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德欣 張年華 吳 非
(1.廣東金融學院,廣州 510521;2.上海財經大學,上海 200433)
內容提要:本文基于中國上市企業2007 年—2020 年數據集,實證檢驗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并探討其中的優化路徑。實證結果發現,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會顯著抑制企業數字化轉型。機制檢驗發現,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會在“宏觀—微觀”層面上發生作用,在宏觀層面上,會顯著降低財政科技支出強度和政府對數字化轉型的關注度;在微觀層面上,會抑制企業研發強度并帶來投融資行為的扭曲,這些都會對企業數字化轉型造成不利影響。在優化策略的工具箱配套識別上,從企業“外部—內部”系統視角展開識別,發現企業外部的對外開放政策、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政策,以及企業內部的專利保險政策和研發加計扣除政策等工具的配套實施,能夠顯著降低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負面沖擊。
改革開放以來,傳統粗放型經濟發展模式的確推動了中國經濟的長足進步,但這種依賴要素驅動的經濟模式難以規避邊際收益遞減的桎梏,使得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可持續性無法得到保障。數字經濟時代下,采用前沿數字化技術對經濟組織和發展模式進行廣泛而深刻的變革,賦予實體經濟發展更大的加速度,已經成為中國式現代化建設下提升經濟發展質量的戰略性舉措(郭炳南等,2022)。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發展數字經濟意義重大,是把握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新機遇的戰略選擇”。黨的二十大報告也提出“加快建設數字中國”,更加突出了經濟發展的“數字化”需求,為中國的數字化轉型指明了方向。作為數字化轉型的微觀經濟載體,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順利推進至關重要。因此,對數字化轉型的影響因素進行深入研究和探討,無論對于鞏固和拓展企業數字化競爭優勢,還是對于新時代新階段下掌握數字經濟發展主動權都具有非常重要的理論價值和實踐指導意義。
近年來,不少企業主動通過運用前沿數字化技術優化自身的經營和創新流程,不斷拓寬數字化應用的廣度和深度。特別是在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下,積極參與數字化轉型的企業具有較強的發展韌性,這類企業在多種不利因素疊加沖擊下仍能實現發展質效的穩中有升。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很多企業數字化轉型尚未達到預期目標①根據《2021 中國企業數字轉型指數研究》顯示,僅有16%的企業數字化轉型取得較為顯著的轉型成效。,無法充分展現數字化技術對自身發展績效的倍增效應。企業數字化轉型活動同樣也會受到外部經濟形勢和宏觀調控政策的影響。特別是自2008 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中國所面臨的外部不確定因素日漸增加,為較好迎接戰略機遇和各種風險挑戰,中國政府與時俱進推出了一系列宏觀調控政策。應當說,這類政策的制定和實施的確對經濟發展起到較好的促進作用,但與此同時,政策的頻繁調整也同步提升了政策的不確定性(Fernandez-Villaverde 等,2015),這種變化理應傳導至微觀經濟主體的決策活動,從而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產生重大影響。
縱觀國內外研究,已有不少學者對經濟政策不確定性進行探討,解讀其對于經濟增長(許志偉、王文甫,2019)、金融風險(楊子暉等,2020)、資本流動(譚小芬、左振穎,2022)等因素的影響,但將這種不確定性聚焦于財政領域的文獻十分鮮見。據目力所及,尚無文獻將財政政策不確定性與企業數字化轉型置于同一研究框架,本文只能從相關文獻中提取一些經驗推斷兩者可能存在的影響。一方面,當財政政策不確定性較高時,企業經營將面臨更高的風險。為了應對這類問題,企業不僅會更為謹慎地篩選投資項目以避免非效率投資行為也會主動加大創新投入力度提升其生產效率(顧夏銘等,2018),由此顯著提升企業數字化轉型活動的質效;另一方面,當財政政策不確定性較高時,企業管理層無法對未來的發展前景形成清晰的預期(政府部門對企業是否進行財政支持也難以預料),企業將基于審慎經營原則減少非必要的投融資計劃(Kang、Kiseok,2014)。在此情況下,企業數字化轉型項目有可能無法順利籌集到所需資金,從而不利于企業推進數字化轉型進程。由此可以看出,當前學術界對財政政策不確定性與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關系尚未形成一致意見,對此問題進行研究和探討,將具有較高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
