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粉絲文化經歷了從“追星族”到“飯圈”的發展變遷,變遷背后體現了媒介技術和娛樂產業的發展,同時也展示出社會文化形態的更迭,象征著青年亞文化日益豐富及對主流文化的逆襲與補充。本文以準社會交往為理論視角,從受眾心理的角度出發,研究當下粉絲文化形成背后的形式與內容價值,發現在后現代特征色彩濃厚的今天,受眾偏向于基于情感與認同選擇追捧對象。新階段的粉絲實踐不止是一種娛樂享受,更透露出其參與社會公共話語討論的可能性。
從20世紀八九十年代大量港臺大眾文化作品輸入內地掀起追星浪潮到2005年湖南衛視《超級女聲》點燃全民選秀狂歡,再到2018年網綜《偶像練習生》《創造101》衍生新興“打榜造星”模式,飯圈文化——粉絲活動經歷了不同階段的變遷。原本過于依賴實體介質的信息傳播在媒介更迭演進的過程中逐漸消除時空障礙,讓信息活動從冰冷的編碼解碼符號成為人與人親密關系的聯接,粉絲實踐也因日益密切的媒介交往加強了情感投入,形成新形態的粉絲文化。現如今,粉絲文化越發有了沖破圈層從小眾化邁向大眾化的趨勢,年輕一代不再只滿足于在亞文化的陣地中單打獨斗,基于情感聯系抱團組成社群的新型粉絲群體在一些社會公共事件中發聲。這種轉變反映了青年亞文化的“出圈”,其本質是對主流文化的補充,同時也為公眾參與公共話語的路徑提供了新可能。本文將從準社會交往理論出發分析我國粉絲文化轉向的原因,并探索以粉絲文化為代表的青年亞文化如何在多樣性、大眾性與公共性之間尋找平衡。
1 粉絲文化、青年亞文化與準社會交往
1.1 粉絲文化與青年亞文化
從廣義上說,粉絲是對特定的人或事物有強烈興趣或贊賞的人。從媒介實踐的角度來說,粉絲是電子媒介發展及大眾文化興起的產物,是“與文化文本及對象形成持續的、有意義的情感關系的消費者及用戶”[1]。早期的文化研究以生產主義理論和階級分析視野來看待粉絲實踐,從法蘭克福學派的文化工業理論到伯明翰學派的青年亞文化研究,粉絲常被認為是過度偏執和消極的“白癡”群體。直到20世紀70年代,文化研究發生了“葛蘭西轉向”,不再將文化看作是階級性體現,轉而意識到粉絲行為的復雜性。隨后,德塞都和費斯克等人基于消費理論肯定了粉絲消費文本過程的主動性與創造力,在他們看來,消費過程比生產過程更加重要。
美國芝加哥學派對亞文化研究較早,影響深刻。他們認為長期處于社會邊緣的群體會因為被社會主體結構拋棄而產生拒絕和反抗主流文化的“越軌”行為,這時的研究強調社會邊緣文化與主流文化的差異性,具有“種族”“越軌”“矯正”“融合”的特點。“抵抗”“風格”“收編”是迪克·赫伯迪格繼芝加哥學派后所提出的關于青年亞文化的特性。馬中紅認為青年亞文化是由青年群體基于彼此共同且鮮明的價值主張與文化理想,通過極易識別的風格方式告知自己的存在,傳達自己的主張,獲得彼此間的認同。結合這一論斷,以青年群體為主的粉絲團體情緒性地投入某個敘事,與他人分享關于文本的態度,并在對公共話題展開討論的過程中進行的文化活動顯然應歸屬于青年亞文化。隨著現代媒介產品的日益增多,青年亞文化的范疇更加廣泛。
1.2 準社會交往的研究重點
準社會交往概念最早由霍頓和沃爾提出,是指接觸大眾傳媒的接收者把媒介中的人物當作現實中的真實人物,并與其形成一種類似真實交往的準社會關系[2]。受眾對媒介中的人物產生“想象”,與之形成虛擬人際關系并由此產生長久的情緒及情感依賴。當代社會,大眾傳媒的對象已不僅限于真實人物,還包括很多非人的傳媒產品,但是這種交往本質并沒有發生變化,甚至愈發依賴于情感。從個人動機出發,學者將準社會交往總結為缺陷范式與通用范式,前者認為準社會交往可代替現實中人與人的實際交往行為,滿足了個體因現實環境交際困難或因心理因素等各種原因缺乏面對面交往的個體的需要;后者則認為不論個體對現實中的交際是否達到預期值,準社會交往都能讓個體得到更普遍的體驗。以上兩種范式看似對立,實則都強調了準社會交往中想象與認同的機制。
