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薇薇

《流浪地球2》的預告片里,劉德華飾演的圖恒宇注視著鏡頭,這位工程師,身形瘦削,頭發斑白,眼神里是無盡的頹喪與孤獨。
這次演戲,劉德華做了一些新嘗試,配戴一千度近視眼鏡,也不再打理頭發。他希望表演一個最簡單、最單純的角色,圖恒宇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父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女兒。
拍攝過程中,劉德華仿佛回到自己剛做電影演員的時期,每一天都是新鮮的,充滿期待。他足夠敬業,身穿沉重的航天服和潛水服“上天下?!保瑘D恒宇的恐懼和勇氣一部分來源于他在現場的真實感受。
劉德華說,科幻本身是冷漠的,但《流浪地球》里關于家、父子之間的情感觸動了他,他很希望參與其中。在他看來,《流浪地球》是一個溫暖的夢,他所做的就是盡情地去創造夢。

圖恒宇是一個普通人,沒有三頭六臂,也沒有拯救地球的遠大理想。他是一名工程師,原本擁有一個圓滿的家庭,擁有深愛自己的女兒、太太,直到一場意外發生,他失去了家庭,糾纏在生存與死亡之中。而大災難發生后,他憑借最本能的情感以及對女兒的內疚,做出了一個不普通的選擇。我為了做好這個角色,我愿意配合所有特別的設計,比如永遠戴一副厚厚的眼鏡,克服表演上的阻礙和不習慣,讓大家感受到一個更真實的角色——圖恒宇。
意外發生后,圖恒宇活在巨大的內疚之中,我和導演希望圖恒宇成為一個最簡單、最單純的角色,他就是一個父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女兒,他沒有任何隱瞞,反而直截了當告訴所有人,“我就是要讓我的女兒活下去!”正因為他的內心太清楚了,數字生命就是女兒唯一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他不吵不鬧,不需要大聲宣泄情緒,只要這個目的達到,他的使命就完成了。簡單卻有力量。

對圖恒宇來說,數字生命就是希望,是他和女兒的最后連接,這是他活下去的核心意義。跟愛相比,生命太短暫也太渺小了。如果數字生命能夠讓活著的人減輕一點點生離死別的痛,也許值得考慮。
劇組想盡一切辦法讓航天服配合我們的表演,比如穿上后怎么呼吸,關節部位怎么活動,航天服里還裝了風扇,穿上那身航天服,就已經找到一半表演狀態了。困難在于笨重之下的靈巧,我們需要戴兩層手套,手套過大不貼合,但手指隔空操作小零件卻需要特別敏銳的觸感,只能多練。
而跟潛水服比,這些困難簡直小巫見大巫。潛水服比航天服要重30斤,我們穿著它還得“上天下?!?。拍水下戲份時,整個場景沉到水下大概有十米到十五米左右,還要模擬晃動,那種危險感、緊張感仿佛身臨其境。我也是第一次體驗。雖然心里清楚是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去表演,但當整個人浸在水里,還是會涌上一絲恐懼,不過這種恐懼恰好又是劇情需要的。


寧理的角色是一個百分百“冰冷”的人,他的對白里有很多專業詞匯,需要像機器一樣高速輸出大段對白,在這樣絕對理智的狀態下,他情緒波動的一瞬間特別抓人。寧理的處理方式太有特色了,很有驚喜。
那場戲嚴格來講,兩人并沒有面對面,劉培強在鏡屋里面試,他看不到圖恒宇,圖恒宇可以看到劉培強。表面上呈現兩人對視,實際上是兩個家庭的對視。兩個角色最大的共同點就是面對災難,我們的選擇都是家人,這是愛。圖恒宇只看到天下父母皆無異,情緒感應就留白給觀眾思考。

