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強 趙騰
摘 要:加強基層醫療衛生服務體系和全科醫生隊伍建設,維護并增進人民健康是我國的基本國策。作為建立全科醫生制度、開展全科醫學教育的后發國家,目前在全科醫生的數量、質量與分布上仍面臨著嚴峻問題。這些問題不解決,將嚴重影響分級診療制度、醫改的縱深推進乃至人民福祉。因此,加快立足國情的全科醫學教育改革步伐,廓清改革過程中需要著重及協調的若干關系,強化以全科醫學人才培養與使用為核心的政策聚焦及其聯動機制尤為緊迫。
關鍵詞:全科醫學人才;全科醫學教育;人才培養;人才使用;制度機制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必須堅持“人才是第一資源”,發展壯大醫療衛生隊伍,把工作重點放在農村和社區。全科醫生作為衛生體系的核心力量,向農村地區輸送成為緩解居民就醫壓力的第一要務。針對當前社會對全科醫學人才提出的新要求,有必要通過我國全科醫學發展脈絡透視政策邏輯與關鍵問題,廓清全科醫學教育改革過程中需要著重協調的若干關系,進而提出以全科醫生培養與使用為核心的行動邏輯。
一、歷史回溯與政策演進
20世紀80年代末,經由國內外一些政界人士、醫界精英和有識之士的大力倡導與推動,全科醫學學科開始引入我國,一些高校在全科醫學教育模式、課程建設與教學改革方面進行了一些富有成效的探索實踐。由于時代背景變遷、改革推進過程中所引發的利益分化與調整,優質公共醫療資源的非均衡配置與醫療發展方式轉變之間矛盾凸顯,其中基層衛生人才隊伍建設滯后的問題尤為突出,引發了廣受詬病的看病難與看病貴的社會問題,主因在于醫療體制機制的結構性障礙。黨和政府對此高度重視,開始將全科醫學發展納入國家政策框架,進而從自發性、局部化探索的分散狀態,上升為體制化、全局化的政策設計與制度安排。
1997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衛生改革與發展的決定》首次在政策層面明確“加快發展全科醫學,培養全科醫生”,與之配套的如《關于發展城市社區衛生服務的若干意見》等系列政策相繼出臺,意味著全科醫學人才隊伍建設步入體制化層面。2006年教育部發布《關于加強高等醫學院校全科醫學、社區護理學教育和學科建設的意見》,明確提出“教育部、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將在修訂的《授予博士、碩士學位和培養研究生的學科、專業目錄》中對全科醫學的學科定位和人才培養給予專門研究和重點支持”的任務。2009年出臺的《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深化醫藥衛生體制改革的意見》,以“保基本、強基層、建機制”為工作重心,提出加強基層醫療衛生人才隊伍建設,特別是全科醫生的培養培訓,著力提高基層醫療衛生機構服務水平和質量,我國衛生事業進入了一個重要的改革發展時期。教育部等多部委在2010年聯合出臺相應的《關于開展農村訂單定向醫學生免費培養工作的實施意見》《關于印發以全科醫生為重點的基層醫療衛生隊伍建設規劃的通知》等重要文件,旨在保障農村居民享有均等化、有效與方便價廉的基本醫療衛生服務。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是2011年國務院頒布的《關于建立全科醫生制度的指導意見》,對建立中國特色全科醫生制度予以全方位的頂層設計,確立了全科醫生在推動分級診療和深化新醫改、建立人民滿意的健康保障體系中的政策地位。
伴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進程,2017年國務院出臺《關于深化醫教協同進一步推進醫學教育改革與發展的意見》,除了加大訂單定向培養、在崗轉崗培訓、繼續教育的力度,其中更大的亮點在