本文的邊際貢獻如下:第一,探討“財政政策不確定性—企業數字化轉型”范式,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影響的研究;第二,基于宏觀和微觀視角,研究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影響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機制路徑,為解讀財政政策變動如何影響企業數字化轉型提供實證經驗支持;第三,從校正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不利影響出發,探討如何在實踐中削弱政策變動所帶來的負面沖擊,以期為企業數字化轉型提供更充足的助力。
近年來,中國正處于國內外宏觀經濟形勢更為錯綜復雜、國際產業鏈升級的歷史變遷交匯點,為了更好把握所面臨的戰略機遇和風險挑戰,中國政府出臺了一系列的財政政策以提升經濟發展動能。必須承認的是,政府部門對財政政策的及時調整,切實為市場主體的高質量發展提供了重要保障,但這種政策的頻繁變動也提升了財政政策的不確定性,并由此作用于微觀企業的日常經營、創新和轉型活動,從而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產生一定的影響和作用。
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提升會顯著減少地方的財政科技支出強度,并減少地方政府部門對“數字化轉型”的關注,從而不利于數字化轉型。從財政在創新領域的專項支出來看,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提升,可能意味著地方政府部門的財政狀況面臨更多不確定因素,在中國“財權上移—事權留滯”的普遍環境中,這種不確定性更可能會導致政府部門財政預算收縮,政府部門往往會在支出領域中進行“權衡選擇”:對于那些高風險、長周期的財政科技支出項目減少財政撥款支持,以此對未來不確定的政策變動騰挪更多的調整空間。值得指出的是,財政科技支出作為一種靶向性支持企業科技創新的專項政府支出,其本身對企業技術創新、轉型升級大有裨益(車德欣等,2020),這對于新時代新階段下的企業數字化轉型而言亦是如此。不難發現,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引致的財政科技支出乏力,將會使得企業數字化轉型無法得到更多政府資源的支持和風險分擔,由此對企業數字化轉型造成較強負面沖擊(吳非等,2021)。從政府部門在經濟發展的導向性關注度來看,在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提升的背景下,意味著地方政府的財政支出缺乏穩定性和方向性。在此情境下,地方政府將更聚焦能在短期內帶來更多經濟績效的項目,以期在更短的時間內獲得更充足的財政收入以謀求更多的“穩定性”。順延上述邏輯,長周期、高風險、高投入的前沿數字技術創新和應用并不是此階段政府部門的工作重心,政府將會同步降低對數字經濟、數字化轉型的關注力度,并相應減少對企業數字化轉型項目的各類政策傾斜,這本質上是政府部門在不確定性下的“避險”行為。
綜合上述,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增強將會降低政府部門對企業的賦能效果,從而使得企業數字化轉型遭遇更多障礙:一方面,地方財政在創新支出領域有著更強的惰性,企業難以有效擴寬資源約束邊界融取更充沛的資源,從而使得數字化轉型項目可能囿于資源約束而推遲乃至放棄;另一方面,企業無法對政府未來支持的方向和力度形成積極穩定的預期(陳胤默等,2019),出于謹慎經營考慮,企業自身也會主動降低對數字化轉型項目的投入力度,騰出更多資源以對沖政策不確定風險(李鳳羽、楊墨竹,2015),這也將不利于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順利推進。
