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不輕絕 智不輕怨

◎ 葉春雷

《戰國策·燕策》中，說了這樣一件事：燕王派栗腹出使趙國，名義上是為趙孝成王祝壽，實則是打探趙國實力。栗腹回來后報告燕王，趙國經過長平一戰，已經元氣大傷，此時進攻趙國正當其時。但是，樂間卻持反對意見，他認為趙國百姓久經沙場，戰陣熟悉，全民皆兵，趙國不可貿然進攻。燕王采納了栗腹的意見，與趙國一戰，結果卻印證了樂間的觀點：燕國大敗虧輸。樂間一氣之下，逃到了趙國。燕王給他寫信，希望他原諒自己的過錯，能夠返回自己的祖國。其中就引用了這樣一句話：“仁不輕絕，智不輕怨。”

這句話的意思是，一個仁義之人，不輕易同他人鬧翻；一個智慧之人，不輕易埋怨他人。故事中，燕王沒有聽從樂間的正確意見，結果導致戰敗，燕王自然要對自己的錯誤負相當的責任，這是沒有問題的。只是，正如燕王寫給樂間的信中所引用的另一則名言：“厚者不毀人以自益也，仁者不危人以要名。”樂間逃到敵國，明顯是“揚君之惡”，逃避了作為一個臣子應該“救君之過”的責任，樂間如此輕易就扭斷了君臣關系，背叛自己的祖國，實在也是有大過的呀！

以史為鑒，我們在處理人際關系時，也要牢記“仁不輕絕，智不輕怨”的古訓，人與人的友誼，建立起來要很長時間，但是鬧翻，卻只是一瞬之間。所以，不要為了一時的暢快，而輕易斷送了耗費相當多的時間和精力才建立起來的友情。“仁不輕絕”意味著，當友誼出現裂痕的時候，一定要及時修補，而不是斷然放棄。如何修補？“智不輕怨”就是答案。不要老是覺得對方有問題，而是先自省，自己有沒有問題。曾子說：“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這就提到了交友之道中的“信”字。“信”是誠信，“信”也可以理解為“信心”。對這段友誼有信心，相信能夠經歷風浪波折。有了這份“信心”，就會做到“仁不輕絕，智不輕怨”，遇到風浪時能夠安然度過去，而不會因懷疑朋友對自己的感情而怨氣沖天，親手葬送一段珍貴的友情。

魯迅說：“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這句話是對“仁不輕絕，智不輕怨”的絕佳注釋。王安石和蘇軾是政治上的死對頭，但是王安石卸任后，卻在鐘山半山園熱情接待昔日的宿敵蘇軾，并且對他的文學才華高度評價。王安石畢竟是做過宰相的人，“宰相肚里能撐船”，昔日兩人在政治上針尖對麥芒，將兩人的關系弄得風雨凄凄；今日卻化干戈為玉帛，其樂融融。“仁不輕絕”展現出一個人的為人寬厚，“智不輕怨”展現出一個人的為人清醒。一個人既能寬厚對他人，又能清醒審視自己，那么，他的朋友，是可以遍天下的。

回到燕王和樂間的故事。燕王寫給樂間的信，其實是非常真誠的。他真誠地向樂間道歉，真誠地邀請樂間回國，他推心置腹地對樂間說：“寡人雖不肖乎，未如殷紂之亂也；君雖不得意乎，未如商容、箕子之累也。然則不內蓋寡人而明怨于外，恐其適足以傷于高而薄于行也。”這話是說，我雖不肖，但還沒有昏亂到商紂王的程度；你樂間雖然似乎不得志，但還沒有像商容和箕子那樣受到虐待。為何你就硬是要到處張揚我的過錯呢？你的行為，大約是不厚道的吧。

可惜的是，樂間并沒有被這封信打動。他始終對燕王沒有采納他的建議耿耿于懷，最終留在了趙國。讀過這段歷史的人，最開始自然是對燕王的剛愎自用很是不滿，是同情樂間的，但是，當讀到樂間始終沒有消除對燕王的怨恨，固執己見留在趙國，讀者感情的天平，似乎又開始向燕王傾斜。燕王作為一國之君，主動放下身段，對臣子致歉，并熱情邀請他回國，這體現出一國之君的風度。相比而言，樂間就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仁不輕絕，智不輕怨。”能做到這點，敵人也能成朋友，更不用說，那些多年的老交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