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廠好鄰居

甘桂柳

上世紀 70 年代后期，百廢待興。我的哥嫂，在湘運汽車公司祁東分公司工作。祁東縣城的生活環境不是很好，哥嫂又忙于工作，不利于孩子的成長，于是，哥嫂就把兩個孩子托付給我的母親照看。那時我父親已經轉業到岳陽造紙廠，母親帶著兩個孩子來到岳陽。

我的兩個侄女，一個三歲多點，一個五歲不到，大侄女叫冰冰，小侄女叫艷艷。冰冰和艷艷乖巧懂事，母親平日照顧她們吃喝拉撒睡都好辦，只是為兩個小孩洗澡，讓我的母親大傷腦筋。那個年代，春秋冬三季，洗澡要到澡堂去洗（年輕人為了洗個澡搶位子，都是拼體力的活，何況我的母親，與世無爭的老年人呢）。夏天還好辦，在家里燒一鍋開水，兌些涼水，解決了事，最難是春秋冬三季，在家洗澡怕感冒，只能到紙廠的洗澡房洗澡。紙廠的澡堂，每天下午四點開門，人特別多。柔弱的母親還帶兩個孩子，知道肯定搶不到位子，又怕混亂中傷及孩子，只能避開高峰，在晚上九點以后，夜深人靜，才帶冰冰和艷艷去洗澡。

母親手提一個大水桶，裝得滿滿的：毛巾、拖鞋、換洗的衣服，各三套，還有肥皂、梳子，還要拿一個盆子，等等，猶如搬家。聽說要去洗澡，冰冰和艷艷興高采烈，你追我趕往澡堂跑，我母親只是提著水桶行李，跟著兩個小孩一路慢跑，還算輕松。到了澡堂，繁重的工作開始了，找一個洗澡位子，調好水溫，然后，給兩個孩子脫衣服，開始洗頭。小心翼翼，又怕著涼感冒，真的，難為我的母親，兩姊妹洗完穿好衣服，就在更衣室等奶奶，冰冰像個小大人一樣，照顧妹妹，幫妹妹梳梳頭，穿襪子，我的母親抓緊時間洗澡，一切就緒，亦是晚上十點鐘。兩姐妹都有些睡意，剛走出澡堂，艷艷就開始犯迷糊了，雙腿就抬不起，我母親只好抱起艷艷，拉著五歲的冰冰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走累了靠路燈桿，歇歇腳。回到家，母親一身疲憊一身汗，剛換的衣服又洇濕了。特別在隆冬時節，那時要迎著寒風，帶上一疊換洗的衣服，趕到洗澡堂。洗完澡，頭發絲的水汽遇到寒風，回到家，頭上都會起冰碴，感冒總是不經意地打擾。如果小孩感冒，要看醫生，還有喂藥等一系列的麻煩事，讓母親焦頭爛額。母親只能少帶孩子去洗澡，半個多月甚至一個月，才去澡堂。

母親的苦楚，讓樓上鄰居知道了。他們同情我的母親，心疼兩個孩子。他們是樓上王阿姨和劉叔叔，夫妻倆都是工程師，知識分子，天津人，“文革”后期從北京設計院下來的。我的母親和他們平時相處融洽，我母親做面食（包子、菜盒子），都會送給他們嘗嘗。劉叔叔和王阿姨十分喜愛乖巧的冰冰、艷艷，嘴甜的冰冰、艷艷見面就喊“王奶奶，劉爺爺”，讓王阿姨劉叔叔心里像吃蜜糖般甜蜜。古靈精怪的冰冰到他們家，不是掃掃地，就是幫著擇菜，稚嫩樣子總讓王奶奶、劉爺爺歡喜不已，他們有好吃的食物，會把兩個孩子叫到家里去分享。他們得知我的母親為洗澡犯難，心地善良的王阿姨、劉叔叔主動提出，他們去洗澡時，約上我的母親，一塊兒到澡堂去，能干優雅的王阿姨幫我的母親找位子，她洗澡時，順便幫兩個孩子洗頭，洗完澡幫艷艷、冰冰她們穿衣服。劉叔叔洗得快，早在澡堂外等著艷艷、冰冰，劉叔叔給兩個孩子講故事，唱兒歌，兩個孩子圍著劉叔叔嬉戲玩耍。我母親和王阿姨都洗好走出澡堂，劉叔叔就牽兩個孩子回家，可沒走幾步，艷艷的眼皮開始打架，睡意蒙眬。劉叔叔背起小艷艷，逗她說話，小艷艷還是趴在劉叔叔的背上睡著了。我的母親過意不去，要自己抱艷艷，劉叔叔和王阿姨都說，不要打擾小孩的瞌睡。劉叔叔一直把小艷艷背回家。一年多時間，每個星期天，兩位好心人，不求回報地幫助我的母親，直到哥嫂把兩個侄女帶回衡陽。

我每次回家，善良的母親總心存感激，她說：“生活雖然艱難，但我很幸運，在最困難的時候，總會得到好心人幫助。”

四十多年，彈指一揮間，小侄女——艷艷已是不惑之年，她的孩子都上中學了，不知她還記不記得王奶奶，劉爺爺？

美術插圖：知 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