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企業漂綠阻礙了生態文明建設。識別和防止漂綠是企業信息披露領域中備受關注的問題,然而目前關于漂綠的綜述研究較為缺乏。文章梳理了近年來國內外財經期刊中的重要文獻,總結出以虛假披露、選擇性披露和技術性解耦為重點的三類漂綠活動及其研究脈絡,列舉出漂綠的代表性概念和測量方式,并結合企業漂綠的情境依賴特征,分別從企業漂綠的動因、后果、調節因素、治理等方面,歸納評論了若干代表性文獻。最后基于企業內外部治理機制的發展和人工智能等新技術手段的出現,對企業漂綠的未來研究方向進行了展望,以期為關注企業環境信息披露的學者和監管機構提供理論依據。
【關鍵詞】 漂綠; 環境信息披露; 生態文明建設; 研究綜述
【中圖分類號】 F234.3;F275"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5937(2023)22-0053-08
一、引言
生態文明建設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重要內容之一,主張在國家建設中要像保護眼睛一樣保護生態環境。2020年中辦、國辦印發了《關于構建現代環境治理體系的指導意見》,要求構建和完善上市公司及發債企業強制性環境治理信息披露制度。總的來看,我國在環保領域已經取得了顯著成就,但在逐步構建以環保為核心的新價值觀和生活方式過程中,也出現了一些漂綠現象。漂綠(Greenwashing)一詞源自漂白(Whitewashing)與綠色(Green)兩個詞的組合,用來表示企業誤導性環保披露。隨著研究視角和語義的擴展,漂綠也被用來代表許多與社會問題相關的偽善策略。在環保觀念深入人心的今天,企業漂綠備受學術界、政策制定者和利益相關方的關注[ 1 ],因為它掩蓋了企業真實的環境表現,阻礙了社會整體實現真正的可持續性。
合法性理論是解釋企業漂綠行為最常見的理論。企業以建立和維持合法性來獲得社會支持,當企業無法或不愿履行其聲稱或者被要求的環境責任時,便通過漂綠來應對外部壓力。然而,漂綠也有成本,包括披露和宣傳成本、少量的綠色投資成本和來自外部的處罰成本等。因此,企業漂綠可能具有情境依賴特征。
近年來,企業漂綠研究文獻不斷涌現并產生了較大影響,因此有必要對該領域的研究再次進行梳理。筆者使用關鍵詞,在谷歌學術和知網中進行文獻檢索,然后根據引用率和代表性進行選擇,最后進行分析和綜述。因此本綜述沒有詳細分析所有的漂綠文獻,而是有所選擇,并且側重財經類期刊和新近發表文獻,試圖在新的時點再次梳理漂綠研究的發展脈絡,并借助新的學術論文對以往的漂綠綜述進行更新和拓展。
二、漂綠的概念和類型
(一)概念
在之前的研究文獻中,根據各自的探究目的,研究者對漂綠給出了多種不同的詮釋,常見的有以下三類。
1.虛假披露
這類研究認為漂綠是企業為了贏得客戶或獲得聲譽等利益虛報自己的綠色實踐行為。最常見的形式是企業以誤導性的方式夸大其產品或服務對環境的積極影響,如將高排放產品錯誤地宣傳為環保產品。這種策略已被廣泛應用于提升銷售額、發布虛假廣告、誤用綠色標簽,以及過度夸大環境效益的聲明等方面[ 2 ]。在這類定義中,引用率最高的是TerraChoice[ 3 ]所提觀點,認為漂綠是企業在環保實踐及產品或服務的環保效益方面對消費者的欺詐;引用率較高的是Szabo和Webster[ 4 ]的觀點,認為漂綠是企業為了獲取競爭優勢并吸引具有生態意識的消費者而采用的欺騙性綠色營銷策略。
