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價”中國豇豆紅瓷器的由來

李永明

桃花瓷，即豇豆紅瓷器，是康熙晚期官窯首創的一個稀有的單色釉品種，多為文房小器。常見的“八大碼”有：太白尊、蘋果尊、萊菔尊、菊瓣瓶、蟠螭瓶、柳葉瓶、銅鑼洗和印盒。業內人士都知道中國真正的官窯豇豆紅瓷器在19世紀末大多流失海外，而且拍賣價格一直居高不下，尤其是一種頸下部有凸起三道弦紋的萊菔尊最受藏家青睞。

是什么原因使豇豆紅瓷器能脫穎而出，成為西方藏家追逐的高端單品？故事得從美國摩根夫人一次陰錯陽差的交易說起。

摩根夫人“買高”了瓷瓶價格

坐落在美國巴爾的摩的沃爾特斯藝術博物館建于1934年，是世界上少有的父子收藏能展現3000年藝術史全景的博物館。在該館的亞洲藝術品展廳里，有一只高20厘米的紅色中國瓷瓶，靜靜地立在展柜里，下面附有一段不尋常的注釋，似乎在講述著百年前的故事：“桃花色花瓶（摩根花瓶），1710-22，中國。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競標者在瑪麗·摩根拍賣會以18000美元的高價競得此瓶，引發公眾對其新主人身份的興趣。

巴爾的摩和紐約的報紙觀點相悖，后來證實是因為威廉·沃爾特斯與兒子亨利溝通不暢所致。沃爾特斯當時沒在拍賣現場，不想公開自己的名字，而當時亨利人在現場，授權代拍人可以透露買家的名字。瓷器編號49.155，由威廉·沃爾特斯收購，1886年。”

這個故事要從摩根夫人瑪麗說起，其丈夫查理·摩根是美國19世紀下半葉著名的海陸運輸及鋼鐵業大亨，世界知名的銀行家J.P.摩根是他的堂弟。瑪麗是教師出身，多年堅持讀藝術品雜志和研究藝術品市場，并喜愛收藏藝術品。婚后靠先生的“月供”過著體面而簡單的生活，但這遠遠不能滿足她對藝術品的追求。摩根先生于1878年逝世，給瑪麗留下至少500萬美元的遺產，她終于可以任性地購買所喜愛的藝術品了。在后來的幾年里，摩根夫人對藝術品的收藏幾乎到了瘋狂的程度。

一天，摩根夫人到曼哈頓的美國藝術協會畫廊選購藝術品。她看到了一個新到的粉紅色的中國瓷花瓶，十分喜愛。于是便向店家詢價，店員回答12000美元，瑪麗當時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吩咐店員打包送到府上。夫人走后，店員發現，原來他錯讀了標簽，應該是2000美元。報告經理后，經理的回答是：“既然摩根夫人愿意付這個價格，那就照收吧。”就這樣，因為店員的失誤，瓷瓶將錯就錯漲了6倍的價格。

據《紐約時報》后來披露，這個瓷瓶是由美國藝術協會的代理人，從北京以250墨西哥銀元購入的，相當于200美元，畫廊的初始標價已經加碼了10倍。于是，一個來自中國的稀有瓷瓶，從購入到第一次交易就漲了60倍，應該說是一個意外的奇跡。

摩根夫人購買的這件桃花瓷瓶，學名是康熙官窯豇豆紅釉三弦紋萊菔尊。這個品種最初引入美國時被譯為桃花色或桃紅色（Peachbloom，peachblow）釉瓷器，名字一直沿用至今。摩根夫人收藏的這只桃花色瓷瓶是最早進入美國的豇豆紅瓷器之一，粉紅帶綠、色澤鮮艷、做工精美、小巧玲瓏、品相完好，底部有“大清康熙年制”款，當時西方人還是首次見到這種獨特顏色的中國皇家瓷器。

摩根夫人雖然看似花了“冤大頭”的價錢，但人們不得不佩服她的藝術鑒賞眼力，正是由于她的敏感和“任性”，意外地把中國瓷器提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端，還把她自己的名字永久地綁定在一個“品牌”上。

神秘買家的“推波助瀾”

1860—1900年被馬克·吐溫稱為美國的“鍍金時代”。這個時期的經濟發展突飛猛進，鐵路、煤炭、鋼鐵等主要工業都增加了10多倍，美國開始超越英國成為世界第一的經濟大國。與此同時，貧富差距更加懸殊，實業的崛起造就了一批前所未有的富翁，他們需要為自己的財富尋找出路，藝術品拍賣市場自然地成為人們關注的收藏和投資渠道。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于1886年3月在曼哈頓開槌的摩根家族遺產大拍賣引起了公眾的關注。

摩根拍賣會傳出的最大新聞是，一件中國“桃花紅瓷瓶”被一名匿名買家以1.8萬美元的“天價”拍走，很多報紙當天都發了消息，后來的史學研究文章中也常常提到，此事件也成為收藏界津津樂道的故事。