于:統籌全科醫生培養與使用,以出口驅動力助推入口吸引力。2018年國務院發布《關于改革完善全科醫生培養與使用激勵機制的意見》,既是對過去工作的深化和完善,也是聚焦健康中國建設、全面提高全科醫生職業吸引力的重大戰略舉措。在延續關注培養、執業、激勵、晉升的人才建設機制之外,進一步強調人才培養與使用的政策目標及其落地措施,對提升全科醫生社會地位、專業能力、薪酬待遇的意義深遠。此外,國家對全科醫學的重視不僅體現在宏觀政策層面,而且關于全科醫生培養、執業及其分級診療體系的專門論述,自2014年開始成為國務院每年政府工作報告的關注要點。有別于前期的局部化、摸索性階段,進入體制化、規范化階段的全科醫學,在學科建制、科學研究與人才培養等方面不可同日而語。據統計,目前全國687家全科臨床住培基地已全部獨立設置全科醫學科,28個省(自治區、直轄市)醫學會成立了全科醫學分會;2018年在國內學術期刊發表與全科醫學主題相關的論文3500篇,達到近十年的峰值[1];2010年以來,全國先后有30個省份、113所高校承擔培養任務,為中西部培養了近5.7萬名訂單定向生,從規模上實現了為每家鄉鎮衛生院培養1名全科醫學生的全覆蓋[2]。鄉鎮衛生院的全科醫生數量增長了3.62倍[3]。此外,建立起了貫穿于院校教育、畢業后教育與繼續教育的完整教育體系,以及涵蓋本科、碩士、博士的全科醫學專業學位制度。
從政策演進的軌跡來看,多年來國家對全科醫學的重視帶有一以貫之的連續性,主要表現在:其一,政策話語背后隱含著健康內涵與外延的豐富和擴展,即從個體層面上的健康定義,延伸到個體、群體與全體的全方位健康;從生物學意義上的健康理解,向健康受到國家治理、社會保障和生態環境共同作用的轉變;從“疾病醫學”到“健康醫學”的認識深化。其二,圍繞基層醫療衛生資源尤其是人力資源的緊缺,從全科醫學觀念層面的價值認識,逐步走向全科醫學人才培養政策重點要求的明朗化,為加快培養全科醫學人才、擴大基本醫療衛生服務覆蓋面構建起有力的政策框架,體現出政策理性的全局視野、民生關懷以及與時俱進。
由于我國全科醫學發展起步晚、任務重以及城鄉區域間醫療資源與結構失衡的客觀存在,當前基層仍是醫療衛生事業發展的短板,而以全科醫生為重點的基層人才隊伍仍舊是短板中的短板。截至2020年底,我國經培訓合格的全科醫生數量達到40.9萬人,每萬人口擁有全科醫生從2012年的0.8人上升到2.9人[4]。從質量上看,盡管鄉鎮衛生院和社區衛生服務中心本科以上學歷分別從2012年的10%和33%,提高到2021年的32%和59%[5],但多數臨床醫生沒有接受過嚴格、規范的住院醫師培訓。職業發展上,由于存在薪酬待遇低、工作環境差、發展空間小等諸多困難[6],大大降低了全科醫生職業吸引力。解決這些問題,政府是主導,人才培養是關鍵。因此,加快新時期全科醫學人才培養改革,培養滿足國家戰略以及公眾個性化、多元化健康需求的全科醫生,成為全科醫學教育中國問題的重大命題。
二、全局視野與重點把握
提出全科醫學教育的中國問題,意味著將牽動全科醫生培養乃至使用的一攬子改革,需要從整體上處理好改革過程中可能出現的若干關系,以期把握重點,取得突破。概括起來,大致有四。
1.區域人才規模結構與服務水平間的關系
近些年來,我國醫療保障水平得到很大提升,但區域不平衡的問題也很突出,公共醫療資源主要集中在大城市,廣大農村尤其是偏遠地區還非常匱乏,盡管基層醫療衛生機構的體量相當龐大。截至2021年末,全國醫療衛生機構103.1萬個,其中基層醫療衛生服務機構97.7萬個[7],占比94.8%。而充分發揮后者的作用,需要合格的全科醫生。2010年以來我國全科醫生數量增勢迅猛,但因基數偏低仍只占臨床醫生總數的10%左右,且大多數是通過在崗轉崗培訓而來,而歐美發達國家占比為30%~50%。盡管政策在不斷推廣分級診療,但因公眾對基層醫療衛生機構普遍缺乏信任、缺乏在“家門口”享受醫療服務的獲得感,不管罹患疾病的性質與程度,趕往大醫院就診的現象尚未有明顯變化。這在全國年總診療量上得以反映。2021年總診療人次中,醫院38.8億人次(占45.8%),基層醫療衛生機構42.5億人次(占50.2%),后者與上年同比下降3個百分點[8]。占全國醫療衛生機構總量近95%的基層醫療機構,服務人次卻僅為總數的一半左右,且大醫院的住院量近5倍于基層醫療機構。