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提升會顯著降低企業研發投入強度,并扭曲企業投融資行為,從而不利于數字化轉型。從企業部門在研發創新領域的投入視角來看,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提升,可能意味著地方財政部門政策變動加劇,無論是財政資源使用方向抑或是結構安排都存在較高的不可預測性,為了確保財政收支的穩健和財政運作的可持續性,政府部門往往會采用更加保守的策略以渡過“難關”,以財政支持實體經濟中具有較高不確定性的生產項目的力度會顯著縮減,以求釋放更大的緩沖空間。在這個過程中,首當其沖受到影響的是企業的研發創新活動。確實,企業研發活動具有高風險、高投入、長周期的“兩高一長”特征,還疊加了較強外部性,這類活動在實踐中往往更加依賴于政府部門的財政支持和風險分擔(Bhattacharya 等,2017)。顯然,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提升,會加劇企業研發活動所需要承擔的風險,研發項目的潛在收益也將面臨更大的波動。此時企業在增加研發投入方面則會秉持更為謹慎的態度,甚至會導致企業顯著減少研發支出以換取生產、財務的“穩定”,這勢必使得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技術研發基礎明顯削弱。從企業部門在金融領域的投融資視角來看,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提升,政府給予企業的財政支持力度也會趨于保守乃至顯著減弱,這會對企業的現金流乃至整體的財務狀況造成較大沖擊(Gulen、Ion,2016),此時企業正常的決策路徑將會被擾動(顧海峰、朱慧萍,2021)。特別是,為了彌補資源缺口和保證日常生產經營活動中的財務需要,企業可能會通過短貸長投等方式“另辟蹊徑”籌集資源。然而值得警惕的是,通過短期信貸支撐長期投資建設活動(即期限錯配)的方式融取資金,本身就是一種扭曲的投融資行為,這不僅會給企業帶來更多的潛在財務風險(張馨月、郝濤,2022),也會倒逼企業管理層將更多資源和精力放置于財務領域,并對長期項目(包括但不限于企業數字化轉型)乃至企業經濟績效造成不容忽視的擠出效應(盛明泉等,2020)。
綜合上述,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增強將會扭曲企業自身的投融資活動,從而導致企業數字化轉型項目開展面臨困境。一方面,地方政府對企業支持和基礎設施建設的不足,會導致企業削減研發資金,這直接動搖了前沿數字技術創新應用活動的技術基礎;另一方面,企業在缺少政府支持的情況下往往會采用更為激進的手段在金融市場中進行套利,這種活動擠出了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可用資金,也轉移了企業內部決策發展的注意力,由此阻礙了企業數字化轉型進程的加快。綜合以上討論,本文提出有待檢驗的核心假說:
假說: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財政政策不確定性越高,越不利于企業數字化轉型。
本文圍繞財政政策的不確定性影響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特征和機制進行實證檢驗,選取2007 年—2020 年數據,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指標取自權威報刊的官網;構建企業數字化轉型水平指標的年報文本主要爬取自巨潮資訊網;企業關鍵財務指標主要來自萬德數據庫(Wind);宏觀層面數據來自中國各省份統計年鑒。特別地,對于財務指標本文做了如下處理:一是剔除特殊樣本企業,包括金融業企業,IPO、ST、PT 等狀態的上市企業,以及關鍵指標不完整程度較高的企業(指標連續缺失超過5 年);二是對上下1%的極端值進行縮尾處理。由此得到1973家上市企業的“年度—企業”面板數據集。
1.被解釋變量
企業數字化轉型(DCG)。本文借鑒了吳非等(2021)的方法,通過文本識別的方式進行指標構建。其具體過程如下:一是關鍵詞的選擇和認定。本文在這一步驟中充分參考了數字化轉型領域的權威文獻與國家層面的重要會議和文件,并經過百度熱詞的匹配,選定與數字化轉型有關的特征詞匯構成了基本詞庫。①限于篇幅不在文內展示,可參見吳非、任曉怡、常曦(2021)的詞頻圖譜。二是進行文本的爬取和關鍵詞識別。通過在巨潮資訊網對2007 年—2020 年的年報進行爬取,然后使用Python 中的Jieba 分詞插件在年報文本中進行識別與配對,最終得到每份年報中的關鍵詞出現的頻數。三是對初步指標進行進一步的清理和調整。這主要包含了兩個部分,一方面是對篩選出的初步指標進行清洗和整理,防止出現語義偏誤對指標構造的影響;另一方面則是發現整理后的初步指標存在明顯的右偏性,故對其采用對數化處理形成最終指標。
2.核心解釋變量
財政政策不確定性(FPU)。現有文獻對于政策不確定性的探索主要都是以Baker 等(2016)的開創性研究為基礎的,其方法的核心在于通過對主流媒體的相關新聞報道頻數進行匯總統計,并由此形成了絕對或相對的指標體系。而部分國內學者的拓展路徑主要分成兩類,一是對于媒體源的拓展,Huang、Luk(2020)將 Baker 等(2016)的媒體源從《南華早報》一個媒體拓展到《人民日報(海外版)》等多家紙媒,豐富了統計源,也使得這一指數的測度對于中國內地的測算更具有普適性。二是對指數自身的解構,事實上,Baker 等(2016)的新聞報道法測度的是“經濟政策不確定性”,這一指標的口徑顯然較為籠統,尤其是對于我國這一轉型特征較為明顯的發展中大國,政府對于經濟運行的指導和介入較為頻繁,因而相關的政策體系也較為龐雜,進行細分和解構十分必要。基于此,朱軍(2020)則專門測算了針對于財政政策的不確定性指數,但其局限性則在于僅采用了《人民日報》作為媒體源,這使得不確定性的識別范圍可能相對較為狹窄。
