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解“孤獨就診”，做“職業(yè)病人家屬”

意銘

“一個人去醫(yī)院看病是幾級孤獨？”網絡上曾有一則關于“孤獨分級”的熱帖。其中，“一個人看病”“一個人做手術”被一些網友視為“終極孤獨”?，F實生活中，兒女在外工作的空巢老人、獨自打拼的單身青年等，生病后卻不得不面對這份“孤獨”，以及“孤獨”之外的難題……

近段時間以來，陪診服務進入公眾視野。陪診師可以幫患者取號排隊、陪就診、陪檢查、陪繳費、代取藥、代取結果、代約檢查、代問診轉達醫(yī)囑等，為患者排憂紓困。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份工作？從業(yè)人員都是哪些人？多地媒體記者走進陪診師群體，了解他們的工作狀態(tài)，聽聽他們對這個行業(yè)未來發(fā)展的期待。

促使他們陪診的，是病人的需求

2022年6月17日，星期五17∶21，南京鼓樓醫(yī)院五樓專家門診的候診區(qū)大屏上，叫到了加六號張大姐的名字，孫靜立即起身前往風濕免疫科專家診室。

孫靜右手拎著一個大牛皮紙袋，里面是X光片；左手拿著一個透明塑料文件袋，里面整齊疊著社保卡、病例冊和8張看病留下的報告單。這些都屬于家在鹽城的張大姐。

17∶26，孫靜進入診室，代張大姐問診。8分鐘后，她走出診室，到四樓交費、到二樓取非醫(yī)保報銷的藥、到一樓取醫(yī)保報銷的藥，18∶00前結束了所有看病流程。

其實在進入診室之前，孫靜已經在醫(yī)院里等待了近9個小時，不敢輕易離開，“萬一過號了怎么辦？”她早晨7∶51就到了醫(yī)院，8∶00在醫(yī)院的機器上掛號，然后取號、簽到、候診。

這是孫靜這個月第12次到鼓樓醫(yī)院，6月份以來，她一共跑了27趟醫(yī)院，接觸了25個患者。但這只是她做陪診師以來再尋常不過的1個月……

孫靜做陪診這行有兩年了，“有找我們代問診的、取藥的、取報告的、預約檢查的，還有要陪同就診的，什么樣的都有?！?/p>

還有人需要做腸胃鏡檢查等項目，醫(yī)院規(guī)定必須有人陪同?！拔医洺＝拥揭恍┠贻p人的單子，有些是大學生，還有一些是從外地到南京來上班的。他們可能不好意思讓同學、同事陪，就找我們陪?！?/p>

更多的是外地客戶，有的是因為疫情過不來，有的身體虛弱不方便過來。他們會在當地醫(yī)院做好檢查，請陪診師到南京醫(yī)院開藥，再寄過去，或者幫忙代問診。

張守權也做陪診。他過去在制藥公司做醫(yī)藥代理，“我?guī)膫€人，經常要跑醫(yī)院，對醫(yī)院非常熟悉。”孫靜則是之前在保險行業(yè)做銷售，經常陪客戶到醫(yī)院看病。剛入行1個月的葛采云，原先是常跑醫(yī)院的患者，因甲狀腺生了場大病，在醫(yī)院待了大半年，“常到醫(yī)院，跑著跑著對醫(yī)院就熟悉了?！闭嬲苿铀麄冞M入陪診這一行的，是病人的需求。

孫靜的父親在老家徐州睢寧，妹妹雖然在當地做老師，但因為要坐班，很多時候走不開，沒辦法經常陪父親就診，“有時候還要我回去才能帶他去醫(yī)院。那時候還沒有陪診這行，我當時就在想，如果能花點錢讓別人代我去做這個事情就好了?！?/p>

2021 年，孫靜從網上看到有些城市出現了陪診師，頓時眼前一亮，意識到隨著銀發(fā)時代的來臨，未來會有更多的人需要陪診服務。那些在城市打拼的人，大多上有老下有小，又要面對繁重的工作，家人稍有不舒服就會忙得不可開交。如果有陪診師，家屬就會從容很多。