引人深思的是,上述種種現象背后究竟有著怎樣的機制關聯?一方面,受制于基層職業發展空間、待遇與工作環境,全科醫生量與質的劣勢造成基層服務體系發展滯緩,又因為無力發展而陷入更加缺人的境地。一份針對甘肅275名的全科醫生調查顯示,只有39.54%的受訓者對培訓期間的月收入感到滿意。定向全科醫學畢業生171人,其中僅有42.69%表示愿意在6年服務期滿后繼續留在基層工作;對工作和收入的滿意度分別為30.40%與14.98%[9]。另一方面,大醫院為緩解診療壓力過度擴張規模,無論在硬件設施、醫療設備還是診療水平上基層都無法望其項背,陷入“強者愈強,弱者恒弱”的死循環。
一連串數據和現實背后還傳遞出這樣一種社會焦慮:在“以治病為中心”向“以健康為中
心”轉變的背景下,全科醫生之于公眾健康守護的價值顯明,但在培養的規模層次、質量水平與機制支持上尚滯后于要求,已成為制約醫改發展的瓶頸。尤須關注的是,近年來國家不斷出臺系列政策加大全科醫生培養力度,但似乎又形成了一種悖論:為解決數量與規模的嚴重不足,不得不采用多層多軌手段來充實全科醫生隊伍,而經由不同層次培養、在崗轉崗培訓的全科醫生之間水平參差,規模化生產帶來的結果是難以取得公眾的普遍信任,基層人力資源的結構性失衡難以得到根本緩解[10]。對此,唯有從提升人才培養質量,提高基層醫療衛生服務水平,才能轉變民間將全科醫生等同于低質量、萬金油的刻板印象,進而愿意把個人健康進行契約意義上的托付。
2.國際經驗借鑒與本土環境適切間的關系
多年來,關于全科醫學教育政策的演進,實際上是一個立足中國國情和借鑒國外經驗的摸索過程,在取得成效的同時也問題并存。因為全科醫學人才培養絕不是一個簡單的教育命題,而是一個牽涉資源配置及不同主體利益博弈的系統性問題。比如,在培養規模急遽擴增的境況下,如果起始階段的培養計劃采用國外以社區基地實踐為主的方式,那么又將面臨國內社區全科教學資源、技術力量以及接診量不足的尷尬,同時對教學醫院與基層實踐基地的臨床資源配置、承擔教學的人力資源配比、帶教人員能力與素質等提出了更高要求。再如,有別于英美等國全科執業醫生的“社會人”身份屬性,醫學生入職后要求以“單位人”身份參加全科醫生規范化培訓,基層在人力吃緊的情況下投入財力抽調人員參加規培,卻有不少人員在3年規培期滿后或合同期內即另謀高就。一項實地調研發現,部分地區農村訂單定向醫學生違約率相對較高,如陜西省旬邑縣、三原縣達50%,河北省滄州市違約率達46.2%[11]。目前所采用的賠付違約金等剛性約束手段的實效并不樂觀,農村地區缺少衛生人力資源的總體狀貌尚未得到根本改變。
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我國衛生資源的總量不足、地域分布也不均衡,相比有著數十年全科醫學發展經驗的西方國家,我國尚處全科醫學教育歷史進程中的起步階段。如果盲目效仿國外全科醫學人才培養模式,如美國的醫學博士學位門檻、極為嚴苛的淘汰機制,有限的教育資源不僅捉襟見肘,人才培養數量及結構性問題同樣也難以解決,為此需要用有限的投入換取最大的社會效益。面對社會發展以及人民健康的新訴求,全科醫學教育改革的頂層設計必須立足本土國情,充分考量西方培養模式同國內現有基本醫療體系、教育資源存量的適應度,在大數據分析與全局性決策的基礎上,從實情出發對西方政策予以借鑒與創造性轉換,逐步建立被國際認同乃至推廣的全科醫學教育范型。
3.人才培養制度與全科醫業理性間的關系