2.選擇性披露
此類漂綠中,企業披露的綠色信息雖然是真實的,但不全面,而是選擇性披露,即在向公眾披露環境信息時,企業只披露對其有利的正面信息,隱瞞對其不利的負面信息,目的是為了塑造積極的環保形象。Owen等指出,企業在社會和環境報告中常常故意遺漏或扭曲信息,這些報告只展示企業表面的環保努力,讀者無法從中獲得評估企業行為的全面信息。Marquis等[ 5 ]認為,選擇性披露是企業的一種策略,即企業通過僅披露相對靚麗的指標來掩蓋不太理想的整體業績,以尋求或維持合法性。還有一些研究表明,選擇性披露的表現形式包括僅披露環保戰略等“軟信息”,而避免談及實際環保行動的“硬信息”[ 6 ],或者使用模糊的語言進行報告[ 7 ]。
3.象征性與實質性行為之間的解耦
此種形式的漂綠體現在企業采取了一些低成本的、僅為塑造形象的環保行動,對成本較高、能實實在在改善環境的行動則采取消極態度,從而實現印象管理的目的。Ashforth和Gibbs[ 8 ]認為企業會象征性地做出表面改變,以在制度環境變化時博取信任。Cliath[ 9 ]指出漂綠是企業刻意把僅是象征性的活動納入與利益相關者的環境信息溝通,以便從中獲利。Walker和Wan[ 10 ]提出漂綠就是實質性綠色行為與象征性綠色行為之間的脫鉤,實質性綠色行為指能夠切實有效地降低污染、改善環境績效的行為,象征性綠色行為則是表面功夫,僅為了樹立良好形象,并不能真正代表企業的環保態度。這類漂綠往往呈現出環境投資較少但環境披露水平較高的特征[ 11 ]。TerraChoice[ 3 ]提出的“漂綠七宗罪”中的一項——崇拜虛假標簽,就是指夸大的、象征性的環保行為。
(二)漂綠的類型
漂綠現象可以劃分為不同的類型。Siano等[ 12 ]提出漂綠可以分為欺騙性聲明和欺騙性操縱,其中欺騙性操縱更為隱蔽,主要指企業通過操縱實際經營活動來支持不準確或虛假的聲明,比如通過年末停產或生產外包等方式來顯示其污染減少。Pizzetti等[ 13 ]提出了三種類型的漂綠,即直接漂綠(企業的環境行動與聲稱的不一致)、替代漂綠(供應商的實際行動與企業聲稱的不一致)和間接漂綠(供應商的實際行動與自身聲稱的不一致)。他們發現,企業的直接漂綠行為會受到嚴厲的批評,而源自供應商的替代漂綠行為也會給企業帶來負面影響,即企業需要為供應商的漂綠行為承擔責任。Torelli等[ 14 ]將漂綠分為四個層次,即企業層面(企業形象和聲譽等方面的誤導性環境溝通)、戰略層面(與未來企業戰略相關的誤導性環境溝通)、黑暗層面(涉及非法活動如洗錢、犯罪、腐敗等的誤導性環境溝通),以及產品層面(涉及產品的一些特征,如標簽、廣告、包裝和產品認證的誤導性環境溝通)。Gatti等[ 15 ]從溝通與行動方面對漂綠現象進行了分類,如主動或被動行為;選擇性披露屬于被動溝通行為,虛假披露則屬于主動溝通行為;轉移注意力(試圖通過宣傳良好的商業行為掩蓋不良行為)是被動行動行為,欺騙性操縱則是主動行動行為。他們發現,主動行為涉及編造信息,當被利益相關者發現時會認為是故意欺騙,從而帶來更嚴重的后果。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企業漂綠存在多個定義,漂綠的表現也存在多個類型,因此建議在進行相關研究時先明確漂綠的具體內涵,以減少誤解和爭議。
三、漂綠的衡量
當前沒有被廣泛認可的衡量漂綠的方法,已有研究常用的衡量方法包括以下幾種。
(一)問卷調查法和實驗法