溫暖,作為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父親,他的選擇與千千萬萬的父母一樣,我們最堅實的后盾就是家。
科幻對我來說就是一場夢,電影也是一場夢。一部優秀的科幻電影需要站在宇宙宏觀角度給人啟示,這本身是冷漠的,但這部電影里關于家、父子之間的情感,又很動人,讓科幻有了溫度,這很吸引我。我的科幻啟蒙是《E.T.外星人》,也是一個溫暖的夢。我們要做的就是盡情地去創造夢,美夢不醒,我會一直把夢做下去。
落座后,吳京首先拋出問題:“你們看了《流浪地球》,對劉培強的印象是什么?”他甚至拋出某一場戲,一句臺詞,時隔許久,他依然能清晰回憶起,劉培強在彼時彼刻的心境。
拍《流浪地球》之前,動作演員出身的吳京,從未想過自己能拍科幻片,他有一句口頭禪,“地球還沒待夠呢”,而當他穿上航天服,站在太空艙里,他真實地感受到科幻電影的魅力,最重要的,他希望能給孩子們埋下科幻的種子。
在《流浪地球2》,劉培強“死而復生”,回到了自己的年輕時代,遇見了心愛之人,組建家庭,在電影里,他像每一位普通的父親一樣守護孩子。在父子情感的底色之上,他給出了全新的科幻嘗試,在太空拍打戲。
現在,吳京越來越相信科幻電影的力量。在采訪時,吳京時不時提起自己的兩個孩子,語氣溫柔,繁忙的工作安排,讓他與家人相處的時間極為寶貴。傍晚時分,雜志拍攝終于結束,吳京發了條語音消息:“今天能趕回家吃晚飯?!蹦鞘钱斚滤钇诖氖虑?。

劉培強就像咱們每一個普通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救他的孩子,守護這個家。當災難發生,他去面試航天員,他說我從小向往太空,渴望代表人類遨游,那都是為了通過面試機械性的回答,事實上他是為了自己的家庭去努力去拼。
這一部講了大災難發生之前的故事,劉培強有了自己完整的編年史,他并不是一個被上天眷顧的人,他早年失去雙親,甚至有些厭世,覺得地球一點兒也不美好??僧斔龅搅诵膼鄣娜?,成了家,有了孩子,他多了一份牽掛和羈絆,他必須承擔起家庭的責任。我想,全天下的父親對自己孩子的那份疼惜與愛,都是一樣的。無論環境變得多么糟糕可怕,無論他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為了牽掛的人,他都會努力地活著。

這一次拍攝流程、場景、道具細節比第一部真是進步了很多,道具肉眼可見的仿真度很高,精細得多,第一部算是手工作坊,拍攝前還在修修補補。劇組工作人員給我穿航天服專業多了,原來最快需要15分鐘,現在最多1分鐘,一個架子撐著,咔咔咔一頓操作,航天服哪漏了,大力膠粘上,螺絲擰上,最后拎著褲子就能走了。
我在現場感覺很真實,自己也會越來越相信這個故事,特效加進來一定會更精彩。當然最期待的還是郭帆腦海里那些很科幻的構思在電影里能夠完成多少,很期待。
其實非常難。航天服雖然改進了一代,但還是重、沉、磨肩胛骨,也不透氣,人窩在那兒氣不順,很難受,手也伸不進去撓癢癢,更沒有真實太空里的無重力反應,但我們還需要表演出無重力的狀態。這都是表演上一些正常的阻礙,我已經有了第一部的經驗,第二部就游刃有余多了。


劉培強面試空間站宇航天的那場戲,也是他為數不多表露激烈情緒的戲。這場面是關乎家人的生死,他只能受著,壓死駱駝的最后那根稻草就是MOSS那一句冷冰冰、毫無人性的話——關于妻子的死,他情緒一下爆發,那是一種忍不住的無力感,如果這時候再不爆,他真是枉為人。看完第二部,你再回想劉培強在第一部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救地下城的孩子,他的行為動機就非常成立了。
這場戲里,我跟華哥沒有直接對手戲,我在一個密閉的空間里,六面都是鏡子,這邊是無限延伸的我,那邊也是無限延伸的我,下面是上面也是,無數個自己,只有機器人MOSS在跟我對話,聲音都會變大,其實挺恐怖的。而華哥坐在一面鏡子外,我看不見他,他可以看見我,互相聽不見,華哥只能通過我的表情給出反應。我們倆有一個鏡頭,我看向鏡子,他看著我,我當時臨場自然反應了一句話,我說你是人嗎?我并不知道鏡子背面是什么。
其實我本人不喜歡那場戲,整個人都在高壓之下,保持著極度壓抑的狀態,而作為表演者,這又是極為過癮的一場戲。

