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熙路上的愛情

● 曾穎

很幸運，我生命中偶遇過很多難忘的溫暖場面，有些是關于自己的，有些是關于別人的，制造這些畫面的人，一生也許只見過一次，而且是短短一兩分鐘，卻刻骨銘心，終生難忘。

10多年前在成都春熙路上碰到的那個乞丐，就是這樣一種“遇見”。

那時我在天涯社區成都分公司上班，辦公地點在天府廣場“城市之心”，每天走路上下班，必經過成都人流量最大的春熙路商業區，那里匯聚了來自全國甚至全球的各色人等，每天都在上演各種劇情。有熱鬧的、有搞怪的、有驚險刺激的，也有悲傷無奈的。這里對于一向愛看熱鬧的我來說，絕對是一個天堂。我徜徉其中，能夠感受到濃烈而新鮮的信息刺激。

有一天下班，我從青年路經過，當時電商還沒火起來，這里還是西南最大的服裝批發市場，人山人海，熱鬧非常。我從人潮中走過，宛如瀏覽一幅市井煙火圖，每個人、每個攤前一個小小的舉動背后，都有鮮活的喜怒哀樂。

不遠處，搖搖擺擺走過來一個乞丐，頭發多年未洗，臟辮一綹一綹呈柱狀懸掛在頭上，雖然留著胡子，臉也像涂過鞋油，但從其眼睛的靈活度看起來年紀并不大。他看見幾步之外有個女孩可能是嫌肥還是嫌不新鮮，正將手中咬了兩口的肉串，扔進垃圾桶里，他的面容瞬間鮮活，眼神瞬間興奮。他快步飛撲過去，害怕垃圾桶馬上就閉嘴獨吞似的。

很快，兩串殘缺的肉串，成為他的戰利品。就在我以為他會像平時看到的乞丐那樣大快朵頤時，神奇的反轉出現了，正是這一幕，讓我感動了多年。

他拿著肉串，轉身將肉串遞了出去——他身后，站著一個女乞丐，形象和穿搭風格跟他一模一樣。男的遞，女的接，熟練而自然。這場景，如同水中的一個小泡沫，在春熙路這條洶涌的河中，毫不起眼，轉瞬即逝。

我不知道這兩個人是從哪里來的，是夫妻還是別的什么關系，是一起出來還是中途偶遇。我看到的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守護和憐愛。他已經淪落到只有兩串撿來的肉串了，他的第一反應，是隨手遞給跟隨在身后的女人，自己卻咽著口水，看她吃得高興，自己也高興。僅憑這一點，他們已比這條大街上衣衫光鮮的許多人，更接近幸福了。

那兩個灰黑的身影，很快湮沒在人流中。時光流逝，這一幕卻一直保留在我記憶中，每當看到周圍男人和女人發生爭執時，這一幕都會跳出來，讓我忍不住感嘆。

我這大半生，聽過的最激動人心的愛情誓言，是一位農民工對他新婚妻子說：“即使只有最后一碗稀飯，我也一定讓你先撈干的！”而我見過的最感人的畫面，就是那個黃昏里的春熙路上看到的那一幕。我甚至還恍惚地覺得，自己是那個乞丐，身后跟著的，是相濡以沫的伴侶。

那天似乎并沒有夕陽，但我的記憶中卻是一片金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