關于全科醫學模式、全科醫學的核心屬性和價值等方面,作為未來基層醫療健康服務中堅的全科醫學生應如數家珍、了然于胸,但現實并非如此。我們針對定向全科醫學生的一項調查顯示,在“對本專業的了解”問項上,回答“了解”的為39%,“不完全了解”的為56%,“不了解”的為5%。關于“對定向培養的了解”,表示“了解”的為42%,“不完全了解”的為50%,“不了解”的為8%。而問及“對畢業去向的了解程度”,表示“了解”的為46%,“不完全了解”的為49%,“不了解”的為5%。在全科內涵和職業性質二者上,受訪對象的了解程度均未超過半數,意味著多數學生對全科專業內涵與特點缺乏必要的認知。更讓我們疑惑的是,既然不在少數的學生對專業認知模糊,當初填報全科醫學專業的意圖為何?對于“為什么選擇該專業”的應答,選擇“就業方便”的為31%,“家長意見”的為31%,“興趣愛好”的為29%,“經濟原因”的為3%,“其他”的為6%。
結合工作經驗和深度訪談,我們嘗試做出以下不很成熟的推斷:第一,由于學生的專業選擇主要受就業和家長意見驅動,其中不乏將降分政策作為以迂為直的捷徑。在這種思維慣性下,對全科醫生職業性質、與專科醫生的專業內涵和執業差異不甚明了,更遑論深層理解與認識;而專業認知與專業認同是影響個人專業興趣乃至未來職業成就的關鍵要素。第二,作為歸屬臨床醫學專業的全科醫學方向,由于不少醫學院校缺乏全科醫學人才培養的成熟經驗,全科醫學和臨床醫學教育同質化并不鮮見,一般是在臨床醫學專業原有課程結構上增加若干全科醫學課程;即便建立有模塊化課程,但對全科醫學知識內在邏輯的整體把握不夠,形式上意義大于其實質性功能。全科課程有相當一部分是以選修課的形式開設,課程與課時數量較少[12],很難把全科醫學理念貫徹到整個培養訓練過程,容易造成學生的全科醫學理解流于形式或知識接受不完全。第三,缺乏全職全科醫學師資,帶教規范性不夠、帶教水平參差。來自131所醫學院校的調查顯示,只有一半左右具有副高和正高職稱,中級職稱占三成以上,而初級以下職稱仍占10%以上[13]。加上實訓內容較單一、接觸患者時間太短而無法理解其需求等,使得學生難以在醫患關系處理、全科服務各環節銜接上形成專業認知乃至醫業理性。
4.政策創新與現實成效間的關系
世紀之交以來,加強基層醫療衛生人才建設、筑牢基層醫療健康服務網底,始終是我國推動醫療體制改革與醫學教育改革的重要議題。中央、地方政府在全科醫學教育如訂單定向培養等投入了巨額資金,如果巨額投入不能轉化為全科醫學人才下沉基層、切實保障公眾基本醫療健康需求的制度優勢,那么健康中國戰略倡導的全程健康守護理念的落地將遙遙無期。為此,我們在上述調查問卷中設置了職業期望問項來考察學生的就業意向。在“對基層工作的認識”回答上,認為“有前途”的占38%,“不好說”的為48%,“無前途”的為9%,“不了解”的為5%。只有不到四成左右的學生作出正向判斷,其余的則表露出對自我職業發展、工作待遇不確定的迷茫或困惑,進而影響未來就業意愿甚至不惜違約。關于“不到基層履約的原因”問項,選擇“待遇低”的占41%,“工作環境不理想”的占30%,“工作任務艱巨無法勝任”的占7%,“不愿意去農村工作”的占6%。
無獨有偶,為了解學生選擇全科醫生職業的意向及其影響因素,阿維安(Avian)等人對德國、斯洛文尼亞、奧地利15所大學29284名醫學生的跨國調查顯示,受訪者中僅3.6%有意選擇全科醫生職業,34.6%無意選擇,48.1%未決定。研究揭示了選擇全科醫生職業的主要預測因素:對全科醫生工作內容、組織和實踐方面的積極態度和經驗[14]。這提醒我們,政策的價值不在其創新的頻次和出彩,而在于為全科醫學人才提供全方位培養、薪酬待遇與工作環境的強力保障,讓其學有所效、效有所用、用有所成,從中獲得職業成就感、榮譽感和歸屬感,以富有尊嚴的專業、經濟與社會地位吸納更多的有志青年投身基層,形成全社會尊重、信任全科醫生的良好氛圍與輿論導向。
三、頂層設計與協同推進
回溯和反思全科醫生培養及有關政策實施歷程,結合經驗數據分析全科醫學教育改革中若干關系的總體認識,所需關注的改革重點也隨之浮出水面,要求我們把目光聚焦于新時期全科醫生的培養與使用,把握兩者間的內在關系與聯動機制,以增強改革的合意性和實效性。
1.規劃與設計:從規模擴展走向高質量發展