綜上,本文將這兩類拓展進行結合,通過對114份中國內地報刊①包括《北京青年報》《人民日報(海外版)》《廣州日報》《解放日報》《上海晨報》《南方都市報》《新京報》《今日晚報》《文匯報》《羊城晚報》等114 家主流媒體。有關媒體報刊更詳細的信息可參見Huang、Luk(2020)的研究。的文本進行提取,形成初步的報刊報道文本池。在此基礎上,依照“財政政策不確定性”進行文本信息識別和鎖定。首先,識別所有報刊報道中是否具有“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等字眼,鎖定報刊報道的對象,將報道非中國的報刊文本信息進行剔除;其次,遵循“三同時”的原則,如新聞報道的文本內容中同時包含“財政”②主要關鍵詞包括“財政政策”“稅”“國債”“地方債”“軍費”“中央投資/公共投資”“政府投資”“政府購買”“政府轉移支付”以及“公共項目工程/國家基礎工程”等。“不確定”③如“不確定/不明確”“波動/震蕩/動蕩”“不穩/未明/不明朗/不清晰/未清晰”“難料/難以預料/難以預測/難以預計/難以估計/無法預料/無法預測/無法預計”等。以及“政策”④如“政策/制度/體制/戰略/措施/規章/條例/規例”“政治/執政”“政府/國務院/政委/人大/人民代表大會/中央”“國家主席/總書記/國家領導人”“總理”“改革/整改”“整治/監管/規管”等。文本信息的新聞報道,則可以判定該新聞報道所談及的是“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并納入統計范疇。再次,依照上述的統計方法,歸集每份報刊出現“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文章數量,并計算其月度的總數。進一步地,將2000 年1 月的統計數據標準化為100,以此計算出后續所有月份的不確定性指數。最后,考慮到初步統計的是月度數據,本文進一步規整得到特定報刊單個年度(12 個月)加總計算的算數平均數,以此作為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代理指標(對數化處理)。
應當說,國內文獻基于報刊文本形成的“政策不確定性”指標在各種口徑下都展開了充分的應用(田國強、李雙建,2022;李小林等,2022;江春等,2021;陳丹、李優樹,2021;李增福等,2022),本文擬基于上述方法展開變量測度。需要進一步明確的是,本部分所涉及的關鍵詞均是宏觀的國家層面的政策和管理體制機制變動的刻度,暫時不涉及地方層面的政策、標準和執行差異。
3.控制變量
為有效預防遺漏變量對于回歸模型解釋力的影響,本文還添加了如下控制變量:總資產(Asset,年初和年末平均值取對數)、總杠桿(Lever)、盈利能力(OP,營業利潤增長率)、成立年齡(Age)、股票流動性(S-liq)、股權集中度(Ln-con,第一大股東股權占比)、賬面市值比(BM)、資產收益率(ROE)、兩職合一(Dual,董事長與總經理為同一自然人取1,否則為0)、審計意見(Audit,標準無保留意見取1,否則為0)。
各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1。

表1 描述性統計
為確證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本文構建如下式(1)進行檢驗:
式(1)中,被解釋變量企業數字化轉型(DCG)和核心解釋變量財政政策不確定性(FPU)如前文所述;而CVs 表征控制變量組;ε 則為誤差項。本模型還進行了如下處理:一是進行變量時序調整,將財政政策不確定性(FPU)設置為滯后一階,以此表征政策傳導必然存在的時滯現象(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弱互為因果的干擾)。二是添加“行業—城市—省份”三重固定效應,以此吸納影響不同行業、城市和省份不可觀測因素干擾。三是考慮到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指標為全國性質的年度變量,此時若進一步納入時間層面虛擬變量則會形成完全共線性問題,對此本文參照一般性處理手法(向海凌等,2023),不考慮時間固定效應。