問卷調查法一般是先向消費者展示有關公司環保舉措的信息,然后讓他們填寫與企業或產品相關的問題,再通過Likert量表等方式衡量參與者對企業環保形象的感知,從而分析消費者是否被誤導。Zhang等[ 16 ]對電池消費者進行了問卷調查,研究漂綠對產品綠色口碑的影響。該研究通過五個特征來衡量企業的漂綠程度:產品在詞匯上的環境特性誤導程度;產品在外觀、圖形上的環境特性誤導程度;產品是否存在模糊或無法證實的綠色聲明;產品是否夸大了其綠色功能;產品是否省略了重要環境信息,使綠色聲明聽起來比實際更好。擁有的特征越多,則漂綠程度越高。
實驗法通常是構建一個場景或虛擬公司形象,通過展示公司廣告、新聞、圖片等信息,要求受試者填寫自己的反應或做出是否投資、是否購買的選擇,以研究漂綠對消費者等目標人群的誤導程度[ 15 ]。Szabo和Webster[ 4 ]為探究漂綠的影響進行了兩個研究,一個是對企業的訪談研究,另一個是對消費者與企業網站互動的實驗。他們采用多種方法,包括問卷調查和神經生理學技術(例如面部表情分析等)來衡量漂綠的程度。
(二)披露結構分析
部分研究通過構建選擇性披露指標來量化企業漂綠。Marquis等[ 5 ]用選擇性披露程度衡量企業在何種程度上會選擇披露相對較好的環境指標,避免披露那些更能反映整體環境影響的指標,從而誤導外界的印象。選擇性披露程度等于絕對披露率減去加權披露率。絕對披露率即象征性透明度,反映企業披露了多少相關的環境指標而不必考慮這些指標的相對重要性。加權披露率代表實質性透明度,它考慮了與環境相關的影響程度,反映最重要的信息被披露了多少。當一個企業披露了許多相對較小的環境影響指標卻鮮少披露那些環境影響較大的指標時,其選擇性披露接近最大值1。這樣的企業可能會給人留下透明度高的印象,但實際上卻隱藏了許多重要信息。
黃溶冰等[ 7 ]認為,表述性操縱和選擇性披露是企業誤導外界的手段,表述性操縱是使用象征性而非實質性的陳述夸張展示企業的環境態度,選擇性披露是指企業只報告部分信息以掩飾消極的環境態度。他們對企業的環境報告進行了內容分析,并用未披露項目數占總應披露事項數的比例來衡量選擇性披露程度,用象征性披露數占已披露事項數的比例來衡量表述性操縱程度,漂綠則是選擇性披露和表述性操作兩個指標的幾何平均數。
(三)披露與績效的匹配
Kim和Lyon[ 17 ]的研究數據來自美國能源部溫室氣體自愿報告計劃(FERC),他們將企業向FERC披露的燃料消耗換算成實際的溫室氣體減排,并用報告的排放量與實際排放量之間的偏差來衡量漂綠。Roulet和Touboul[ 18 ]以象征性行動與實質性行動的比例衡量漂綠程度。Wedari等[ 19 ]用二氧化碳排放量的變化量作為自變量,環境信息披露水平作為因變量,以回歸模型的殘差來衡量漂綠程度。
李哲和王文翰[ 6 ]的研究關注了多言寡行的漂綠形式。他們基于《環境保護法》等法規,通過Java技術提取企業年報中關于環境戰略規劃(企業的“言”)和環境措施(企業的“行”)的詞匯,并對這些原始詞匯進行加權和標準化處理,最終將企業劃分為多言多行、多言寡行、少言多行及少言寡行四類,然后用多言寡行的程度來衡量漂綠。
Uyar等[ 20 ]以ESG得分作為自變量,衡量企業社會責任績效,并以是否發布可持續發展報告或年報中是否有可持續發展披露以及樣本期內發布的報告總數作為因變量,用回歸系數的正負號來驗證企業發布的信息是信號效應還是漂綠。Ruiz-Blanco等[ 21 ]使用彭博ESG評分衡量企業行動得分,再用內容分析法計算企業披露得分,最終以披露得分和行動得分的差值來衡量漂綠。
