系“同窗”，但他們的新奇似乎沒有持續(xù)多久。很快，大家就不再聊關于銀杏樹的話題了，值日生關窗時也不再小心翼翼了，而是滿不在乎地把枝條往外一推，然后“啪”地一下關上窗，也不管有沒有夾到那小巴掌似的葉子。

只有一個人好像不一樣。這是小林在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

那天早上，小林比平常更早來教室，因為她的語文作業(yè)忘記帶回家了！她只好起個大早來亡羊補牢。一進教室，小林就看到他站在窗邊那個她經(jīng)常站的位置，不知在干什么。小林一邊往座位走去，一邊歪著腦袋觀察他。只見他把幾枚壓在窗戶縫里的銀杏葉小心地移了出來，好讓它們舒展開來，又仔細地盯著那些葉子觀察，好像要給它們畫一幅畫似的。

聽到椅子被拉開的聲音，男生轉(zhuǎn)過頭來，他看了一眼小林，沒有說話，有點不好意思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學習。小林突然有種心照不宣的感覺，原來不是只有她在關心這個植物系“同窗”，還有他呢！真為這棵銀杏樹感到高興。

小林不知道他是不是每天會比別人早些來教室，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繼續(xù)關心銀杏樹，因為后來，她再也沒有落下什么語文、數(shù)學、英語、科學作業(yè)了。

普通學生的日子，不像連續(xù)劇那般波瀾起伏，只是日復一日地重復。時間如流水般流淌，悄無聲息。

小林沒事時還是會站在窗邊，看看越來越茂盛的銀杏葉，小心地摸一摸它們的脈絡，那份勃勃的生機，特別能撫慰終日忙于復習的疲憊身心。

小林并不是孤獨地站在窗邊，因為她偶爾會有一種被注視的感覺——也許那個男生在看她和銀杏樹，她暗自揣測。這時候，小林會有一種“做女孩真好”的感慨：人們會覺得黛玉葬花很美，但若換成寶玉葬花，大概就要翻白眼了。那個男生肯定很喜歡銀杏樹，卻不好意思像她這樣堂而皇之地站在窗邊，好好地陪一會兒銀杏樹。

男生可以愛很多東西，但如果他愛花花草草，就有些另類。“樹木花草看似沉默，但永遠在訴說著世界上最樸實的道理。”一次，小林無意中點開了那個男生在班級群里的頭像，就看見了這樣一條簽名。她反復讀了幾遍，覺得很有意思。大概他的心里有一片自然，樹在生長，花在盛開，泉水也在叮咚作響。那個男生，在她眼里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小林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莫名覺得有些親切起來。但是，她是不會主動挑起話題與他聊天的，在網(wǎng)上不會，在現(xiàn)實生活中更不會。

“走，上洗手間去！”這是女生對女生表示希望進一步發(fā)展友誼的問候語。但那不能對男生講啊。

“昨天的作業(yè)你還沒有交，寫完了嗎？”這是組長該說的話。但小林不跟他一個組。

其他，好像也沒有什么可以主動說的話題了。聊窗外那棵銀杏樹嗎？或是那些長在男孩心里的樹？感覺有點突兀。

所以，生活這場戲很少有起承轉(zhuǎn)合，往往還沒上演就已經(jīng)結(jié)束。除了非常日常的必要交流，兩人并沒有什么交集。

算起來，好像也還是有一次交集的。

那一次，學校舉行跳蚤市場活動。每個班都有一個攤位，同學們從家里帶來書、玩具、裝飾品之類的東西，擺在自己班的攤位上出售，售賣所得會捐獻給偏遠山區(qū)的一所學校。

這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活動，小林很喜歡，很多同學都很喜歡。這是初三難得的放風時間，大家可以四處閑逛，又不必擔心被班主任批評。手上有一些零錢的，更是主動出擊，好像不把錢花完就是沒有愛心似的。

小林和要好的朋友一路逛著，好不快活。她買了好些文具，很劃算呢。回到自己班級的攤位時，小林發(fā)現(xiàn)那盆花還在。確切地說，它還沒有開花，只是一盆綠色的植物，擺在攤位的邊緣毫不起眼，當然也沒有人買。

小林猜想，這盆花是他帶來的。早一天，班主任讓大家把要賣的東西提前放在教室的角落，小林就注意到了那盆不起眼的綠植。雖然小林沒有親眼看到他放花盆，但直覺告訴她，一定是他。

不管是不是他的花，先買下吧。

小林帶回家一查，原來它是藍雪花。有網(wǎng)友說它是“開花機器”，會開出一簇又一簇藍色的小花，而且很好養(yǎng)呢。

即使養(yǎng)了一盆很可能是他先前養(yǎng)著的藍雪花，小林也沒有在他面前提起過。大概心照不宣是最安全的距離吧。

即將畢業(yè)，小林拿著紀念冊找全班同學留言，當然也包括他。他點點頭，把紀念冊放進了書包。

第二天，小林拿到紀念冊后，滿滿的開心。因為，他雖然什么也沒寫，卻在紀念冊上留下了一幅速寫：一個女生在窗口看樹。雖然只是背影，雖然沒有什么銀杏葉的元素，但小林知道，他畫的就是她和那棵銀杏樹。而且，他的畫功真好。

后來，毫無意外地，班里的同學考上了不同的高中。盛夏到了，大家就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種子，呼啦啦地飄向遠方。

七月的某一天早晨，藍雪花終于開了，比小林想象的還要好看。

她連忙用手機拍下照片，在線上傳給了他。

雖然什么也沒有說，但她知道，他一定會笑得很燦爛。

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