顯然，拍賣公司事先做足了功課，拍品目錄中是這樣介紹的：“341號，中國瓷器，桃花紅或碎草莓色。優美的卵形，細頸，頂部略微展開，形色質感完美。不包括雕架的高度為8英寸，直徑3英寸。康熙款，1661—1722年。以上為中國官員皇太子奕王爺私人收藏，其藏品享譽全球，堪稱現有同類之精品。”

在原始的拍賣目錄上，有鉛筆標注：18000.00Mr.W.T.Walters（沃爾特斯1.8萬），留下了拍賣價及買家的“鐵證”。“天價”的說法并不夸張。按照當時平均年薪481美元算，普通人需要不吃不喝不納稅，工作37.4年才能賺來。今天的平均工資已經是當年的百倍以上，相當于瓷瓶的價格在百萬美元以上。即使按照美元的貶值率估算，當時的美元大概相當于今天的31倍，瓷瓶今天仍然值56萬美元。

與其他同時代的中國瓷器相比，“摩根花瓶”賣出的也是“天價”。拍賣記錄顯示，當時最受歡迎的康熙官窯瓷器在千元左右，另一件類似的桃花色瓷瓶拍出了6000元，而大多數乾隆官窯在百元左右。有一件雍正款官窯小件，落槌價僅為27.5美元，這在今天看來絕對是撿漏。當然，這也反映了人們審美觀和市場的變遷。

同目前市場上的豇豆紅的價格比較也很有意思。2016年大都會博物館釋出的一對康熙豇豆紅菊瓣瓶，在佳士得拍出了90.5萬美元；2020年秋，紐約蘇富比“康熙御瓷私人珍藏”拍賣中，幾件豇豆紅瓷器的落槌價在20萬～75萬美元之間。可見，康熙豇豆紅精品瓷器的價格百年來沒有太大變化。目前，在西方各大博物館中，中國豇豆紅瓷器仍然是高端展品之一。

“天價”的后續反應

摩根夫人的喜愛無疑是當年豇豆紅瓷器高端價位產生的初始原因，而將錯就錯的交易則是意外的加碼。摩根遺產拍賣時又碰巧遇到了“不差錢”的收藏家沃爾特斯，他的匿名競拍，再加上兒子的“出賣”和媒體的炒作，摩根瓷瓶名聲大噪。而“天價”交易也引發了一連串的后續反應。

首先，大洋彼岸的中國瓷器供應商得到了消息，開始生產仿品，導致晚清和民國初期出現了豇豆紅的仿制高峰，目前市場上常見的豇豆紅瓷器大多燒造于這個時期。查看大型拍賣公司的出售記錄可知，那些以較低價位拍出的豇豆紅瓷器多數為仿康熙瓷器，或者是年代有存疑的藏品，而真正傳承有序的康熙官窯在19世紀未已經罕見，多數落入知名收藏家之手，或被捐贈給了博物館。

更離奇的是，一家美國公司于摩根遺產拍賣的當年就注冊了“桃紅花瓶”的設計專利，開始生產玻璃仿制品。此后，Peachblow（桃紅色）在美國藝術界成為一個人人皆知的流行語，當年生產的玻璃仿品現在也已經成為炙手可熱的藏品，有些精品甚至入藏博物館。據說，也是受這個新聞的啟發，美國的化妝品公司還推出了“桃紅色化妝品”系列，引導新時尚。這并不奇怪，因為豇豆紅瓷器的顏色最初在中國就被比喻為嬌美的面容，將燒出的鮮艷瓷器稱為“美人醉”或“娃娃面”，而晦暗的稱為“驢肝馬肺”。

這些反應說明，豇豆紅釉色十分受西方人的喜愛。如果說青花是明清時代中國瓷器在海外影響最廣泛的大眾品牌，那么豇豆紅則是在19世紀把中國皇家瓷器推向國際藝術品市場的高端品牌。

豇豆紅官窯燒制工藝復雜，成品率低，但所產生的藝術效果獨特而神奇，令人嘆為觀止。當代的東西方瓷器專家是這樣描述的：“桃花色是一種淡紅色的釉，呈略有變化的玫瑰粉紅色，可帶有綠色斑點或條紋。釉的分布方式獨特：在一片模糊的粉紅色中，隱現細微的綠色斑點，淺綠色和紅色相得益彰，效果精美。精品瓷器釉色紅綠不定，點片猶如桃花隨風飄蕩。這種絕色有別于正紅和祭紅釉的莊重深沉，使觀者產生一種平靜的遐想，常見有水盂和花瓶等書房用具或裝飾器皿。”

古董藝術品是特殊的商品，其定價有自身的規律。綜合收藏界的共識，評估古董的價值至少需要看ABCD四個方面。A.Age，指年代和真偽；B.Beauty，指美觀和精制；C.Condition，指品相和修復；D.Dissemination，意為傳播和分布，指稀有性、知名度、名人效應或特殊承傳史。按照這些價值標準，康熙豇豆紅釉三弦紋萊菔尊無疑是一件高價值珍品，其中知名度和名人效應尤為突出。今天，中國古代藝術品在國際拍賣中已經成為一個廣受藏家和投資人追捧的領域，各種“天價”已經不足為奇。追根溯源，摩根拍賣可以看成是中國古代藝術品大批流向西方市場的一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