Yu等[ 22 ]根據披露和績效的脫鉤程度構建同行相對漂綠指標,即一家公司在ESG披露評分中相對地位的標準化值與其在ESG績效評分中相對地位的標準化值的差值,作為漂綠的測量值。
筆者認為漂綠本質上是一種態度或傾向性,其無形性決定了對它的測量主要是“比較”,即漂綠主要體現的是相對性而不是絕對性。比如,Yu等[ 22 ]使用的同行相對漂綠指標,能夠顯示出企業實際披露水平與“企業應該有的披露水平”(以企業環境績效的相對優劣程度來錨定)之間的差異。該值為正時,表明企業夸大了環境披露,數值越大則漂綠程度越高;為零時,表明企業的披露與其環境績效相符;為負值時,表明企業相對同行來說績效更好、披露更少,但并不代表企業一定就沒有漂綠,只是相對同行來說漂綠程度更低。但這存在一個有趣的問題:保護環境是正面事項,企業為何寡言多行?筆者認為這可能是因為披露的凈收益小于零,畢竟環境信息披露也會給企業帶來成本。
四、漂綠的動因
本文分別從漂綠的經濟動因和非經濟動因兩方面進行分析。
(一)漂綠的經濟動因
1.提高收入或降低成本
漂綠可以增加企業的收入,或者減少因環保治理而發生的成本,從而獲得經濟利益[ 23 ]。因此,漂綠是企業追逐利潤最大化的一種選擇。Walker和Wan[ 10 ]發現在重污染行業或者消費者環保意識比較高的社會,漂綠行為能夠顯著影響消費者的購買意愿。真實的環保需要投入大量資金,而漂綠能以相對較低的成本獲得較高經濟收益,同時還能獲得政策支持和消費者的關注。當法律和行政法規對漂綠行為的處罰力度不足時,漂綠的經濟利益超過所受處罰的經濟成本,企業可能會肆無忌憚地進行漂綠[ 24 ]。
2.贏得競爭優勢
隨著消費者對可持續發展的期望不斷增加,企業綠色形象成為重要的競爭方式,企業可通過漂綠行為滿足顧客的綠色要求,從而獲得競爭優勢[ 11 ]。企業漂綠行為與所處行業的競爭程度及同行業其他企業的行為密切相關。在競爭激烈的行業中,企業需要在各個方面展開爭奪,通過激進地宣傳環保理念,甚至夸大環保績效,企業可以較低成本捕獲重視環保的客戶,從而領先競爭對手[ 11 ]。
3.降低融資成本
良好的綠色形象減少了企業因出現環保負面事件而被處罰的可能性,減小了投資者的風險感知;另外,偏好環保的投資者也可能為支持綠色企業而忍受較低的經濟回報。這樣,漂綠可能使企業更容易、更低成本地獲得外部資金[ 25 ]。黃溶冰等[ 7 ]的研究表明,有融資需求的企業漂綠程度更高,也更容易獲得銀行債務融資。
(二)漂綠的非經濟利益
1.獲取或維持聲譽
實施漂綠,可以為企業贏得綠色聲譽,也可以用來隱藏違規行為、轉移責任、掩蓋問題以保護企業聲譽[ 26 ]。通過強調表面的環保舉措或轉移人們對有害環境行為的注意力,企業可以減輕潛在的聲譽損害,保持其社會合法性[ 26 ]。Wedari等[ 19 ]的研究表明,參與漂綠行為的通常為環境表現不佳的企業,這些企業通過披露更多環境方面的正面信息來改善人們對企業的印象。
然而,聲譽具有不足和過度的雙重性質。Lyon和Lyon等[ 27 ]認為實施漂綠行為的主要是那些環境聲譽不足的企業。因為聲譽較差的企業會積極披露以獲得聲譽,聲譽高的企業則可能認為強大的綠色聲譽會帶來壓力,從而減少環境披露。
2.應對監管要求
政府監管的壓力可能會促使企業利用漂綠來避免或推遲監管處罰[ 27 ]。企業在預感到將面臨更嚴格的監管環境時,可能通過漂綠降低政府制定更嚴格法規的緊迫性。另外,Potoski和Prakash指出,監管的漏洞為企業實施漂綠行為提供了機會。各國監管法規的差異以及跨國管轄權的復雜性,導致監管環境寬松、政策壓力不足,從而為企業利用漂綠應付監管要求提供了條件。企業利用現行法規薄弱、缺乏標準化披露要求的自愿報告系統,以漂綠來應對政府環保要求已經成為常見策略[ 5 ]。
