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明

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要求在新時代新征程上,堅持把發展經濟的著力點放在實體經濟上,到2035年基本實現新型工業化。推進新型工業化使命光榮,但任務艱巨,需要完整的政策體系發揮驅動和保障作用。財稅政策是宏觀政策體系中的主干。在推進新型工業化的過程中,財稅政策理應發揮全方位支撐作用,要在全面把握新型工業化新意的基礎上,既助推新型工業化,又緩解新型工業化有可能帶來的經濟社會震蕩效應。
新型工業化新在哪里?
新中國成立初期,黨中央明確指出黨在過渡時期的總路線和總任務,是要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逐步實現國家的社會主義工業化。1954年毛澤東同志就完整表述了關于四個現代化的思想,其中提出了建設強大的工業化國家的戰略目標。
1978年召開的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作出了把黨和國家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實行改革開放的決策。由此,我國進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階段,加快實現工業化成為重中之重。
2002年召開的黨的十六大提出走以信息化帶動工業化、以工業化促進信息化的科技含量高、資源消耗低的新型工業化道路。由此,我國開始推進新型工業化。
黨的十八大后,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指導下,以五大新發展理念為引領,新型工業化加快推進。黨的二十大報告再次強調要推進新型工業化。學習黨的二十大報告相關論述,結合回看前期推進新型工業化實踐,可以說當前推進新型工業化有四大新意:
第一,經濟基礎發生了質變。計劃經濟時期,是在一窮二白的經濟基礎上推進工業化。改革后,是在百廢待興的經濟基礎上推進工業化。1978年工業增加值僅為1621.4億元,其后20年經濟高速增長,1998年工業增加值就達到了3.41萬億元,2002年又增至4.77萬億元,增幅高達40%。2002年GDP達12.17萬億元,已位列全球前10。也就是說,在提出推進新型工業化時,我國的經濟發展已站在了新的歷史起點上。2006年我國成為全球第四大經濟體,2010年起至今又穩居全球第二,2020年的工業增加值就相當于經濟規模全球第三的日本GDP總額。2002年至2011年,制造業產出結構發生重大變化,信息通訊、汽車、裝備制造等過去規模偏小產業產出急劇放量。黨的十八大之后,新型工業化加速推進,成效顯著。我國制造業規模已位居全球首位,220多種工業產品產量居世界第一,是全世界唯一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中全部工業門類的國家。產業轉型升級不斷上臺階,新產業新業態較快成長。當前推進新型工業化,是經濟大國、工業大國基礎上的推進工業化。這種高水平的歷史起點,決定著新型工業化勢必是以高質量發展為軸心的規模擴張和技術升級兼容并蓄的工業化升級換代。
第二,產業轉型升級進入更高層次。新型工業化是與第4次工業革命相伴共進的工業化高級階段。此間,工業要走上主要依靠創新驅動的高質量發展道路,依托人工智能、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新能源、新材料、生物工程等現代科技突破,推動工業品制造全面從“有沒有”轉向“好不好”。具體講,新型工業化重點要解決兩大產業形態問題:一是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大力發展高新技術產業,壓縮過剩產能,淘汰落后產能;二是推動制造業全面向數字化轉型,大力發展工業互聯網支撐全面實現信息化與工業化融合發展,搶占先進制造技術高地,加快發展智能制造,扎實推進綠色制造。
