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間，風吹著玉米及其他

◇禾泉

每到開春

每到春天，我和父親

將糞簍拉到公路邊

然后背過河去

他看我走穩，才跟在后面

我習慣于父子間這種默契

也習慣了我們干完活兒

父親滿足地坐在排子車上

讓我推著他回到村里

有一次，邁過踏石，走到地頭

才發現他并沒有跟上來

在對岸，他草一樣擺動

我恍然醒悟這些年

沒有察覺，沒有用心留意

他就變老了

或許走著走著，一眨眼

我們就會走散

去年春耕，我經過

二月的河面

想那年的流水

不知現在流到哪里

卻依稀看見拉他過河的手

還停在風中

閑下來的時光

就這樣一陣風，吹動樹葉

吹動閑下來的人。

閑下來的人坐在核桃樹下

路邊的籃子露出青菜。

涼風像前幾次一樣吹來

吹走熱烈的話語。

當我側身說話

離世的父親也坐在風中。

我驚異于他還沒有離去

常來與眾人閑坐。

由此我想起了一些事

我瞥見每個人背著的一道裂縫。

刮痧

母親喜歡上了刮痧

每隔一段時間

就讓我為她刮一刮

這是一個需要耐心的工程

刮出病氣濕氣來

她的脊背那么瘦

躺在床上像半個人

因為她的瘦小

有時我不能感受她

所說的痛，是歲月深處的折射

每次刮到兩肋

瞥見她干癟的乳房

我知道那才是我真正的故鄉

每刮一下，就發紫

就有一道顫栗

我不敢發出聲

我不安于壓到歲月的痛點

因她的喜歡而難受

干凈的云

要取一朵云

一定是從故鄉摘的

山里的泉水剛剛浣洗了它

像母親洗干凈的床單

曬在河岸上

要吹云邊的風

我想故鄉的那道梁

風從玉米地綠瑩瑩地吹來

那時候啊，我和父親站在二道梁上

安祥地不知塵世還會飄浮，分離

一個月夜

他爬上梯子，只爬高了五米

月亮顯然就近了

像落到井口懸在半空

松樹如果是怕它掉下來

伸開扇形的樹冠

那團夜霧又怕什么呢

遮住黝黑的山巒

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守村人

在房頂看這月夜成為平常的夜色

他不清楚還能待多久

耐心看完這場鏡像

麻雀

幾只晨鳥在黝黑的樹枝上

梳理羽毛，它們落寞地跳躍

想用喳喳聲喚來眾人

這些留守在山村的麻雀

與這里的人幾乎保持一致

時常落于枝間，枯坐發呆

結成一樹陳年的果實

不被人采摘，而成枯果

偶有推開木門的人

麻雀“噌”地飛走

聽那落果以蒼涼的風聲

墜進歲月的空處

而在四月，麻雀們忙碌

春天里一片姹紫嫣紅

可他們在田間

還是那么陳舊而不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