在實證分析開展前,本文首先針對兩個核心變量的數據結構分布進行了可視化展示,以大致刻畫出變量的結構特征和變動趨勢。在圖1 中可以發現,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散點分布體例呈現顯著上升趨勢(其擬合線斜率顯著為正),但大部分的節點仍聚焦在較低水平,僅有小部分分散的節點呈現出領先態勢,這也與《2021 中國企業數字轉型指數研究》中所展現出的結論呈現出較高的一致性。在圖2 中可以發現,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指數呈現出顯著波動態勢,即波幅較大,但從整體上來看,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有明顯下降趨勢(近年又呈現一定反彈),其擬合線斜率顯著為負。結合這兩個圖來看,隨著時間推移,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水平的下降,伴隨著企業數字化轉型水平的上升(二者的擬合線斜率相反),這可能意味著財政政策不確定性與企業數字化轉型之間呈現出一定的負向相關關系,本部分的基本特征分析,為后文的實證分析提供了初步的經驗證據。

圖1 企業數字化轉型散點圖與擬合線

圖2 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散點圖與擬合線
表2 的基準回歸針對“財政政策不確定性—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關系展開檢驗。本文遵循遞進式的分析策略,首先僅考慮財政政策不確定性變量(FPU),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納入相關的控制變量集,并依次增加各類固定效應開展檢驗。實證結果發現,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回歸系數均為負值且通過了1%的統計顯著性檢驗。這意味著,財政政策不確定性越高,則企業的數字化轉型程度越低,這也為本文的核心假說提供了經驗證據支持。

表2 基準回歸: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
1.變量計算口徑變更
表3 的實證檢驗主要針對被解釋變量(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變量計算方法進行更換。具體來看,前文使用的企業數字化轉型變量,為企業年報文本信息中特征詞詞頻計數的對數值。在本部分中,為了進一步消除前述變量可能存在的規模效應,本文還基于特征詞詞頻計數占比企業年報文本詞匯(句子)數的方式,得到了企業數字化轉型詞匯數占比年報總詞匯數強度(DCG_Verb)以及數字化轉型詞匯數占比年報總句子數強度(DCG_Sent)兩類變量,并由此重新展開基準檢驗。實證結果發現,原有核心結論“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抑制企業數字化轉型”并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表3 穩健性檢驗:變量計算口徑變更
2.回歸方法變更
表4 的實證分析主要針對變量數據結構采用更具有專用性的回歸方法展開分析。具體來看,第一,本文的企業數字化轉型變量是典型的計數變量,其在數值上的取值必然會大于等于0 值,數據結構具有明顯的“截斷”特征(如企業數字化轉型指標經過年報詞匯、句子數標準化后必然處在[0,1]區間中),采用傳統OLS 回歸可能會存在一定的估計效率偏差,因此本文采用Tobit 模型展開回歸;第二,本文進一步變換了原有的企業數字化轉型變量,設計了啞變量(DCG_Dum)來刻畫企業數字化轉型,即年報文本中捕捉到相關的數字化轉型特征詞,則取值為1,否則為0,并采用Logit 回歸展開識別檢驗。第三,恢復企業數字化轉型計數變量的原始數據(即不采用對數化的方法來進行處理),直接采用NB2 來加強對離散型原始計數變量回歸的估計效率。實證結果發現,無論回歸模型如何變換,原有的結論依舊保持穩定。
3.排除其他競爭性解釋
表5 的實證檢驗主要針在原有回歸模型中納入更多重要因素來排除其他可能的競爭性解釋。在宏觀層面上,本文納入了省級層面的經濟發展水平(LnGDP,省級GDP 對數值)、城投債余額占比預算收入(GOV_Debt),還進一步考慮多個維度的其他不確定性因素,包括貨幣政策不確定性(MPU)、貿易政策不確定性(TPU)以及匯率和資本賬戶政策不確定性(CPU)這類全國性質的年度數據。在微觀層面上,本文納入企業財政補貼占比主營業務收入(Subsidy),企業有效前瞻性稅率(Tax,劉詩源等,2020)以及企業 ESG 表現(ESG,選自于 Bloomberg的ESG 評級數據)。原有的回歸方程在對這類“宏觀—微觀”重要因素影響進行吸收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由遺漏變量帶來的偏誤,也能進一步排除其他可能的競爭性解釋,實證結果均一致性地表明,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提升,會顯著降低企業數字化轉型程度,本文的核心結論依舊是穩健的。