我們拍完一條,節奏感覺非常好,所有時間點都卡得剛好,全能搭上,拍完我和華哥說,這場戲一定非常好。導演說,那還能再好一些嗎?于是整場重新再來一遍。華哥的經驗比我更豐富,忘了最后拍了幾條,總之有一場,我們的表演節奏、情緒全對,最后身影疊印在一面鏡子上,簡直神來之筆。
郭帆真的為這兩部電影耗盡心思,他很瘋狂,這兩年,他每天5大杯咖啡,只睡4個小時,事必躬親,事無巨細,什么都操心,前一陣還把自己弄醫院去了,像一個大家長維護著劇組每一個人。
其實從某些方面來講,劉培強就是郭帆,當然我們是一起探討,把自己年幼時那些蠢事全拿出來講,覺得他應該是什么樣的人,找到了年輕的劉培強。劉培強見到心愛之人會害羞,我先演了一遍,郭帆讓我模仿他怎么害羞,我說那你來一遍,最后我先按他的要求演,然后我再演一種害羞,最后可能演了好幾種,他再去選擇。
郭帆作為導演,他最清楚這個角色需要什么狀態,他搭建了一個合適的場景,講戲具體、到位,演著演著,我變成劉培強了,很多我自己的東西也代入了角色。
電影后段設定了很多關于親情、家庭的內容,我和郭帆講,其實這是我們中年之后,我們自己在面對的,有了家庭都要面對生老病死,面對環境的變化、社會的壓力,而這也是所有普通人都能理解和正在經歷的事情。

我從沒想過自己能演科幻,地球還沒待夠呢,那時候我太太謝楠鼓勵我,哪怕為咱們的孩子埋下一顆科幻的種子呢。這一次我會做一些新嘗試,比如在太空飄浮著、無重力之下的打戲,挺好玩的。我拍《戰狼》時,沒有人相信能完成,雖然最后的結果是好的,但當時我們哪知道結果,如果不為自己的想法去瘋狂一把的話,枉來世間走一遭。
郭帆也是如此,他就是為了自己的科幻夢,一直勤奮努力,積累到現在終于爆發了。郭帆說還要繼續拍第三部,我告訴他,我就想挑戰你想讓我怎么活著,反正我不知道,繼續期待吧。
4年前拍《流浪地球》,我的兒子4歲,他去現場探班,對什么都好奇;4年后拍《流浪地球2》,他8歲了,又去了現場探班,同樣充滿好奇。人都會向往未來,期待探索太空,探索最深的海底,因為對于未知世界的向往,才推動我們所有人的進步,而咱們的科幻電影能夠給咱們中國孩子對于未來的想象,多了一些具象化的呈現。
4年前8歲的孩子,現在12歲了,4年前12歲的孩子,現在16歲了,你說,科幻的種子種下了嗎?我想,至少他們一定會好奇,《流浪地球2》將發生什么新故事。

郭帆向我展示3D打印出的零件是怎么組裝成一臺手機的,這是《流浪地球2》道具車間里最簡單的一類。這次拍攝,郭帆繼續走工業化的路子,實景攝影棚比第一部翻了10倍,面積超過100個足球場,他們甚至擁有了自己的機械生產大車間。
12月中旬,雜志拍攝那天,郭帆到達攝影棚,不露疲色地與眾人打招呼,端著冰咖啡湊到拍攝道具前觀摩,時不時湊近研究。事實上,當天他剛從剪輯室趕來,他近乎一天一夜沒合眼。這幾乎是《流浪地球2》170多天拍攝期里,導演郭帆的日常,在演員吳京的講述中,郭帆每天喝5大杯咖啡,睡4個小時。
作為國產科幻片的里程碑之作,《流浪地球》于2019年上映,獲得票房46.88億人民幣,是當時中國影史票房第二。這部電影從籌備到上映花了4年。
又一個四年之期,郭帆攜《流浪地球2》而來,帶觀眾回到“小破球”流浪之旅開始之前的世界。他搭建了一個比之前更扎實的世界觀,寫作了20萬字,和第一部一樣,請了中科院的專家作為顧問,來探討“帶球跑”的可行性,為了展現整個世界的多樣性,嘗試按照圖書館分類學的方式,按著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的學科分類,構建電影里的一切,包括場景、人物、理念、行動等。
而故事的內核,《流浪地球2》仍依托電影化的情感敘事:陪伴與團結,把父母與孩子之間的情感作為主線。這也符合中國社會的語境,大災難發生之際,個體希冀互相陪伴、依偎取暖,而我們應對災難的方式,唯有團結一致。
從0到1再到2,郭帆從沒有一刻覺得輕松,每一場戲都很難,每一天都有無數的困難與問題在等待他。12月14日,《流浪地球2》預告片“起航之前”發布,一位網友發微博指出,片中飛行器起飛不應該在砂石地面。郭帆火速回復:“我們趕緊改?!?/p>



