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歷史的精神磁場

關仁山

6年前，國家級雄安新區在雄縣、安新和容城三縣成立，這是千年大計、國家大事。我們除了禮贊新時代，還有什么樣的深層認知？文學，特別是小說怎么藝術表達這個特殊題材？我開始是由于激情和沖動想寫這個作品。一旦真正觸及這個文本的時候，我開始束手無策了。

寫作中困難和挫折是經常性的，追求的目標越高，困難和挫折的系數就越大。離現實近了，等于沒有拉開距離。其實，這也是審美距離。這是認知上的一個難題，現實錯綜復雜，如何從整體上認知和把握新時代，反映生活的本質？我想寫一部新時代生活的長卷，要客觀、真實地反映社會生活全貌，寫社會關系的總和。這讓我興奮，又讓我覺得非常困難，創作之初，簡直是一籌莫展。

白洋淀人民火熱沸騰的生活如何轉化成文學的意象，這是一個突出問題。我開始寫了一個三萬字的提綱，提綱出來，朋友讀了不滿意，我自己否了這個提綱。后來我想，生活是新鮮而豐富的，一切都要在深入生活中破解吧。趁著雄安采風的機會，我認識了白洋淀的朋友阿民，他是基層作協主席，也是詩人。他和安新文旅局王家梁局長帶我走進了水村王家寨，認識了王軍支書和漁民朋友們。我們走村串戶，現場感和親熱感就油然而生。大清河、萍河等九條河從這里入淀，其中有許多傳說，我聽到“九朵荷花祥云”的美麗傳說，忽然覺得打開了天窗。浪漫的東西固然美好，但是還要站在大地上堅定現實主義創作方法。我繼續尋找，終于找到了小說的第一句話：“為了等一朵祥云，王決心錯過了最佳婚期。”有了這句，就有了講述白洋淀故事的意趣。小說的整體視角，是以白洋淀水村王家寨來看雄安新城的誕生和成長，來看整個新時代的風云變幻。

我寫作的時候，白洋淀的百姓生活是什么樣的？我越走近他們就越有壓力。這種作品的寫作，不僅要承受當代讀者眼光的評估，還要經受歷史眼光的檢驗。我的藝術素養能交一個合格的答卷嗎？

葉綠花香、水秀人靈的白洋淀，給予我源源不斷的靈感。水有靈魂，人有風骨，要真正寫好白洋淀，必須熟悉白洋淀的百年歷史，沒有歷史感的縱深，寫不好今天鄉村的意義，更把握不好城市的未來。我在王家寨和雄安三縣深入采訪期間，讀三縣的縣志，查閱歷史資料，以歷史觀照現實，用情、用心和用力講述中國故事。我希望在小說中寫人，寫人的命運，寫新時代錯綜復雜的人的關系。鄉土文學關聯著鄉土中國的現代化進程，見證著社會生活的滄桑巨變，形成了獨特的審美傳統。當代作家要打破傳統鄉土文學的書寫，走出一條屬于新時代的藝術創新之路。

寫現實可以尋找那些豐富的、嚴峻的生活現場去實踐去體驗，作家是生活中的一員。歷史怎么真實而藝術地表達？這是一個亟須解決的問題。在等待新區規劃建設的時候，我走進了白洋淀的百年歷史，采訪，讀縣志和村志。歷史像一個迷宮，像一個巨大磁場吸引了我，激發了我的藝術想象。聽說白洋淀有幾個百歲老人，發現鈴鐺奶奶原型的時候，我幾乎徹夜難眠，便有了這部抒寫白洋淀百年史的《白洋淀上前傳》。我選定以鈴鐺奶奶視角來敘述，以老人的口氣來講述王家寨和白洋淀人民的革命歷史。白洋淀是紅色的土地，更是英雄的土地。

鈴鐺老人是一位傳奇人物，她1912年出生于圈頭村的魚丸世家，父親是黨員。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她勇敢地參加了砸鹽店和“翻波浪”，即打擊鹽霸和漁霸的斗爭，在斗爭中成長。特別是抗日戰爭時期，她嫁給王家寨的漁民大抬桿，開魚丸店，為雁翎隊搞情報；因為參加抗日，她被日寇抓到高陽，被土匪許大彪所救。為了營救眾姐妹，她被迫嫁給許大彪當了曲陽虎頭山的壓寨夫人，又動員許大彪投奔阜平太行山聶榮臻的部隊。鈴鐺老人的命運起伏跌宕，她雖然普通，但是有一種燕趙俠風，有情有義。她與雁翎隊隊員水上飛、大抬桿等人一起保護八路軍的孩子立了功，光榮入黨，成為有理想有信仰的人。日寇投降，鈴鐺在村里搞土改，斗爭地主惡霸，砸冰窟、運糧食，支援平津戰役前線；許大彪死后，鈴鐺與大抬桿復婚，當了村支書，在婆婆邢荷花癱瘓時毅然辭去支書職務，精心照顧婆婆19年。丈夫大抬桿接任支書，改革開放伊始因其行為軟弱，鈴鐺再次出山輔助大抬桿，帶領鄉親們上馬鄉鎮企業走上富裕道路。

鈴鐺老人也是小說后三卷的重要人物，有了她的養育，后三卷《白洋淀上》里王決心、喬麥等新人才有底氣、根基和精神的磁場。有了這種傳承，王永泰、王決心、喬麥和趙國棟等人才能在物欲激蕩中堅守初心，在誘惑面前不迷失自我，在新區建設危難關頭挺身而出，肩挑大任依然淡定謙和，無論何時都不失農家本色。這些人物身上有一種質樸健碩、勇于擔當的燕趙文化氣韻。

我們的國家和民族有著光榮的歷史，又在新時代贏得了新的榮耀。白洋淀人民創造新生活的英雄故事在生活中每天都在發生著。作家有責任講述好這些動人的故事，為民族培根，為人民鑄魂。

（源自“文藝報1949”）

責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