3.獲得利益相關者的支持
Walker和Wan[ 10 ]認為,企業進行漂綠的一個主要動機是應對利益相關者的壓力,比如向利益相關者夸大宣傳公司的環保理念,尤其是在政策法規不健全的情況下。Delmas和Burbano[ 11 ]指出,社會公眾對環保的要求越高,企業越有可能為了滿足合法性壓力進行漂綠。為了安撫利益相關者并保持他們的支持,在資源有限或缺乏實施真正可持續發展行動的能力時,企業可能會采取一些漂綠的做法[ 28 ]。Testa等[ 29 ]的研究發現,來自客戶和行業協會的壓力與企業漂綠現象正相關。
4.滿足高管的個人偏好
Furlow認為管理層是漂綠行為的實施者,因此管理者的個人追求會影響企業漂綠行為。企業高管的價值觀、信念和優先事項以及整體組織文化在決定企業參與漂綠的程度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Delmas和Burbano[ 11 ]從心理學和行為經濟學角度出發,用狹窄決策框架、雙曲線跨期貼現解釋漂綠傾向,指出具有樂觀偏見、過于注重短期利益、剛愎自用的管理者更容易實施漂綠。Kim等[ 30 ]發現家族企業表現出較低的漂綠傾向,這與他們保護社會情感財富的愿望密切相關。還有研究發現,在崇尚競爭、較少關注企業社會責任的國家中,高管更有可能漂綠[ 18 ]。
根據本部分的分析,漂綠的動因與影響因素相當復雜。然而,總體來說,從內部和外部以及經濟利益與非經濟利益這些維度進行分析,可以獲得對這個問題更全面的理解。
五、漂綠的后果
企業漂綠行為會產生多方面的后果,包括對企業本身的影響、對消費者認知的影響、對環境的影響,以及其他社會性后果。
(一)企業喪失社會支持
Delmas和Burbano[ 11 ]指出,雖然漂綠可能會帶來短期的財務利益,例如增加銷售額和市場份額,但與聲譽損害等長期成本相比,這些好處微不足道。長期來看,漂綠會對企業的員工招聘、與供應鏈企業合作等造成障礙,導致利益相關者對企業的投資意愿降低[ 15 ],引發形象和聲譽下降[ 31 ],最終損害公司財務業績[ 10 ],資本市場也會對漂綠企業進行負面評價[ 32 ]。Flammer[ 33 ]發現,漂綠企業更有可能面臨監管罰款和其他制裁,從而降低企業價值。此外,由于消費者的強烈反對、抵制和負面宣傳,公司可能會遭受財務損失。
(二)打擊消費者信心
漂綠一旦被揭露,會使消費者對企業的認知、產品購買意愿以及品牌產生負面影響。Walker和Wan[ 10 ]的研究表明,漂綠會導致消費者對公司持懷疑態度,削弱人們對公司環保主張和合法性的信任。這種懷疑可能會延伸到企業履行的真實環保舉措上,破壞環保努力的有效性,降低消費者響應企業環保努力的可能性[ 28 ]。
(三)傷害自然環境
漂綠行為可能會削弱企業環保努力的動力,導致企業將資源從有效的環保行動中轉移出去。Laufer[ 26 ]認為,漂綠會導致“環境行動的幻覺”,即企業過于關注機會主義行動的效果,忽略了真正的環境承諾和努力。在某些情況下,漂綠甚至會加劇環境問題,因為消費者可能會被誤導購買看似環保指標更高的產品。這種惡性循環導致真正愿意承擔環保責任的企業越來越少,從而對環境的可持續性造成傷害。
(四)降低社會整體福利