如前所述,在體量穩步增長的同時,系統內部合格尤其是高水平全科醫生比例偏低的結構失衡問題仍舊存在。我們不能等到全科醫生數量和規模上達到預定目標之后,才著手考慮全科醫學人才的層次與結構問題。因此,把握社會資源條件、公眾合理訴求與高等醫學教育發展的變化態勢,逐步提高全科醫生的培養質量、執業門檻及其職業專業化水平尤為重要。
國內學界關于提升全科醫學人才培養質量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畢業后教育模式。先接受5年臨床醫學本科教育,再接受3年的全科醫生規范化培養。二是高等醫學教育模式。開設本科層次全科醫學專業明確其學科屬性,將全科醫學理念體現在培養方案、課程教學、臨床實踐中,有針對性地在院校教育階段培養全科醫業的核心勝任力,再接受3年的全科醫生規范化培訓。就全科醫學知識與技能、臨床思維訓練而言,前者重心后置,后者關口前移。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兩者區別主要在于培養形式的分殊,不在于人才培養的規格與定位。我們認為,當前亟須解決的是:如何促進培養計劃如培養形式、內容的連貫性與規范化問題,將全科醫學理念融入培養全程,讓學生掌握規范扎實的臨床和公共衛生能力,在臨床中嫻熟運用全科醫學知識、專業技能和臨床思維,培養與親社會行為動機密切相關的利他主義以及公共利益承諾[15],進而成為今后執業的價值規范和實踐原則。
以上對于培養學生的專業思維、專業技能與專業認同無疑具有基礎性意義,但若缺乏醫教協同、統一的培養標準與人才使用機制的有力支撐,前面所示的人才虹吸、結構失衡、基層羸弱又可能成為一種常態。目前國家已將全科醫生培養與使用納入政策框架,但改革的長期性、艱巨性以及政策的發展邏輯決定著,今后頂層設計既要進一步從供給側思考醫學教育資源配置的公平性,又要從質量端考慮人才培養過程的要素保障,還要重點鼓勵高校與地方政府合作,根據國家政策導向探索人才培養與使用一體化機制,為新時期全科醫學人才培養改革提供發展方向、創新動力與政策保障。
2.效率與公平:從形式普惠走向精準供給轉化
由于我國區域間經濟社會發展失衡現象難以短期消除,一些區域經濟優越、辦學資源豐足、資金投入充裕的醫學院校,單點招生數量多、臨床實踐條件優越;而比較意義上的一些薄弱醫學院校,受制于區域經濟、辦學條件和實力水平,在全科醫學人才培養數量或質量上與前者相比存在不同程度的劣勢。從供給側角度來看,區域醫學教育投入不均、結構失衡、短板明顯等方面問題,會嚴重制約全科醫生的有效供給乃至區域基層醫療衛生服務水平,進而影響到整體意義上社會公平的實現。
針對全科醫學教育在規模、質量、區域上存在結構性差異的現實國情,以及改革牽涉招生錄取、培養訓練、使用激勵、考核評價等多個環節的復雜性,當前及今后可預期的一段長時間,中央政府宜兼顧效率與公平的辯證,強化教育、編制、衛健、發改、財政、人社等多部門協同,在醫療資源相對落后、基層醫學人才匱乏的區域,加快建設一批醫學院校和中醫藥院校,全科醫學專業布點重點向中西部醫學教育資源匱乏地區傾斜,面向農村和貧困地區優先配置招生名額。大量國際證據表明:在農村成長或至少有一段農村生活經歷的醫學生,是今后從事基層醫療健康工作的最強預測因素[16],
有助于提高農村和貧困地區全科醫學人才的覆蓋率;加大中西部、財政困難地區薄弱院校全科醫學學科建設的專項資金支持力度,促進教學設施硬件、師資力量軟件的相對均衡;加強區域間醫學院校的交流與合作,推動中西部全科醫學教育質量和規模的整體提升。這不僅有助于解決區域間醫學教育資源公平、提高優質稀缺醫療資源的配置效率,也有利于縮小人才培養質量差距和基層醫學人才結構的合理,以保障不同區域居民享有醫療資源的實質性公平。
3.入口與出口:制定若干國家標準以保障人才質量
