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學語文的目的,簡言之,是要成為使用語言的人,而不是成為談論語言的人,也不是成為研究語言的專家,更不是成為考試的機器。所以,語文教學不在于讓學生獲得了多少關于語言學、詞章學的系統知識或應試的必備知識與技巧,而在于培養學生聽說讀寫的應用能力。
科舉時代的語文,專講四書五經、八股文的作法之類。《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在蘅蕪院引《離騷》《文選》《吳都賦》等文獻辨認芳草,遭到賈政厲聲斥責,因為這種雜學無關科舉,是不務正業,是離經叛道。傳統語文既以科舉應試為目的,便一心揣摩“舉業”,決不旁騖,方法是讓學生通過死記硬背,接受現成的書本知識。這種“九分無用,一分被歪曲”的知識,完全脫離生活,脫離學生的思想實際。現代語文是要服務于人的成長與發展的,那么學生就應該在語文學習過程中獲得意義理解,并在應用語言文字的個體經驗中形成語文能力。

葉圣陶先生不贊成在中小學進行太多的語法知識教學,魯迅先生認為作文是沒有什么秘訣的,他尤為厭惡小說作法之類的文章。沈從文等許多著名作家都沒有經歷學校教育的語言知識訓練和寫作技巧訓練,但并不妨礙他們自如地駕馭文字,得心應手地進行文學創作。這使我們有理由懷疑:語文教學的有效途徑到底是什么?肢解課文、架空分析、大量的解題訓練、呆板的標準化考試等,于應試或許有效,但是否能切實有效地提高學生語言文字的應用能力呢?
語文學習有兩項最基本的任務,一是培養語言文字的表達能力,一是培育對語言文字的喜愛之情,二者互為目的,相輔相成。長期以來,我們的語文偏重認知維度的知識授受,忽略情感維度的知識體驗,重視知識的累積,忽視靈感的頓悟。死記硬背、訓練與考試成為語文學習的兩大法寶。而實踐證明,語言的精妙、文章的魅力若無學習者個體積極的情感參與,便無法產生內在的體驗,無法完成基本的認知建構,只有在意義理解基礎上的審美想象與審美聯想才能豐富學習者的情感體驗,進而內化為個體的知識經驗。
語文的教與學,是師生對話的過程,是基于文本與生活世界的知識體驗過程。所謂經驗,無論間接經驗還是直接經驗,于作者或讀者都是語言經驗和人生經驗。作者的經驗融合在文本里,在個性化的語言表達中呈現,老師與學生在文本的學習中體會作者的經驗與情感。因此,語文教學便是老師與學生“披文以入情”,解讀感受,體認、分享文本所傳達的思想情感與人生經驗。
老師與學生對文本主旨有一個基本的理解與體驗,這種理解與體驗完全是個性化的,有時與作者所要傳遞的思想情感并不完全一致。這是老師與學生作為讀者的一種再創造,這是由語言藝術的特性所決定,也是語言文學的獨特魅力之所在。至于教材,無非是個例子,所有的參考資料提供的都是一家之言,語文測試中的標準答案,更是常常扼殺個性化的自由與創造。
任何權威的解釋都沒有代圣立言的資格。失去內在張力的闡釋,只能成為僵死的教條。體驗既然是個體性的,那么知識經驗的建構也應該是個體的。學習者在言語體驗中思考、尋找并有新的發現,形成新的經驗,產生新的感悟。

語文學習是言語體驗的過程。從桑代克對貓、巴甫洛夫對狗、斯金納對小白鼠、苛勒對黑猩猩的實驗研究,再到布魯納、奧蘇伯爾的理論研究,以及人本主義、建構主義對人類本身學習的研究都證明,學習是一種獲得經驗的過程。在建構主義看來,適應自己的經驗世界,幫助組織自己的經驗世界,比發現本體論上的現實更有意義。語文學習是為獲得言語經驗,如果沒有將學習內容轉化為學習者的個人經驗,真正意義上的學習便沒有發生。
當然,語文教學中的思考與體驗并不排除語言基礎知識的積累與語言基本能力的訓練。朱自清指出:“只注重思想而忽略訓練,所獲得的思想必是浮光掠影,因為思想也就存在語匯、字句、篇章、聲調里;中學生讀書而只取其思想……一定是相去很遠的變形,這種變形必失去原來思想的精彩而只存其輪廓,沒有什么用處。”這正是語文學習的獨到體悟,也是語文教學的經驗之談。
別人的語文老師
葉水濤,江蘇省教育學會副會長,江蘇情境教育研究所副所長,揚州大學中國語文教育研究院特邀研究員,《語文世界·教師之窗》主編,曾擔任江蘇省小學教師培訓中心常務副主任;主編《教育學》《心理學》《寫作》《教育科學研究方法》《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等,專著有《小學語文教學與兒童學習心理》《語文世界探索者》《李吉林語文教學藝術研究》等,在各類報刊發表文章600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