高度的信息不對稱使得監管和懲處漂綠行為困難重重,可能使漂綠現象頻繁出現,導致公眾對環境問題產生困惑和誤解,甚至喪失對環保相關法律法規有效性的信任。這種混亂可能會阻礙社會的集體環保行動,使社會更難解決緊迫的環境問題。此外,漂綠會破壞企業社會責任舉措的可信度,助長對企業行善動機和意圖的懷疑。利益相關者不愿獎勵真正進行環保的企業,減少了企業從事環保行為的激勵,最終對社會福利產生負面影響[ 11 ]。另外,當一些企業依靠漂綠行為獲得成功時,將引發其他企業接連模仿,這種漣漪效應在行業或地區間擴散,最終損害社會整體福利[ 34 ]。但也有研究指出,漂綠除了消極影響外也有積極的一面。在信息不透明的情況下,環境績效好的企業為了讓自己與其他進行漂綠活動的企業區別開來,會大量增加企業社會責任投資,這可以造福社會[ 35 ]。
從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盡管一些企業可能會從漂綠中獲得短期利益,但長期來看,漂綠帶來嚴重的危害,故漂綠是一種不可持續的策略。
六、漂綠后果的影響因素
研究發現漂綠的后果在不同情境下會有所不同,本文主要關注以下因素。
(一)消費者認知與教育
就漂綠對企業銷售績效的影響而言,一個關鍵的調節因素是消費者對環境問題和企業實踐的認知及教育水平。對環境問題和企業商業策略有更深了解的消費者,其購買決策較少受企業漂綠策略的影響,因為消費者環境知識越豐富,越有能力區分真實的和欺騙性的綠色主張[ 36 ]。Delmas和Burbano[ 11 ]認為,隨著消費者等利益相關者對環保問題的興趣和意識提高,加之激進的非政府組織和媒體在不斷地教育和揭示企業的漂綠行為,使得傳統的企業漂綠策略在營銷領域中的作用越來越小。
(二)監管環境
公司運營的監管環境可以降低企業漂綠的動機。在環境法規嚴格和執法力度強的區域,由于存在處罰和法律責任的巨大成本,漂綠對企業的財務績效和價值的影響越來越小,因為高昂的成本抵銷了漂綠的收益[ 27 ]。同時,監管環境也影響著企業內部的有效溝通和文化道德氛圍,從而對企業運用漂綠的可能性產生作用[ 37 ],在這種情況下,企業漂綠與其后果之間的關系就不再明顯[ 11 ]。此外,不同類型的環境規制對抑制漂綠的效果有所不同。政府部門頒布的強制性環境制度可以顯著抑制企業漂綠行為,而征收排污費、環境補貼、排污權交易等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只有在強度足夠高時才能有效地抑制漂綠。
(三)企業聲譽和過去的業績
企業在環境問題上的聲譽和過去的表現也可以緩和漂綠帶來的影響。在環境責任方面享有盛譽的企業不太可能面臨漂綠帶來的負面后果,因為消費者可能不會對他們產生懷疑,而過去環境表現不佳的企業則可能面臨越來越多的審查和懷疑,從而降低漂綠的效果[ 28 ]。有趣的是,Kassinis等[ 38 ]發現在污染嚴重的行業,或者酒精、煙草、賭博等這類企業,當被發現有漂綠行為時,其原本的壞名聲反而能夠保護他們較少受到消費者的懲罰,這是因為漂綠與他們的負面聲譽一致,這些企業本身就不是讓人敬仰的,從事漂綠這種不當行為并不令人意外。
(四)透明度和第三方認證
透明、可信的第三方認證系統可以為消費者提供關于公司和產品環境績效的可靠信息,從而有助于減少漂綠現象。這些認證可以作為一個調節因素減輕漂綠的負面影響,因為第三方認證有助于區分真實和欺騙性的環境主張。Wu等[ 35 ]發現信息透明度影響消費者對漂綠行為的識別,在信息透明度不同的情況下,企業可能會做出不同的漂綠選擇。
(五)社會監督