2 準社會交往中的粉絲文化表現
2005年熱播的選秀節目《超級女聲》將粉絲一詞帶入國人視野,自此,我國的粉絲文化開始經歷從“追星族”到“飯圈”的變遷。早期的“追星族”階段,粉絲對偶像的迷戀行為通常通過收集海報、購買唱片、聽演唱會、看電影等方式傳達。彼時的粉絲文化以“文本”為中心,與粉絲建立關系的是代表某種流行文化的固定文本,粉絲將情感投射其中,以此達到與偶像的互動。過去的粉絲文化中,多種理論都著重討論流行文化的參與者與特定文本之間的深度融合與多重互動。這一階段的粉絲文化表現出文本中心化、私人化傾向強以及個體間連接弱的特點。
2014年正式開啟了國內“流量追星”的時代。粉絲為支持偶像發展,貢獻“流量”,展現出驚人的消費能力,其情感消費由原來分散的“小打小鬧”衍生出一條無限拓展的產業鏈,粉絲經濟成為大眾文化產業的引爆點。與此同時,業界開始注意到粉絲營銷的重要性,有意識地推出系列產品以達到“固粉”效果。2018年,《偶像練習生》《創造101》兩檔偶像養成類真人秀節目的成功進一步將粉絲群體推向臺前,粉絲作為“制作人”,有了親自送自己喜歡的明星出道的權力,這一階段粉絲地位空前高漲,粉絲文化成為一個顯著的青年亞文化現象。
細觀這一階段的粉絲文化發現,借助媒介技術的便利,粉絲實踐催生出“數據實踐”,即通過打榜、控評、反黑等操作增強偶像流量,維護“愛豆”形象。值得注意的是,數據只是粉絲實踐的一個環節或結果,在數據背后,是一個自成體系的粉絲運營團體。有學者對粉絲社群進行了參與式觀察,發現粉絲社群內部層級分明、功能明確,自上而下分為核心粉絲、貢獻粉絲、活躍粉絲和普通粉絲四類[3]。社群中的粉絲成員不再像過去一樣疏于聯系,而是在合作過程中加強了橫縱連接,過去以連續性文本為核心的追星模式逐漸被碎片化分享取代。
3 準社會交往中的粉絲文化變遷的意涵
粉絲文化經歷了由弱連接向強合作,由固定化向移動化的轉變。一代接一代的粉絲文化變遷即是媒介進步帶來的更迭,更是一種代際差異。當一個社會的文化形態相對單一、穩定的時候,受眾的“寬容度”相對較高,作品的價值規范一般也能夠被受眾認同。但隨著社會文化形態愈發多元,媒介文本帶有了后現代特性,受眾的價值觀也更加豐富,對同一文化現象的認可度也就產生了差異,這也是青年亞文化賴以生根發芽的原因之一。
在多元文化競相爭艷的形態下,粉絲文化的持續發展足以顯示其獨特性。在代際差異的沖突下,受眾選擇追捧對象的心理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準社會交往特征。
3.1 準社會交往形式層面:粉絲想象共同體的形成
鮑德里亞在《消費社會》中提出:“由于消費的符號化和象征化,現代社會的消費傳播越來越體現出‘差異化的特點,即追求個性和與眾不同。[4]”媒介人物基于不同類型的外在形象行為、內在個性和價值觀凝結構建成一定的“人設”,吸引粉絲群體的關注和消費。根據米德的“主我客我”理論,媒介人物一方面通過“奇觀化的演繹”把“自我”放大,盡可能尋求與他人的差異,獲得粉絲對其的獨特想象;另一方面根據粉絲的反饋來改變自己的形象行為,從而在自己既有“人設”的框架下強化個性。
在準社會交往的想象機制作用下,粉絲通過媒介對象打造的特定“人設”填補自身對某一類喜好的追求與滿足,同時,媒介對象又根據粉絲的反應不斷調整“人設”。當然,現代媒介滿足粉絲想象的手段更多元,新階段的粉絲文化受準社會關系影響更深,以此為代表的青年亞文化有了更多可能性。
3.2 準社會交往內容層面:粉絲的情感投入與認同
