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錢”打破大鍋飯

1979年7月，招商局蛇口工業區正式破土動工，打響了中國改革開放的“開山第一炮”。在工業區建設過程中，為提高生產效率，施工方采取了“每多拉一車獎勵四分錢”的激勵機制。雖然這樣的方式在如今隨處可見，但在當時卻是一個前無古人的創舉。

此舉不僅實現了勞動生產力的成倍增長，更讓“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口號如春雷般開始響徹大江南北。

工人“磨洋工”，甲方催進度

在深圳招商局歷史博物館內，陳列著一幅老舊的《香港明細全圖》。在微微泛黃的紙張上，清晰可見的鉛筆印跡，記錄著蛇口工業區建設那段火熱的日子。

1978年，經歷百年動蕩的輪船招商局迎來了第29任掌舵人袁庚。第二年，他向中央提交了一個關于利用香港的資金、技術等有利條件與內地土地、勞動力等優勢結合起來，在廣東建立工業區的招商引資方案。方案引起中央領導高度重視，并在《香港明細全圖》上圈出了東臨深圳灣、西依珠江口，與香港隔海相望的廣東寶安縣蛇口半島，決定將其建設成中國的第一個對外開放工業區。

在經過公開招標后，工業區由交通部第四航務工程局第二工程處承建。

由于工業區建設資金全部是招商局從香港貸款而來，每耽誤一天，就會多支付一筆不菲的利息。因此，甲乙雙方簽訂了一份不同于以往的合同——有工期、有獎罰，即超過工期要罰，縮短工期可獎。

1979年6月，四航局第一施工隊籌備組組長沈長林一行12人來到了蛇口。隨即，第四施工隊、機械隊等相繼趕到。就這樣，工業區建設的大幕從蛇口建港開始了。

在完成基礎建設后，7月份，蛇口港的第一座碼頭——順岸碼頭開工建設。

這項工程主要是碼頭清淤和填充土石方。施工隊需要從南山“喉嚨口”（現中集大廈后面）炸山取石，再將大量炸完的山土、石渣運到碼頭。這在當時的勞動生產力條件下，工程量大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為了加快工程進度，四航局投用了從日本進口的先進挖掘機和翻斗車，可是生產效率始終提不上去。從一線員工崗位成長起來的沈長林十分清楚癥結所在：“由于承包方是國企單位，其內部還是沿襲平均主義，也就是過去吃‘大鍋飯’的工資分配機制，工人干勁明顯不足”。

“工人們一會兒要上廁所，一去就半天；一會兒車又壞路上了，來不了；一會兒家里孩子生病了，沒法去”，參與工程建設的四航局老員工回憶說：“原本一天能拉50車左右山石，結果那段時間一天只能拉二三十車，干多干少得到的工資都是一樣的，大家沒有積極性”。

一邊是工人“磨洋工”，一邊是甲方天天催進度，四航局急需一種方案來充分調動工人積極性。

每多跑一趟，獎勵四分錢

“‘四分錢’制度在當時的情況下是被逼出來的”，在四航局召開的討論會上，沈長林提出：“我們為什么不實行獎金激勵制度？”

“當時采取的還是慣用的保守獎勵辦法，即將每月的前三名分別發7元、6元、5元獎金，但是這種方法的成效不大”，沈長林說，“為了進一步加快進度，我提出了超產獎，也就是跑夠40趟后，每多跑一趟獎勵四分錢”。

經過再三討論，這套獎勵方案于1979年10月正式實施。工地上也隨之大變樣：之前一天上六七次廁所的工人，為了節省時間，甚至一天一趟廁所都不去了；之前說“家里孩子生病了”的工人，懇求領導讓自己多跑幾趟，貼補家用；之前汽車一天恨不得壞好幾次的工人，每天一早就當起修理工，生怕車壞了耽誤進度。

生產效率提上去后，每個工人一天至少能拉八九十車，最高的一天拉了131車。工人們還自發地把每個人的工作量貼到墻上進行競賽。方案實施的第一個月，一隊的平均獎金就達到14元，到了第二個月升至18元，且金額還在持續攀升。

隨著“四分錢”獎勵方案的全面實施，項目建設進度突飛猛進。最終，碼頭一期工程不僅提前1個月竣工，還節約了近130萬元資金。

“蛇口方式”，推廣到全國

然而，高額的獎金大大突破了當時國家對獎金總金額的限制，即“每個人每年的獎金不得突破一個半月到兩個月的工資金額”。1980年4月，在碼頭二期工程建設中，有關部門勒令停止了這一獎金激勵制度。這使得工人們的積極性一下跌落谷底，施工進度也像“踩了急剎車”一樣，又恢復到之前的狀態。

身為蛇口工業區建設總指揮的袁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于當年5月代表蛇口工業區建設指揮部向上級部門提交報告：“搞平均主義，吃‘大鍋飯’的傾向不能調動廣大建設者的積極性，已成為工業區建設的障礙。工業區應根據實際情況，采取靈活措施”。

隨后，袁庚還請來新華社記者進行深入調研。

7月30日，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胡耀邦同志看了新華社的調查報告后，當即做出批示：“中央并沒有哪位同志同意獎金額不得超過一個半月到兩個月工資額的規定，看來我們有些部門并不搞真正的改革，而仍然靠做規定發號施令過日子”。

僅僅隔了兩天，工業區的工地上便重新恢復了獎金激勵制度。當天，人均運泥車數一下子又躍升到100車以上。“當時正值酷夏，但是司機們打著赤膊在里邊一坐就是一整天”，沈長林回憶說。

1981年6月，新華社的一篇通訊公開宣揚了蛇口工業區按勞分配、多勞多得的做法。“蛇口方式”開始發酵，在全國推廣，越來越多的工礦企業通過實施獎金激勵制度來降本增效。

從“四分錢”起步，蛇口港、蛇口工業區先后得以建成。同時，分配制度的優化也加快了深圳經濟特區的建設速度。蛇口的“高效率”與當年國貿大廈“三天一層樓”的壯舉一起，構成了“深圳速度”的標志、特區建設的符號。

蛇口工業區按勞分配、多勞多得的這一開創性舉措，也為后來我國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基本經濟制度提供了一定的借鑒意義。

時至今日，我們所熟知的“績效獎金”“高溫補貼”“KPI考核”……其實都源自這蛇口工業區的“四分錢”。

編輯/車玉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