媒體報道和環保激進主義團體也是漂綠現象的調節因素。媒體對環境問題和企業實踐的關注增加,可能會提高消費者的意識,揭露漂綠企圖,降低影響[ 39 ]。也有研究指出,媒體的作用受當地金融發展和市場化水平的限制。此外,環保激進主義人士和非政府組織在監測和打擊漂綠方面發揮著顯著作用,為公司提高環境績效帶來額外壓力[ 40 ]。
七、漂綠的治理
漂綠不僅有損企業自身利益,而且會損害社會福利,因此需要加強對漂綠的治理。漂綠治理可從加強外部監管和完善內部治理機制兩方面入手。
從外部治理角度看,減少漂綠需要立法和制定國際統一的規則。Parguel等[ 28 ]認為可持續發展評級等措施有助于抑制漂綠,但仍需政府出面對企業的披露行為進行監督和規范。Yu等[ 22 ]發現交叉上市的相關審查,以及所在國家的執法力度,都會減少公司漂綠現象。除了來自政府的壓力外,來自媒體和非政府組織的高水平審查也有利于識別漂綠[ 31 ]。
公司內部的治理機制同樣會影響漂綠,比如擁有更多獨立董事和機構投資者的公司,其漂綠行為更少[ 22 ]。此外,公司的環境管理系統和獨立的環境審計制度可以有效防止環境績效較差的企業進行漂綠[ 27 ]。
八、未來研究展望
由于披露信息存在成本,人類社會無法完全消除信息不對稱,這導致披露和績效之間的匹配難以完美實現。因此,漂綠現象將長期存在。本文認為仍存在一些重要問題未得到徹底解答,建議關注以下方向。
(一)公司治理因素
從公司治理角度研究漂綠具有廣闊的空間。例如,可以探討公司治理結構和漂綠之間的關系,以展示不同的董事會結構、所有權模式和高管薪酬制度對漂綠的影響。另外,在董事會中設立獨立董事負責的環境委員會,提高公司環境信息披露的真實和匹配程度等研究議題,也具有良好的實踐價值。這些從組織內部尋求抑制漂綠的研究最終可以形成相關的環保政策。
此外,高管的人生經歷、信仰和道德與漂綠之間的關系也存在許多值得研究的議題。例如,可以在研究企業漂綠商業倫理的基礎上,引入心理學、組織行為學等領域的理論,探索漂綠決策背后企業高管心理特征的作用。同時,非高管的員工特征與企業漂綠之間的關系也具有應用價值,有助于制定企業環境披露和行為的道德準則。
(二)社會制度因素
企業所處的制度環境與漂綠的關系具有很大的研究潛力。其中,如何制定有效的監管政策以治理漂綠是重要議題。這包括制定更嚴格的法規、強制性披露政策、推廣可信的第三方認證系統及鼓勵媒體監督,以使消費者能夠對公司和產品的環境聲明做出更明智的決策。此外,所在地的文化與公司的不當行為有著密切關系,特別是跨文化研究更具獨特的吸引力。由于漂綠廣泛存在,因此進行跨文化研究可以解釋不同文化背景的企業在漂綠行為方式和后果間的差異。
(三)人工智能與漂綠
關于人工智能與企業漂綠之間的關系,一些潛在的研究領域包括:(1)基于人工智能的漂綠檢測和監控。未來的研究可以利用新的人工智能算法分析和解釋企業的環境披露文本特征,以識別披露文本中的不一致、不準確或誤導性的環境聲明。(2)探索人工智能在環保激勵中的作用。未來的研究可以利用更恰當的環境績效考核標準和激勵手段,從而有效地引導企業的環境披露行為。(3)探索人工智能與文化的交互作用。未來的研究可以分析人工智能如何調節當地文化對公司漂綠的影響,甚至引導和改變當地文化,最終形成基于人工智能的綠色法規和漂綠治理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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