第一部我們沒敢去挑戰“流浪地球”是怎么開始的,我們撰寫的世界觀里,長達100年的編年史,最后只截取了原著中地球經過木星的一段,而災難發生之后的整個世界是什么樣,我們為什么、如何把地球推走,太過復雜了。如果你看過第一部,你會發現電影里角色的服裝樣式不多,而是統一制式,通過換個國旗、換個人穿來表現國別差異,這一方面是預算的限制,另一方面就是因為世界觀沒能建構健全。
我們回過來,重新去構建了世界觀,光世界觀就寫了20萬字。我們回到了災難發生之前,人類是如何團結在一起,動用全球資源,建造一萬座行星發動機把地球推走的故事,這在當下幾乎不可想象??赏诰虻墓适庐斎挥泻芏啵覀儑L試以圖書館分類學的方式,按學科排列,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等等,基于現實世界里的國別、工種、文化的多樣性來構建電影世界的多樣性,力求電影畫面中所有的部分都得有出處。只有世界觀構建扎實了,我們才有根基往后邊走。
陪伴。電影里每一條線的主要角色都很自然地說出了這句臺詞,“我在,我一直都在?!碑敶鬄碾y來臨那一刻,我們作為普通人,最力所能及的事情可能就是,你等我,我過去陪著你。即便我們不能過去,也會竭盡所能聯系對方。那一刻特別像《泰坦尼克號》里,當水漫進來,老頭老太太躺在床上,他們能做的就是抱在一起。
這一層個體情感之外,剩下的就是團結。我們真正能夠抵御大災難的可能性,只有團結。團結是一個非常宏觀的概念,其實每個國家都有團結的精神,當我們聚在一起,總是莫名涌起一股燃的力量。
我們在電影中試圖探討的是,我們人類是否可以團結。我們當然相信可以,就像李雪健老師飾演的周喆直,他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言,團結才讓人類文明產生。但團結是如何進行的,從不團結到團結的過程是什么,這是真正想在電影里繼續討論的。

對,第一部我們在大劉老師的原著里,看到了中國人對家、土地的情感,跑路都得帶著地球,帶著房子,畢竟房貸還沒還完,對吧?而西方國家拍科幻,一旦遇到這種地球危機,坐著飛船就拜拜了,再去尋找新家園。因此第一部里真正的中國式的表達,就是帶著地球走。
所以第二部我們也在想,還能不能再找到一個中國式的表達。親情是一個永恒的主題,我們既是父母,也是子女,并且我們遵循一個規則,我們把欠上一代的還給下一代。你看我們祭奠故人的方式,往往不需要特別復雜的儀式,帶點紙,帶瓶酒,帶盒煙,因為在思念故人的過程中,你會想,反正總有一天我們還能見著,這次我們在電影里通過技術實現了這件事。如果說第一部是往外走,第二部更多是往內心走。
我對科幻的理解其實是糾結。
影片里,劉德華飾演的圖恒宇是一位數字世界架構師,空間站人工智能機器人MOSS的設計者,他只糾結一個點,女兒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這一個點我覺得就是科幻。如果沒有技術,女兒就是死了,因為有技術,他才會懷疑。作為一個工程師,他當然知道這是代碼,只是存有女兒的部分意識和記憶,但他的情感無法接受,因為這個小姑娘還會喊他爸爸。我自己做了父親之后,特別能夠理解父母對孩子的這種心境。
這是我認為科幻電影需要去深入探討的問題,不僅是人跟技術的關系,還有關于生命的定義,關于生與死的定義,我們不斷讓渡一些權利給到人工智能,最后可能導致的極端結果是,我們讓渡了誰來定義生命的權利。

