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亮
5月15日,在暫停以印度盧比結算雙邊貿易數周后,俄羅斯與印度恢復了盧比結算。此前的5月4日,據多家國際媒體報道,印俄已暫停有關使用印度盧比結算的談判,這引發國際社會對印度盧比能否實現國際化的熱議。
2022年7月11日,印度儲備銀行(RBI)推出國際貿易的印度盧比結算機制。該機制規定印度貿易商可在部分貿易伙伴國的銀行開立特別賬戶,為相關進出口貨物貿易或服務供應發票提供盧比結算服務。該機制的推出是印度對俄羅斯在2022年4月有關兩國貿易本幣結算提議的積極回應,但也可視作莫迪政府對“盧比國際化”的一次夢想實踐。
自2014年莫迪上臺執政以來,貨幣與支付體系變革一直是其“印度雄心”的重要組成。除在2016年頒布“廢鈔令”廢除大額紙幣的流通外,莫迪政府還陸續推出了“堆棧計劃”、國民身份識別系統“阿達爾”,以及號稱世界最大普惠金融項目“總理的人民金融計劃”等舉措。進入2023年,“印度盧比國際化”取得一系列進展。2月,RBI與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完成兩國支付系統PayNow-UPI連接,這也是印度第一個跨境實時支付系統。4月,印度和馬來西亞政府同意使用盧比進行貿易結算。此外,作為2023年二十國集團(G20)峰會輪值主席國,印度已明確將把數字化支付打造為宣傳名片,通過向來訪的國際旅客提供UPI接口服務,進一步推動本幣國際化。
“印度盧比國際化”的快速發展得益于印度自身所擁有的獨特優勢。一是印度互聯網用戶數量已達8.4億。印度已成為世界第二大互聯網人口國和第三大電商市場,吸引大量國際支付巨頭布局印度支付產業,Paytm、PhonePe、Google Pay等支付平臺已被整合進印度國家支付公司的UPI支付系統,與印度銀行卡組織的跨行支付系統(RuPay)共同組成印度盧比跨境支付的主要通道。二是印度的金融服務業高度開放,連續數年位居全球金融科技投資標的國前列,國際化的創投環境有助于印度金融科技企業創新發展。三是印度在南亞地區的經濟主導性,使印度盧比在南亞區域具有一定的需求基礎。長期來看,印度盧比對孟加拉國、尼泊爾、斯里蘭卡等周邊國家主權貨幣匯價擁有顯著影響,也是這些國家市場上的可流通貨幣。此外,憑借印度大量的海外勞務人口與僑匯需求,印度盧比在中東海灣國家及部分歐洲國家也具有流通需求。
2022年4月1日,俄羅斯政府要求非友好國家公司購買俄天然氣時,需開設盧布賬戶并以盧布作為結算貨幣。同日,俄外長拉夫羅夫出訪印度,建議俄印雙邊貿易以盧布—盧比機制結算。根據印度商工部的統計數據,截至2021年12月,俄僅位居印度進口來源國第14位,2022年12月一躍成為印度第三大進口來源國。考慮到印度自傳統能源來源國,即沙特阿拉伯和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的進口比重并未出現實質性變化,這說明印度對俄油氣產品的進口以增量能源需求為主,反映出以印度盧比進行結算的機制確實大幅提升了印自俄進口規模,在穩定俄外貿出口的同時,也使“盧比國際化”取得重大進展。然而,實施盧比結算僅一年后,俄發現其賬戶上三萬多億的盧比余額(約合400億美元)無法換取其所需進口商品,且印度盧比持續貶值也造成俄出口換匯大幅縮水,俄希望與印改成以人民幣等其他貨幣進行貿易結算,但遭印拒絕,因此俄暫停接受盧比作為雙邊貿易結算貨幣。可以說,這場俄羅斯的“買家秀”真實地暴露出“印度盧比國際化”的關鍵問題。

印度儲備銀行位于印度孟買的總部。
一般來說,一國貨幣想要國際化需兼具“結算貨幣”“計價貨幣”與“儲備貨幣”等功能,且三者需存在內生性的聯動效應。表面上看,構建本幣結算機制并不難以執行,但關鍵在于市場參與主體對結算貨幣風險的評估。若本幣幣值波動較大,在商品交易及資產計價處于劣勢時,強行以本幣結算反而會放大跨境交易風險,進而增加進口采購成本,使雙邊貿易喪失可持續性。以印度為例,雖然其在服務貿易上具有全球競爭優勢,但若以貨物和服務貿易的總和計算,印度仍是長年處于貿易逆差狀態,且印度的進口商品彈性要小于出口商品或服務貿易彈性,加之美聯儲加息促使在印外國資本大量撤離,導致印度盧比在2022年的匯率跌幅已超10%。另一方面,貨幣的國際化還需考慮支付體系建設情況,以及貨幣跨境運行的效率與成本。美元的強勢地位離不開美國Fedwire和CHIPS支付系統在全球支付體系中的主導性。根據金融穩定理事會(FSB)統計,雖然全球跨境支付規模顯著上升,但活躍代理行數量和非美元貨幣走廊數量反而呈現下降趨勢,這進一步擴大了美元與非美元貨幣交易的成本差距。由于印度盧比不是世界主要流通貨幣,大規模持有印度盧比及經營其匯兌業務的國際代理行非常有限,也就是說,持有印度盧比的國家既需要承擔匯率風險,短期內又難以買到急需的戰略物資。
當前,“去美元化”正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潮流,但“去美元化”不等同于“印度盧比國際化”。任何貨幣若想承擔國際貨幣職能,需在購買力的穩定性、持久穩健的價格發現機制、資產安全的避險特性以及跨境交易便捷度等方面具有比較優勢。印度盧比當前的貨幣區域性流通僅體現在南亞地區和印裔人群僑匯網絡,尚未達到全球流通特征。部分國家與印度構建盧比結算機制,更多是其貿易幣種多元化政策的體現,而非儲備貨幣的價值性選擇。例如,馬來西亞在今年4月與印度宣布建立盧比結算機制后不久,就與中方商談人民幣結算事宜。
另一方面,“去美元化”的發展路徑也不再局限于單一主權貨幣間的競爭。英國央行前行長馬克·卡尼曾提出,與其讓一個國家的法幣向另一個國家的法幣讓渡霸權,不如創造一種由多國央行貨幣網絡支持的“合成霸權貨幣”,包括建立區域性結算支付平臺、多國共享數字支付平臺等,但印度目前沒有參與上述多邊貨幣互聯項目。
由此看來,印度的“盧比國際化”,反而更像是美國利用美元霸權背景下的商業投機。早在2012年,印度就嘗試與伊朗建立石油盧比結算機制,正是考慮到盧比的匯率風險,伊朗直到2018年面臨美國更為嚴厲的金融制裁時,才在2019年1月試點進行盧比結算。從某種意義上說,印度與美國好似一對“哼哈二將”,一個明火執仗大肆“霸權輸出”,另一個假意親善趁機“狂薅羊毛”,這種所謂的“盧比國際化”不僅缺乏堅實的市場基礎,其發展模式的可持續性也令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