張守權因為經常跑醫(yī)院，看到了很多病人的難處——年輕人上班走不開，老年人自己摸不清。葛采云則是受到病友的啟發(fā)。她住院的時候認識了很多病友，身體康復后，有些外地病友不方便過來，就讓她幫忙約檢查，她都熱心地答應了，后來找她的病友便漸漸多了。

還有很多像他們一樣，從各行各業(yè)轉行做陪診工作的。因為感受到了病人的需求，他們在陪診時就更加用心。

診的是病，陪的是心

有人來咨詢孫靜時，她先讓他們去熟悉醫(yī)院的地理位置?！氨热缃裉煲ス臉轻t(yī)院，要知道從你家怎么走、門診在哪里、急診在哪里……”

除此之外，孫靜自己也要熟悉醫(yī)院就診流程。為了了解醫(yī)院的就診情況，孫靜曾經在南京鼓樓醫(yī)院做了1個月的志愿者。

即便這樣，第一次接單，孫靜還是很緊張。因為每家醫(yī)院的就診流程都不一樣，所以剛開始陪診時，她都要先到相應的醫(yī)院踩個點，記住路線，搞清楚流程。

一次，一名患者請她去南京市中醫(yī)院取一份檢查報告，因為不熟悉醫(yī)院的地理位置，孫靜鬧了個笑話，她跑去了省中醫(yī)院。

事后孫靜很自責，患者診的是病，陪診師陪的是心，如果不能用心、用情做好細節(jié)服務，怎么能讓患者放心呢？吸取這次教訓后，她便把南京大小醫(yī)院的位置圖都熟記于心。之前做保險銷售，她也經常陪客戶到醫(yī)院看病，對各種就診流程和細節(jié)都熟悉。心里有底后，她辭去保險公司的工作，專職做陪診。

全職做陪診師的一年多時間里，孫靜服務了兩百多名客戶，一般代預約、代取藥等服務收費100元，半天陪診服務收費200元。孫靜說：“這是一份挺好的職業(yè)，能幫助別人，還能養(yǎng)活自己?！?/p>

閆如愿也是做陪診的。2022年11月2日，閆如愿要陪六旬老人張先生去醫(yī)院神經內科和血管外科兩個科室就診。

7時許，吃過早飯的閆如愿出門，開車去接張老。閆如愿說：“通常情況下，我們不接送患者。張老比較特殊，他是外地人，兒女們也都在外地，受疫情影響暫時不方便回老家的張老連續(xù)兩天出現咬舌頭的癥狀，擔心是腦梗。他的女兒聯(lián)系到我們，希望我們能陪她父親做個檢查，并且希望我們能接送她的父親?！?/p>

半小時后，閆如愿接上張老，陪著他在醫(yī)院做了顱腦磁共振、彩超等各項檢查。閆如愿接待的很多患者是老年人，下單的多是無法陪伴老人就醫(yī)的子女們，遇到需要檢查的項目，他便將檢查單上繳費的二維碼微信發(fā)給陪診客戶的家人。張老的女兒多次通過二維碼繳費均無法正常繳費后，閆如愿先代為繳費進行了預約。

陪診的日子里，每個上午閆如愿都是這樣度過的，在醫(yī)院的各個科室之間來回跑，遇到代問診或者代取藥的客戶，有時一個上午要跑兩三家醫(yī)院。“我的微信步數，每天都在1.5萬步左右，最忙的一天到了2.5萬步。”

葛采云有一個本子，里面手寫了不同醫(yī)院的就診流程、各科室專家、各類檢查的注意事項……她常備一個帆布袋，袋子里裝有一次性紙杯、塑料袋、干紙巾、濕紙巾、口罩，“有時候提醒病人帶，但是他忘了，我們就要幫他考慮到。”

每一次陪診，他們都能感覺到患者的無奈與不易。生了病，人們多少都有點脆弱恐慌，有時醫(yī)生說的話也記不住，這時候，陪診師就不僅要陪伴患者就診，還需要安慰患者，幫助他們緩解壓力。

期待“孤獨就診”現象越來越少

鄧小建今年32歲，以前是一名房地產銷經。即將遭遇職場危機和中年焦慮的他，2022年初，在家人的支持下，決定去做陪診。

鄧小建說，自己做陪診，既是生意，亦是情懷?！拔医洺？吹嚼先嗽卺t(yī)院無助的樣子，他們就像走進了‘迷宮，不會操作醫(yī)院的智能設備，不熟悉看病手續(xù)和門診科室……”