現在相關技術前沿的研究已經非常多,比如埃隆· 馬斯克的腦機接口技術,已經能夠實現一部分人腦信息上傳、下載,但技術的發展最終依然沒能解決一個哲學問題,我們上傳、儲存記憶、信息,那肉體死亡之后,我們的意識、靈魂還在不在?我們還能被稱之為人嗎?
假設讓你選,你是選數字派,裝在硬盤盒里,還是現實派,經歷正常的生老病死?
我是數字派。埃隆· 馬斯克這些年一直在警告人類,我們要有限度地去開發AI。其實并沒有用,AI技術還是野蠻生長,既然AI研究的進程不可能被個體主導,與其落后,我們不如加入,成為AI世界的一部分。
那就是觀眾的感受了,我不會去渲染什么。像大劉老師說,他特別喜歡一種科幻片,像未來的紀錄片,未來的歷史。我的理解也是如此,希望去拍未來的歷史,讓它盡量真實、寫實。
有一定的投射,但不完全是我。我們在腦海中構思了一個年輕的劉培強,他的形象首先從第一部延伸而來,再結合京哥的銀幕形象結合而成。我們是倒推回去,他最初是個什么樣的人,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態度、看法是什么。
吳京的第一場戲在燒紙,因為父母都不在了,也正因此,他原來對世界的認知是,這世界一點都不美好。他第一次感覺到世界的美好,是在見到韓朵朵的那一刻——出于人的求偶本能,我們年輕時候不就這樣嗎?天天這個不好,那個不好,但當你見到愛的人,這個世界就開始變得特別美好。這個美好變成了一個家的原點,他從一個失去家的人到擁有了一個家,后來這個家可能又要失去了。
都大,第一部是不知道怎么干,第二部是繼續不知道怎么干,因為這次拍攝規模、挑戰都升級了,拓展了很多之前沒有嘗試過的東西,比如太空打戲、水下的戲,困難多太多了。
每場戲都挺難的,真的,沒有一場戲不難。對我個人來講,真正最難的是一天同時要拍兩個人,京哥拍8小時,華哥拍8小時,中間轉場兩三個小時,就剩下4個小時,我還得去剪輯室看當天拍的視頻,再稍微睡會兒,又開始新的一天。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大概45天。我們實際拍攝一共是170多天,最高強度還不止兩條人物線,最多時一天四個現場,可能還有海外拍攝。如果不這樣高強度拍攝45天,我們根本沒辦法如期拍完。我必須非常明確當天要拍完哪些鏡頭,不僅是我,現場所有工作人員、演員都需要同樣明確。
而這一切得益于正式開拍前兩個月,我們用虛擬拍攝的方式拍完了整部影片,把劇本變成了一部完整的、可視化的動畫片。就是按照正常拍攝方式取景、架好機位,由工作人員先模擬演員完成走位,進行動態捕捉。等正式拍攝前,所有工作人員、演員都需要看(這個動畫片),攝影師就知道,原來機位是放這兒,演員情緒到這兒的時候,要往后拉一點點 ,燈光從這兒打,明白了。不然拿嘴講,每一個點都得講一遍,光講也講瘋了。
智族GQ:這是拍第一部留下的經驗嗎?
拍《金剛川》時實踐過,當時時間緊,但我們沒有多拍一個廢鏡頭,整個拍攝過程非常精準,現場還能有富余時間。
有,不過現場攝影機位都是確定的,環境就這么大,自由發揮也是有限度的。我們有一場戲,華哥與京哥表演神同步了,影子重疊在一面玻璃上,這是拍之前沒預想到的。
我個人挺喜歡這場戲,表演時很有意思,京哥完全看不到外邊,華哥可以從外面看到他,但聽不見他說話,他們倆的表演卻恰到好處地同頻了,恰好現場又是一個單面鏡,兩人的影像重疊在一塊,好像在隱喻事物的兩面性。這一幕也就是人與技術的關系,這個技術對一個人來講是惡魔、是絕望,對另一個人卻是天使、是希望。
在圖恒宇眼里,MOSS就是女兒的未來,而對于劉培強,他如果無法通過MOSS的面試,他的家人怎么辦?