本部分著重針對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影響渠道機制展開識別,以更好地打開其影響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機制黑箱。
在宏觀機制識別檢驗中(表6),本文設定了兩個宏觀層面的機制變量,一是借鑒吳非等(2021)的研究,基于省級財政科學技術支出占比一般預算收入作為財政科技支出強度指標(TFI);二是基于省級政府年度工作報告文本,統計識別出有關“數字經濟領域”中的關鍵詞①限于篇幅不在文內展示,留存待索。詞頻(對數化處理),將其作為政府部門對數字化關注程度的代理變量(GOV_Dig)。

表6 宏觀機制識別檢驗
實證結果發現,在模型(1)和模型(2)中,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提升會顯著降低地方財政科技支出強度。本文認為,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提升,往往意味著政府部門的財政狀況相對較差,此時的政府部門的財政資源配置可能難以關注那些長周期、高風險、高投入的配置活動(如財政科技支出項目)。進一步地,財政科技支出作為專項性的創新支持類財政項目,本身就會對企業的創新轉型發展起到重要助推作用。因此,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提升導致的財政科技支出強度下降,將會對企業數字化轉型起到負面作用。在模型(3)和模型(4)中,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增加會導致地方政府部門對“數字化轉型”關注的程度有明顯減少。在這種情形下,政府部門的關注度減少,在具體的政務實踐中自然會從各個方面減少對實體經濟數字化轉型的支持,由此,企業的數字化轉型進程會面臨顯著阻礙。
在微觀機制的識別檢驗中(表7),本文設定了兩個微觀層面的機制變量,一是企業的研發支出強度指標(R&D),以企業研發支出占比主營業務收入之比來作為代理變量(車德欣等,2022);二是借鑒鐘凱等(2016)的研究構造短貸長投指標(SFLI)來作為企業投融資行為的刻度。

表7 微觀機制識別檢驗
實證結果發現,在模型(1)和模型(2)中,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提升會顯著降低企業的研發投入強度。這是因為,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提升,顯著降低了政府能夠基于財政手段直接支持企業(如減稅、財政補貼等)力度,本質上是政府部門對企業研發創新活動的風險分擔減少。進一步地,企業的研發支出強度減弱,必然會削弱許多專項性的技術研發和應用,企業數字化轉型離不開前沿的數字技術創新,而研發強度的不足會削弱這種轉型的基礎。在模型(3)和模型(4)中,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提升會扭曲企業的投融資行為,使得企業的短貸長投水平顯著提升。本文認為,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提升降低了政府部門支持轄域內實體企業的能力,企業在經濟實踐中所能夠獲得的直接、間接政府資源扶持在顯著減少,為了保證自身的基本財務和生產可持續性,企業往往不得不通過信貸期限錯配的方式來匯聚資源。然而,這種扭曲的投融資行為往往會衍生出較多的風險并對實體經濟造成顯著的擠出效應,由此也對企業的長期性數字化轉型活動造成了負面效果。
前文分析發現,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主體數字化轉型活力具有顯著負面沖擊。那么,如何在實踐中減少這種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活動的沖擊?這是現階段為企業數字化轉型活動提供助力的一個重要問題。據此,本文從企業數字化轉型活動中的需求因素出發,尋找出能夠減弱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沖擊的政策工具組合,并從實證角度檢驗這種政策工具組合搭配的有效性。第一,本文從企業面臨的外部創新活動基礎條件出發,基于“自由貿易試驗區政策”(方云龍、劉佳鑫,2021)和“寬帶試點城市政策”視角(馬青山等,2021)進行檢驗;第二,本文從企業內部數字化轉型的風險規避問題出發,基于“專利保險試點政策”(邱洋冬,2022)和“研發加計扣除政策”(戴天仕、趙琦,2022)視角進行檢驗。