近年來,無論是學術研究還是政策文本,開始陸續提出要因時因勢將全科醫學教育逐漸提升至本科層次。這里暫且撇開全科醫學本科專業不同批次招生的討論,我們所關注的是全科醫學人才培養規格與質量問題。這恰恰關涉臨床(全科)醫學學科與全科醫學專業的內涵和指向,即全科醫學教育究竟是依循學科化邏輯還是專業化邏輯。前者重視臨床學科知識的精深,后者強調全科醫業的知識與素養。就現實來看,全科醫學專業本科層次所存在的最大問題是臨床(全科)醫學學科邏輯與全科醫學專業邏輯混同,將臨床醫學知識的精深視同為全科專業能力乃至醫業理性養成的要津。由于作為臨床醫學二級學科的全科醫學尚處發展期,建立在其基礎上的全科師資、課程體系、教學方式、社區基地等也處在一個從無到有、逐步規范完善的過程。因此,在培養過程中始終很難擺脫以往培養專科醫生的臨床醫學教育慣性,這從前面調查中學生的全科醫學專業認知情況可見一斑。
就本科層次而言,全科醫學實際上是“通”與“專”的結合。“通”意味著廣涉臨床醫學、康復醫學、預防醫學、公共衛生醫學等學科知識,經由匯集、篩選并整合為專門的知識和技能體系。“專”指向的不只是寬泛的臨床學科知識領域,還有全科醫業所需要的專業能力與素養。全科屬于一般科醫療,不是專科醫療。區別于其他專科注重疾病的醫治,它的獨特之處在于以全人、全程照護為依歸。至此,基于“通專結合、業務精熟,適材適所、才盡其用”的目標,教育部應考慮與國家衛健委密切合作,在招生層次、師資準入與考核、課程標準、基層臨床基地、規范化培訓、專業質量認證等方面盡快建立或完善國家統一標準,從入口生源質量、過程能力培養、出口規格質量等環節進行全方位把控。
4.導向與探索:把握頂層設計與基層實踐的張力
頂層設計及其相應政策出臺是以追求公共利益為目的。如果缺乏宏觀政策的價值導向,基層容易因主線模糊導致實踐的碎片化,難以產生溢出效應。反之,即便宏觀政策設計符合理論邏輯,但若缺乏合宜的環境和條件,實施中也同樣變形走樣。
這意味著,頂層設計與基層實踐之間存在著一種內在張力,兩者間的協調與拉動是一個繞不開乃至決定改革成敗的核心議題。因此,頂層設計的關鍵是中央政府在詳實調查與科學論證基礎上,提出全科醫學教育改革的基本方向、價值目標與總體框架,做出原則性、導向性規定而非面面俱到,賦予基層依據改革取向探索可能的路徑和方法空間。基層實踐有兩層含義:一是地方政府、醫學院校等主體在落實中央決策時要充分考慮政策取向與本地實際,選擇因地制宜的執行方式和手段。二是在本土全科醫學教育改革中因未有成功模式可循,采用投石問路的漸進式策略,如自主摸索、創新機制并建立試點,通過實踐推進、經驗總結與共識擴大,倒推宏觀層面政策的改進與完善。
政策變遷與基層創新之間所形成的共振,是改革得以成功的保障。一些必須取得突破但一時拿捏不準的改革路徑與方法,往往是基層通過創新性實踐而走出一條新路。如溫州醫科大學在落實國家關于加強基層全科醫生培養政策的過程中發現,全科醫學人才培養與使用間的割裂是基層人才“下不去、留不住、用不好”的癥結。自2010年以來,將全科醫學人才生涯發展視為一個連續性與層次化的整體,從專業能力、人事編制、薪酬待遇、職業發展等方面著手,通過校地合作的體制機制創新,打通人才培養與人才使用“最后一公里”,有力促成了全科醫生培養與使用一體化,初步建立起富有特色的“國標省統,縣管鄉用”全科醫學人才培養框架,其創新性經驗做法得到中央政府認可并轉化為重大政策舉措[17]。
隨著改革的全面鋪開和縱深前行,一些新老問題因利益結構調整和分化會不斷出現,這也意味著改革由問題而生且永遠在路上。因此,基于全科醫學教育的本土發展現狀與國際發展走向,如何在協調好借鑒吸納和創新轉化、客觀基點和歷史方位之間的關系,透過觀念更新與機制創新持續優化全科醫學人才培養體系,更好地賦予全科醫生“奔頭、甜頭、銜頭、行頭”,是當前全科醫生隊伍建設所面臨的重要議題,無疑考驗著我們的智慧、勇氣與膽識。
參考文獻:
[1] 楊輝,韓建軍,許巖麗. 中國全科醫生隊伍建設的發展、挑戰與展望[J]. 中國全科醫學,2019(19).
[2] 郭亞麗. 免費培養農村訂單定向醫學生 這件事國家已經默默做了十年[DB/OL]. http://m.news.cn/edu/2020-01/22/c_1210448674.htm.
[3] 國家衛健委. 2020中國衛生健康統計年鑒[M]. 北京:中國協和醫科大學出版社,2021.
[4] 申少鐵. 當好居民健康的守護人[N]. 人民日報,2021-05-28(17).