華哥是巨星,他一到現場顯得光芒萬丈。我們一直努力從劇情、形象、華哥的表演上,各方面想辦法去消解這一點。圖恒宇首先是一個科學家,又經歷了如此大的家庭變故。有一些小技巧,華哥(在劇情中)戴的眼鏡是一千度,寧理飾演的馬兆也戴一千度的眼鏡,倆人戴上之后互相看不見,說話時會刻意盯著對方,想看見對方又看不見,表演時會碰出新的火花,很有意思。
華哥、京哥、李雪健老師這些老戲骨,面對這些都沒問題。我記得第一部,京哥最后那場戲,不像電影里呈現的,拍攝時他對面是沒有屏幕的,只有一個模仿閃光燈的裝置和一個巨大的燈往他眼前推,我們都擔心會不會把他的眼睛閃瞎。在如此強干擾下,他還要安靜地演完感情戲。
華哥有一場戲是在8米深水下拍的,現場置景像個鐵籠子,高度超過8米,籠子上方是鐵鏈。每拍一條,置景需要沉下水,演員、攝影師和安全員全穿著蛙人裝備,跟著下水,每次把演員拉上水面透口氣,需要半分鐘。
為了達到傾斜的效果,籠子也是斜放,重心很難掌控,為了效果需要快沉下去,拉起來時水的張力特別恐怖,哪怕池子底部全是排水口,如果水沒能及時排出,壓力瞬間可以將置景壓塌,所有人都得被壓在水底。
不僅是現場的安全調度,還需要幫助演員克服沉到8米深水里的恐懼,還要無實物表演,現場根本不存在機器狗,演員只能靠想象與機器狗互動。我坐那兒都超緊張,一聽到機器聲音,鏈子放下來,每根弦都緊繃,生怕哪根鐵鏈斷了。我們之前就斷過一根,還好沒出意外。太難拍了,我再也不拍水戲了。
我們的特效量算大了,目前電影業極少有能達到詹姆斯· 卡梅隆《阿凡達》這個級別的特效水平的,我們還是需要大量實景拍攝。如果你來我們片場,能看到大型裝置、機械臂、UI控制源、3D打印的大量仿真道具,有的道具需要上千、上萬個零件,它的組裝過程就是一個奇觀。
當你走上一條不知道怎么走的路,路上全是坑,坑里的地太涼太硬了,你總得費力往外爬,第一部的感受就是這樣。到了第二部,面前變成了一個更大的坑,但我想總得有人過,才能摸清這條路吧。即使我們這代人無法摸清路,至少能把錯誤記錄下來,經驗分享出去,年輕一代繼續。
我們跟電影學院有一個合作,拍攝中有20多位實習生分別在不同部門,每天記錄錯誤。等殺青的時候,打印出來摞起來有四五十厘米高,什么錯誤都有。包括當一個劇組規模達到2200人,需要多少個檔口,排多長的隊,才能保證飯菜是熱的?美術組700多人,美術指導如何管理與分工?最后變成了一個管理學問題,這些我們從未面對過。
科幻電影的可信度需要現實世界背書??苹秒娪鞍殡S著國家復興的過程,如果我們沒有中國載人航天工程,沒有如今這么強的國際影響力,拍一個中國演員穿著航天服拯救世界的戲,觀眾不會相信。10年前、20年前,我們就算能夠拍出一部跟《流浪地球》一模一樣水平的科幻電影,觀眾也未必會相信。
第一部上映前,我們做過一次映后調研,觀眾會看到一個初剪的版本,比如70%的人都覺得這個橋段還可以,我們就把它保留,如果70%的人覺得這個片段不好,最后上映的時候就刪掉了。
我從自己的第二部影片就開始做映后調研,因為我意識到一個問題,觀眾永遠年輕,而我會老去,意識會落伍。我不知道觀眾的喜好我還能不能追得上,所以我要通過不斷調研即時得到觀眾的反饋。
對我來講不太影響,因為我的表達比較宏觀,人與技術的關系,父母對子女的愛,不會因為少了一場戲就怎么樣。
電影是一定要考慮觀眾的,觀眾和創作者共同完成一部電影,如果我們拍電影沒人看,它就不叫電影了,而是行為藝術。
最明顯的變化是觀眾對短視頻的需求越來越高于長視頻,大家已經非常適應短視頻的傳播方式了。我在這個基礎上給自己提高了要求,但能否達到觀眾的預期,我就不知道了,我希望可以。
我想想……大部分達到了,像未來的紀錄片,未來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