表8 中基于“自由貿易試驗區政策”視角探討了如何降低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負面沖擊影響。實證結果發現,在自由貿易試驗區政策覆蓋的企業組別和非自由貿易試驗區政策覆蓋的企業組別中,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均顯著抑制企業數字化轉型。本文還進一步采用了交互項進行驗證,結果顯示,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同自由貿易試驗區政策的交互項回歸系數顯著為正,這意味著在自由貿易試驗區政策的支持下,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負面影響得以明顯減弱。本文認為,在良好的對外開放環境下,一方面,企業能夠更加充分地利用國內國際兩個市場、兩種資源服務自身的創新轉型活動,抵減財政支持不足造成的數字轉型減益效果;另一方面,良好的對外開放環境也能夠為企業數字化轉型帶來新技術的借鑒,企業往往會具有更加主動的意愿參與全球數字化發展進程。從這個角度來看,在自由貿易試驗區政策的支持下,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負面影響得以減弱。

表8 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外部政策工具與企業數字化轉型
表8 中基于“寬帶試點城市建設政策”視角探討了如何降低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負面沖擊影響。實證結果發現,在寬帶試點城市政策覆蓋的企業組別中和非寬帶試點城市組別中,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均顯著抑制企業數字化轉型。本文還進一步采用了交互項進行驗證,結果顯示,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同寬帶試點城市政策的交互項回歸系數顯著為正,這意味著在寬帶試點政策的支持下,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負面沖擊會明顯減少。本文認為,在良好的數字信息基礎設施條件支撐下,企業數字化轉型會接收到更多的技術、信息和經驗的外溢,在轉型實踐中也能得到有效的外部技術設備的支撐。在面臨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沖擊時,企業數字化轉型活動的最大邊界收縮得相對緩慢。因此在寬帶試點城市政策的支持下,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負面影響得以減弱。
表9 是,基于“專利保險政策”視角,探討如何降低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負面沖擊影響。實證結果發現,在專利保險政策覆蓋的企業組別中和非專利保險政策覆蓋的企業組別中,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均顯著抑制企業數字化轉型。本文還進一步采用了交互項進行驗證,結果顯示,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同專利保險政策的交互項回歸系數顯著為正,這意味著在專利保險政策的支持下,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負面沖擊會明顯減少。本文認為,在專利保險政策的覆蓋和支持下,企業的創新活動及其相關前沿數字技術研發產權等得到了有效的保護,這在一定程度上激發了企業的創新主動積極性,減少了企業在數字化轉型進程中所面臨的創新風險。企業在面臨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沖擊導致的政府風險分擔減少時,這種專利保險政策能夠從其他方面為企業創新活動分擔風險,從而使得企業數字化轉型活動得到一定的保護。因此,在專利保險政策的支持下,財政政策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負面作用會有所減輕。

表9 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專利保險政策與企業數字化轉型
表10 的實證檢驗,基于“研發加計扣除政策”視角,探討如何降低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負面沖擊影響。實證結果發現,在研發加計扣除政策覆蓋的企業組別和非研發加計扣除政策覆蓋的企業組別中,財政政策不確定性顯著抑制企業數字化轉型。本文還進一步采用了交互項進行驗證,結果顯示,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同研發加計扣除政策的交互項回歸系數顯著為正,意味著在研發加計扣除政策的支持下,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負面沖擊會顯著降低。本文認為,研發加計扣除政策本身就是一個專項性較強的創新支持稅收政策,不單擴充了企業內部可用的資源邊界,還在一定程度上分擔了企業在研發創新活動中面臨的風險水平。顯然,在較好的創新環境中,企業基于前沿數字技術應用和研發并與自身融合形成的數字化轉型水平也會有效提升。因此,在研發加計扣除政策的支持下,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不利影響會在一定程度上得以減弱。