馬斯洛需要層次理論認為人具有尋求與他人社交的需要。人們和同一圈層的人聯系密切,彼此間提供情感與心理的慰藉與支持。但是隨著傳統社會結構逐漸解體,人們之間的現實交往空間日益縮小,為排解孤獨,人們轉向市場提供的“產品”和“服務”滿足情感需求[5]。新階段粉絲文化的實踐者之一養成類真人秀就是一種消費情感的“產品”,其核心目標是:以情感為中介,與觀眾緊密聯系,吸引觀眾關注。在觀看過程中,觀眾沉浸于節目文本的閱讀,既通過體驗與眾不同的人生故事,彌補日常生活中的情感缺位,又結合自身經歷產生知覺認知,生產快感,慰藉心靈。
社交媒體拉近了人們之間的空間感,卻擴大了情感上的距離感,人們更加迫切地尋求填補精神空白的領域,粉絲文化就是這樣的一個契機。粉絲群體還會為了尋求更深層次的情感需要創造出平行世界的敘述文本,以滿足現實生活中無法實現的情感需求,彌補情感遺憾。在這一過程中,個體粉絲依賴粉絲群體的內容輸出,從而對粉絲社群產生更深的依賴與認同,形成準社會交往。
4 準社會交往中粉絲文化參與公共話語的可能性探討
新階段的粉絲文化在很大程度上受準社會交往中想象與認同機制的影響,它是青年人對抗代際差異的符號實踐,沿用文本中心主義視角或許已經無法審視這種全新的組織方式與審美特性。新媒體下的粉絲群體活動不僅僅是一種自我娛樂,而是換一種形式參與到互聯網中。可以看到粉絲社群在環保、公益、慈善等社會問題上表現出令人矚目的積極性、組織化與執行力。但是,大部分粉絲群體仍處于“圈地自萌”的流量和商業閉環中,他們自覺參與社會議題的意識不強,需要進一步引導。基于此,本文提出思考:粉絲文化能否在合適的條件下,展示出其道德化、關注社會公共事件的一面?
從微觀影響來看,粉絲實踐的文化意義體現在對個體帶來的身份認同。“身份”屬性天然就是流行文化符號的一種展開形式。當“草根”成為明星,身份的轉變讓大眾看到了夢想對抗精英制度的可能性。
從宏觀層面來看,粉絲文化與公共身份的多元互動則體現在對共同體關系的維護,小到對喜歡的人物事物的名譽保護,大到對公共事業的利益聲討。對國家主權、社會安全等公共事件的涉及已展示出粉絲文化涉足公共話語的可能性。
粉絲文化作為一種青年亞文化,其發展勢頭不容忽視,在與主流文化的交融碰撞中,透露出倒補主流文化的可能性,甚至多次在與主流話語的對話中成為被認可和鼓勵的合法性存在,但二者之間的平衡還需要一定階段的探索。在此,本文認為:影響準社會交往關系的一項很重要的因素是吸引,因此在涉及公共事件時,傳播主體可通過提高信息質量或發布受眾喜歡的任務吸引受眾關注,增強與受眾的親密感,在受眾與媒介親密交往的過程中達到強化認同的目的。
5 結語
粉絲文化有其積極發展的一面,但飯圈亂象不容忽視。目前新媒體的崛起足以彰顯粉絲文化的強大力量,只是這種個性化力量如何與大眾性、公共性平衡值得進一步思考。■
引用
[1] 胡岑岑.從“追星族”到“飯圈”——我國粉絲組織的“變”與“不變”[J].中國青年研究,2020(2):112-118+57.
[2] 方建移,葛進平,章潔.缺陷范式抑或通用范式——準社會交往研究述評[J].新聞與傳播研究,2006(3):68-72+95-96.
[3] 張羽帆,趙瑜.選秀節目的粉絲及其社群建構——以《Produce101》為例的研究[J].聲屏世界,2019(5):66-68.
[4] 讓·鮑德里亞.消費社會[M].劉成富,全志剛,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33-36.
[5] 毛良斌.準社會交往研究:回顧及展望[J].東南傳播,2014(3): 1-3.
作者簡介:馮倩(1997—),女,陜西榆林人,碩士研究生,助教,就職于西安工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