“陪診師不僅要懂醫(yī)療常識，要了解醫(yī)院情況和就醫(yī)流程，還需要充足的耐心和愛心。有人質疑我們就是‘黃?！栘溩印t(yī)托。其實，這是誤解。我們不推薦醫(yī)生，有時候也掛不到號?！编囆〗ㄕf，陪診的工作主要是導診、講解和陪伴，最大限度地節(jié)約患者的時間和精力。

在鄧小建看來，陪診師是一份有溫度的職業(yè)。

“父親腿上生瘡很久了，一直不清楚病因。他說不痛，但我覺得痛，只是他不說而已。”遠在新疆打工的張強找上鄧小建，希望陪診師可以假扮成他的朋友，帶在重慶老家生活的父親去醫(yī)院看病。

子女遠程下單，為讓老人放心，陪診師們常扮演子女的“朋友”。帶老人去看病，陪老人聊天，事后，再把看病結果詳細告訴老人子女。

在鄧小建的短視頻平臺上，經常有人評論或私信想成為陪診師?！八麄冋J為這一行輕松，月入過萬。實際上，收入并不像網上傳聞的那么高，前期只能賺夠生活費，甚至虧錢?！?/p>

虧錢為何堅持？“這一行需要一定的沉淀期，我還是很看好這個市場，是未來的一大發(fā)展趨勢。城鄉(xiāng)醫(yī)療資源分配不均，人口老齡化加劇，醫(yī)院智能化建設加快，獨居群體增加……這些背景下，就有人需要我們的幫助，我們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孫靜對工作的要求是要有愛心、耐心、細心和責任心，能做到感同身受，因為這是一份需要慢慢沉淀的事業(yè)，要腳踏實地做服務。

一位身在溫哥華的客戶通過網絡平臺找到孫靜，尋求幫助?？蛻舻哪赣H平常住在養(yǎng)老院里，需要去外面就醫(yī)，但是老人沒有自理能力。接下這個單子以后，孫靜先是去養(yǎng)老院了解老人的病情，再去醫(yī)院幫老人掛號、預約檢查。

這次檢查前前后后用了一周多時間。孫靜帶著救護車接送老人，在醫(yī)院和另外兩位陪診師一起陪老人做各項檢查，取檢查報告……這是孫靜接過的最有挑戰(zhàn)性的一單，她說：“因為每單的背后都是患者的希望和期盼，所以你接了這個單，不管有多困難，一定要想辦法完成。”

最讓孫靜感動的一次陪診是接待一位外地患者，這位患者在老家查出來身體有癌細胞，便到南京復查。當醫(yī)生委婉地說出病情后，客戶反身抱著孫靜放聲大哭。孫靜沒有打斷她，任由她宣泄。后來，患者抬起頭，擦干了眼淚說：“沒事，謝謝你的肩膀，咱們吃飯去?！背燥埖臅r候她倆聊了很多，孫靜知道了她的不容易。好幾個月過去了，她們會時常聯(lián)系，孫靜總是給予她鼓勵。

看到在自己的幫助下，患者心靈上得到安慰，陪診師們覺得這也是對自己的“一種救贖”?！拔曳浅Ｏ矚g美國醫(yī)生特魯多的那句話：有時是治愈，常常是幫助，總是去安慰。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有煩惱的事情，做陪診師，能給患者帶去更多的幫助、安慰和陪伴，就是這份職業(yè)的意義所在?！睂O靜說。

眼下，陪診師這一行業(yè)沒有硬性標準，準入門檻低，服務價格、流程、服務質量等都沒有相關標準?！斑@一點既是患者擔心的，也是我們在意的。”鄧小建說，他希望這一市場可以得到更規(guī)范的發(fā)展，未來陪診師有準入標準或者資格認證。有陪診師表示，希望能有一個線上系統(tǒng)，整合相關行業(yè)資源，錄入有資質的陪診師，方便陪診師和消費者操作，提高該職業(yè)的社會認可度。

他們更希望，“孤獨就診”的現象越來越少，陪診師這樣的“臨時家人”“臨時朋友”能走得更遠，走得更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