表10 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研發加計扣除政策與企業數字化轉型
本文基于數字經濟高質量發展需求,采用中國上市企業2007 年—2020 年數據集,實證檢驗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影響以及可能的優化路徑。實證結果和政策建議如下。
研究發現:第一,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會對企業數字化轉型活動造成顯著的負向沖擊。第二,從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影響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機制來看,在宏觀層面,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會顯著降低地方政府的財政科技支出和對數字化轉型的政府關注度;在微觀層面,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會顯著降低企業的研發支出強度并扭曲企業的投融資行為,從而對企業數字化轉型造成顯著不利影響。第三,從優化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工具箱搭配來看,在企業外部政策工具配套層面,自由貿易試驗區建設以及寬帶試點城市建設,能夠為企業數字化轉型提供更加廣闊的市場和有效的技術基礎條件;在企業內部政策工具配套層面,專利保險政策和研發加計扣除政策有助于企業分散風險并擴展資源邊界,服務企業數字化轉型,在這類“外部—內部”政策工具的搭配下,原有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負面影響得以明顯減弱。
政策啟示:第一,深刻總結歷史經驗和洞察國內外經濟形勢,盡可能維系財政政策的相對穩定性。特別是,在制定宏觀財政政策時,需要充分考慮到數字化轉型的客觀發展規律,盡可能避免財政政策過于頻繁調整,同時引導微觀經濟行為主體對財政政策形成穩定正面的預期,以減弱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第二,構建有助于削弱財政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負面沖擊的長效機制。一方面,從企業外部來看,壓實地方政府的數字化轉型責任,秉持對數字化創新和發展支持政策能出盡出的原則,激勵地方政府加大對數字化發展的投入,為企業數字化轉型奠定良好的生態環境;另一方面,從企業內部來看,不僅要鼓勵企業增大數字化研發力度強化數字化轉型意識,也需要引導企業優化投融資決策,減少各種非效率投資行為。第三,應加強與其他政策的協作和聯動,為企業數字化轉型提供更為雄厚的支撐。基于企業外部視角,應立足于持續深化改革,總結自由貿易試驗區建設以及寬帶試點城市建設等改革試點經驗,并在更廣泛的范圍內復制推廣,為企業數字化轉型奠定良好的市場環境和技術基礎;基于企業內部視角,充分挖掘專利保險和研發加計扣除等政策潛力,更深層次幫扶市場主體拓寬資源約束邊界,避免企業因融資約束而被數字化“低端鎖定”,深度參與分擔數字化研發和創新風險,鞏固拓展企業的數字化創新優勢,為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有效推進打開通道。
本文還存在不足之處:一方面,基于“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指數的刻畫,本文借鑒現有經典技術處理手法(Huang、Luk,2020)而來,但該指標是典型的全國性質的時間序列數據,對于刻畫像中國這樣一個大國經濟下的政策不確定性而言,可能還較為粗糙;另一方面,“財政政策不確定性”的影響,往往也與地方財政的收支失衡、政府行為、體制機制激勵結構等因素有密切關聯,而囿于篇幅所限,本文并未針對此類問題展開詳盡探討。
未來的研究可在數據豐富和邏輯完善上進一步強化:一是基于各地區主流報刊媒體進行更為細致口徑的文本識別,從而建立起“省份—年份”的財政政策不確定性指數體系;二是將政府(財政)制度激勵結構因素納入“財政政策不確定性-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范式框架中,從而將已有研究更好地立足于中國特色制度實踐情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