[5] 國家衛健委. 基層防病治病和健康管理能力穩步提升[DB/OL]. https://m.gmw.cn/baijia/2022-07/15/13030
45767.html.
[6] CHEN, S., SAM, X.H., SOONG, A., et al. Recruitment of general practitioners in China: a scoping review of strategies and challenges[J]. BMC Primary Care, 2022,23(1): 249.
[7] 國家統計局. 中華人民共和國2021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DB/OL]. http://www.gov.cn/shuju/2022-02/28/content_5676015.htm.
[8] 國家衛健委. 2021年我國衛生健康事業發展統計公報[DB/OL]. http://www.gov.cn/xinwen/2022-07/12/content_5700670.htm.
[9] WANG H, HE J, ZHAND D, et al. Investigation and analysis of standardized training for residents of general practitioners of Gansu Province in China[J]. BMC Family Practice, 2020, 21(1).
[10] 蘇強,瞿佳,呂帆,等. 全科醫生的“國標省統,縣管鄉用”培養模式研究[J]. 新華文摘,2014(17).
[11] 秦江梅,李思思,林春梅. 我國全科醫生培養與使用激勵機制改革進展及發展策略[J]. 中國全科醫學,2020(19).
[12] 李玉華,郝婷,陳立章. 我國高校農村訂單定向醫學本科生培養方案現狀研究[J]. 中國全科醫學,2018(16).
[13] 楊舒. 除了數量 全科醫生培養還缺什么[N]. 光明日報,2018-05-14(08).
[14] AVIAN A, POGGENBURG S, SCHAFFLER-SCHADENET, et al. Attitudes of medical students to general practice: a multinational cross-sectional survey[J]. Family Practice, 2021, 38(3): 265–271.
[15] NEUMANN O, RITZ A. Public service motivation and rational choice modelling[J]. Public Money & Management, 2015, 35(5): 365–370.
[16] WOOLLEY T, CRISTOBAL F, SIEGA-SUR J, et al. Positive implications from socially accountable, community-engaged medical education across two Philippines regions[J]. Rural Remote Health, 2018, 18 (1): 4264.
[17] 蘇強,呂帆,林征. 醫教協同下全科醫學人才培養改革研究[J]. 教育研究,2016(4).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基于公共價值治理基層全科醫生培養與使用一體化范式構建與應用研究”(20BGL273);“大健康背景下基層全科醫生培養體系創構及其應用研究” (BIA190198)]
[責任編輯:楊裕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