第三,預期經濟社會發展效應發生了重大變化。體制改革前推進工業化,預期的經濟社會發展效應主要還是提高工業增加值占GDP比重進而滿足人民的物質和文化生活需要。改革后20多年時間里推進工業化的目的在于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當前推進新型工業化,則是要在已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基礎上,實現從工業大國向工業強國的轉變,最終為實現中國式現代化打基礎并支撐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并促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
第四,構建大國競爭優勢,統籌發展與安全。2010年之前,經濟全球化在國際上是主流,發達經濟體的商品輸出、資本輸出和技術擴散強度較高,世界各國貿易往來規模不斷擴大。在此背景下,中國經濟逐步走向深度國際化。2010年之后,全球經濟發生了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為此,我國必須加快推進新型工業化,通過技術升級和結構轉換保持好最完整的產業體系,提升產業鏈供應鏈韌性并補鏈、強鏈。這不僅事關總體經濟發展和中國式現代化推進步伐快慢,而且直接決定我國能源安全、消費安全和社會安全。
科學選擇財稅政策
助推新型工業化的著力點
黨的十八大之后,新型工業化加速推進,政策支持體系逐步健全并發揮驅動和引領作用,積極的財政政策則凸顯出了“鋪路架橋”功能。所謂“鋪路架橋”,是指一方面著眼于充分發揮市場配置資源的決定性作用,運用財稅政策為經營主體輸血促使新型后工業化按照市場規律快速推進;另一方面著眼于更好發揮政府作用,運用財稅政策拓展新型工業化在安全、效益高、可持續的軌道上加速推進的空間。
首先,稅費政策發揮輸血和引領雙重作用。過去10年,減稅降費一浪高過一浪。其中“十三五”期間減稅降費7.6萬億元。減稅降費不是“大撒胡椒面”,而是精準發力支持構建新發展格局,其突出表現就是傾力支持制造業轉向高質量發展。“十三五”時期,僅鼓勵科技創新稅收政策減免金額就年均增長28.55%,五年累計減稅2.54萬億元,占“十三五”減稅降費總額比重高達33%。近五年,制造業減負進入新一輪高峰期,而且呈現出通過制度變動建立減負長效機制勢態。這種精準發力的減稅降費向高新技術企業和傳統產業內的轉型升級企業輸入了大量資金,一定程度上降低了這些企業的負債率和總體技術創新成本,對制造業發展走創新驅動之路起到了長期性引領作用。
其次,支出政策發揮造血和帶動雙重作用。過去10年,積極的財政政策始終保持較高支出強度,一般公共預算支出總額從13萬億元增至26萬億元,赤字率抬至3%的水平,地方政府專項債券規模擴大至3萬多億元。支出擴張同稅費政策一樣不是大水漫灌,也是精準發力,解決經濟社會發展重大問題。在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方面,助力推進新型工業化成為支出政策的主要著力點之一。過去10年,支出政策不斷增強推進新型工業化保障能力,著重支持解決重點領域、重點行業“卡脖子”問題。具體措施是圍繞制造業發展中的“堵點”“卡點”,組織產業鏈協同創新,支持攻關突破短板弱項技術,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高端芯片、基礎零部件、材料、關鍵核心軟件、短板裝備等“卡脖子”問題。精準發力的措施給直接受益的企業造了血,大大增強了他們的市場競爭力,這些企業轉型成功又改變了整體產業鏈結構,產生了極強的產業轉型升級帶動效應。簡言之,支出政策全面發揮了以點帶面作用。
今后應進一步完善高新技術企業稅收優惠、制造業重點行業新購固定資產加速折舊等支持政策,實施好環境保護節能節水等專用設備投資抵免企業所得稅資源綜合利用等稅費政策以激勵制造業綠色化、低碳化高質量發展。同時,運用稅收政策促進科技創新與新型工業化有機融合,把技術創新周期和產業轉型升級周期動態連接在一起。為此,需研究推出激勵企業開展基礎研究的稅收優惠政策。支出政策支持推進新型工業化必須保持一定力度。2023年赤字規模和地方政府專項債券規模均創新高。財政資金配置特別是增量資金配置有必要向推進新型工業化傾斜,把著力擴大國內需求穩投資、促消費與制造業高質量發展融合在一起。財政投資要加大力度為推進新型工業化打基礎、補短板、調結構,重點支持信息基礎設施、高新技術基礎研究、技術創新中心、企業創新中心、集成電路、高端裝備、傳統產業改造升級等事業。加大對中小企業創新的扶持力度,研究支持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發展。加大對戰略關鍵領域產業鏈和工業基礎領域中小企業的支持,繼續推進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試點。同時,拓寬籌資渠道并優化支出方式。具體講,就是要適當擴大專項債券投向領域支持工業強基,鼓勵有條件的地區對綠色智能家電、綠色建材、節能產品等予以適當補貼或貸款貼息。
