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毅飛
日升日落,似乎一切如常。
放了學,我如往常一樣去拳館訓練。廣場上,孩子們在嬉笑打鬧,大爺大媽們跟著歡快的曲子跳舞,熱情洋溢地揮動他們的手臂。街上很堵,汽車龜速地向前挪動,有幾個不耐煩的司機使勁地按著喇叭。在人行道上行走的我超過了一輛又一輛車,時不時能聽到車載音響傳來的音樂,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走進拳館,那股橡膠墊子混著汗水的熟悉氣味漫進我的鼻腔,好像一下子就溶進了我的血液。這種說不上好聞的氣味有一種神奇功效,能讓我原本躁動的內心瞬間安靜下來。當我把身后的推拉門合上的那一刻,世界仿佛靜止了,這里與世隔絕,這里沒有時間的概念。
教練從里頭走了出來,我們互相問了好。“你這樣努力,將來想當職業拳手嗎?”原本笑嘻嘻的教練突然鄭重起來,“每天晚上練三小時,你對自己太狠了。我知道你很難受,但這事你得一點點去消化、面對。每天晚上往這兒跑,什么都不想,就當什么都沒有發生,只管往死里練,累了就睡,這樣好像是感受不到痛苦,但你遲早是要面對現實的。不如這幾天請個假,一個人好好地去面對它。”我含糊地哼了一聲,便往更衣室走。教練便不再說什么了。
做完熱身,拿上啞鈴,開始空擊訓練。“再快點,再快點!步法壓過去,這樣才有效果!”教練催促道。他雖沒開練,但情緒已經上來了,似乎比我還投入。很快,我便大汗淋漓,感覺每次揮拳都像是被一根繩子在后頭拽著。“收緊核心,不要翻胯,控制住重心,再來!”教練大喊著。我不斷地調整動作,出拳,踢腿。漸漸地,啞鈴似浸在海水中的木頭,越來越重,手臂也越來越沉。我有些喘不上氣了。我將注意力集中在了腹部,竭盡所能地吐氣,像是要將體內的空氣吐得一點兒都不剩下似的。腹部肌肉在此時繃得緊緊的,下半身在努力往上提,而上半身則被用力往下拽,好像直到此刻,身體才真正地變成了一個奇妙的整體。我興奮起來,全身像是被注入了無窮的力量。這力量不是瘋狂的,而是隨時準備就緒的、讓人心安的力量,如同水庫里豐盈的蓄水。吐氣,吸氣,不斷揮拳,我感受著雙臂的酸痛、肺部的壓力,享受這苦與樂所帶來的無限寧靜。
訓練時,什么都不用管,只需釋放自己,將體內的力量傾瀉出來。我對著沙袋掄拳、踢腿,拳腿打在沙袋上,發出通透的聲音,如同足球運動員一腳爆射時,皮球發出的美妙聲響。這是一種獎勵,就算累到虛脫,我仍想再一次用力擊打沙袋,讓每一粒沙顫動不已。
不知不覺,三個小時過去了,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只有路燈孤獨地亮著。我換好衣服,和教練打了聲招呼便向外走,如往常一樣。身后的推拉門關上了,它將我心中的寧靜也關在了身后,我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將它帶出這道門。抬腕看了看表,秒針正無所顧忌地向前跳動,21:30,坐公交車回家吧。
我在公交車的最后一排找了個空位坐下,晚風從車窗的縫隙中鉆了進來,既讓人感到寒冷,也讓人清醒,而我想要清醒些。車子按照既定的路線行駛,眼熟的大樓綴著點點燈火不斷平移,滑向身后。毫無征兆地,我腦海中像是發生了一場核磁風暴,突然接收到了一條從宇宙深處傳來的信息,我深切意識到了什么,想起了一件被我有意識遺忘了很久但至關重要的事。
一切的回憶都如洪水般涌了上來,熱淚也跟著滑落眼眶。為什么偏要挑這種時候呢?我還在公交車上呢。我仰著頭,將手臂擱在臉上,拼命地咬住嘴唇。淚水如決堤般不斷從眼角墜落,鼻涕順著鼻腔往回流,我止不住地向下咽、向下咽……第一次,在母親意外出車禍去世后第一次,我意識到了自己將要面對一個沒有母愛的世界。
我在公交車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無聲地哭泣。或許,我真該花些時間好好面對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