運用財稅政策減緩新型
工業化的經濟震蕩效應
當前我國推進的新型工業化是與第3次工業革命和第4次工業革命交織在一起的工業化。這是一個重大歷史機遇期,但同時也是挑戰聚集期。面對這一格局,政府要更好發揮作用,彌補市場失靈并引領市場,放大新型工業化推動經濟社會全面高質量發展的乘數效應和邊際效應。在這種背景下,財稅政策要根據系統思維和底線思維的要求,發揮支撐社會政策要托底的作用,具體可從如下三方面入手。
首先,加大穩就業投入。新型工業化勢必帶來產業結構的深度調整,而產業結構調整則是一個陣痛期。其突出表現是行業結構調整引發的社會分工體系重大變革要求相應調整就業結構,其間專業特長和知識儲備以及能力潛能與擴張行業互相適應者要臨時退出勞動力市場,各種形式的非自愿就業可能超預期增長。近年來,西方發達經濟體推進第4次工業革命時出現了失業率抬升情況,比如當今美國就出現了裁員潮,2023年前兩個月,美國科技企業裁員人數已約8.9萬人。同期全球約500家科技企業累計裁員16.7萬人,超過2022年全球科技企業裁員總數。除科技企業外,其他行業也出現裁員情況,如制造業、餐飲業、零售業、娛樂業等。事實上,在第4次工業革命浪潮中人工智能的快速發展早已引起人們對失業問題的擔憂,比如美國高盛公司就預計將有三億個崗位被生成式AI取代。這說明數字產業和人工智能具有強烈的勞動力替代效應。我國雖然已進入老齡化社會,近10年勞動力供給量相對于生產力水平特別是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而言,還是比較充裕。目前我國還有9億勞動力,每年高校畢業生就達1000萬。這構成了強大的就業壓力。我國雖然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但勞動力的人均GDP與歐美發達經濟體相差數倍。這表明我國經濟就業吸容力遠低于發達經濟體。為此,在推進新型工業化的過程中,國家財政必須加大穩就業投入:一是超前布局,加大數字經濟行業特別是智能制造職業教育投入,大力培養適應未來產業結構變動的人才;二是加大就業和再就業培訓投入,增強勞動者轉型能力。其中尤為重要的是政府要為低收入群體提供更多多樣化培訓以拓寬他們的擇業渠道。
其次,采用稅收手段抑制壟斷。第3次工業革命后,以信息技術壟斷為根基的經濟壟斷日漸強化,第4次工業革命啟動后,經濟數字化程度快速加深,軟件制造、大數據、人工智能等事實上已成為產業鏈條上的頭部行業,這些行業的巨頭形成了強大的壟斷力量。我國加快推進新型工業化,產業鏈難免也出現類似情況。近年來,信息產業對整體經濟的控制力呈逐步增強勢態,一些頭部企業已取得了強勢壟斷地位。經濟壟斷意味著壟斷者成為經濟領域中的“航空母艦”,這在一定程度上確實會增強中國企業的國際競爭力,但也會形成超額壟斷利潤并抑制同業中小企業競爭力。從全局和長遠看,有必要運用稅收手段抑制壟斷無序擴張。為此,似可研究設立資本利得稅對超額壟斷利潤課稅,以此來倒逼壟斷企業自覺收縮壟斷范圍或控制壟斷程度。
再次,扶持老齡人口群體融入信息化社會。與過去階段的工業化不同,啟動推進新型工業化時我國就已進入老齡化社會。目前老齡人口已達2.8億,“十四五”期間將達3億。人口老齡化加速意味著老齡人口群體在內需中的地位抬升。然而要看到,老齡人口群體中有一大部分人還不具備融入數字經濟和數字化社會的能力。長期如此,會阻抑新型工業化推進。為此,財政支持養老服務體系建設應把扶持老齡人口群體融入信息化社會列為重點。具體可考慮在老齡人口公共服務平臺、老年驛站等公共設施中設立專項經費雇傭人員幫助老齡人口使用信息化產品,還可撥款設立公益崗位服務老齡人口使用信息化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