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冬林,田廣輝
(吉林大學 經濟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
2022年10月16日,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習近平總書記在報告中再次提到資本及資本市場運行,重申了要“健全資本市場功能”“依法規范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由此可以看出,國家在對待資本及資本市場運行方面極其重視。而規范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的前提和基礎則是正確認識新時代條件下我國各類資本及其作用,尤其是數字經濟中以數據這一關鍵生產要素為基礎形成的新的資本形式——數據資本。在數字經濟時代,深化對數據資本化及其積累特點的理解和剖析,有助于深化我們對資本及其作用的認識,進而更好地依法規范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這既是黨和國家的深切關心,也是推動實現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方面。
進入21世紀,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使得人類的生產生活逐漸轉移至互聯網絡之中,在網絡世界內形成了映射人類現實社會的虛擬活動。數據作為記錄人們虛擬活動信息的載體,誰掌握了數據誰就能以此為媒介掌握人們現實活動的信息,進而攫取和占有相應的價值。在經濟平臺化過程中,數據成為關鍵生產要素,并與傳統資本相交融,形成了數據資本這一新的資本形式。表面上看,數據似乎無處不在、易于收集。但實際上,由于數據所具有的零散性、碎片化、低價值性等特點,只有海量數據才能夠發掘出巨大價值。為了攫取和占有更多的數據,資本依托不斷迭代創新的數字技術,精心構建數字平臺,并以此為工具開啟了對人們日常生產生活的泛在監聽和全面數字化。在這一過程中,尚未資本化的數據源源不斷地被卷入到資本化漩渦之中,推動著數據資本持續積累,表現出不同于以往的資本積累新特點。在此背景下,黨的二十大報告重申資本及其市場運行,其重要意義不言而喻。
二十大報告指出,馬克思主義是我們立黨立國之根本,是我們認識人類社會發展規律、把握歷史主動的根本所在。那么,從馬克思主義語境出發,如何認識和理解數據要素的資本化過程?進一步地,如果數據資本的形成符合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資本化邏輯,那么數據的價值運動過程是如何呈現的?數據的價值構成及其變化又是怎樣的呢?就資本積累而言,數據資本作為新的資本形式,與傳統意義上的資本積累相比,其資本積累過程呈現出什么樣的新特點?從根本上來說,探究經濟平臺化模式下數據的資本化過程,分析在這一過程中數據的價值構成及其變化,歸納總結出數據資本積累的新特點,是推動數字經濟時代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理論創新發展的重要內容。
在傳統經濟社會中,數據被界定為以數字的形式反映經濟社會活動的數量匯總,是統計分析的依據和結果。[1]在由數據驅動的數字經濟時代,數據的概念早已超越了傳統的內涵。在范圍上,數據產生與收集的平臺化使得數據存量呈指數級增長,而數據的強滲透性推動著人類生產生活日益向數字化轉變,“我們正在進入一個普適記錄的時代”[2];在地位上,作為基礎性資源與戰略性資源,數據是繼土地、勞動力、資本、技術之后的第五種生產要素;在本質上,數據是數字化的知識和信息,是對客觀事物的性質、狀態及其相互關系等進行記錄并可用以傳遞信息和知識的物理符號或組合。[3]進一步地,由于知識是人腦在既有經驗和知識積累基礎上對信息進行整合、抽象、提煉,歸根結底屬于信息范疇,因此數據進而可以界定為“數字化的信息”。[4]然而,無論是知識還是信息都屬于認識論范疇,是在實踐基礎上抽象形成的觀念,數字化只是改變了其表現形式,并未改變它的觀念本質。正如馬克思指出的“觀念的東西不外是移入人的頭腦并在人的頭腦中改造過的物質的東西而已”。[5]基于此,若僅從抽象層面將數據界定為數字化的信息而不對其來源進行剖析,不免讓人產生“從觀念出發來解釋實踐”而不是“從物質實踐出發來解釋觀念的形成”[6]的錯覺,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數字化的信息即為數據,所以信息的來源即數據的來源。因此,下文將從經濟平臺化下信息的來源入手,剖析數據的信息數字化過程。
在這個“普適記錄”的平臺化經濟中,人們的日常活動逐漸轉移到互聯網平臺之上,在網絡世界中形成了映射現實的虛擬活動,“足不出戶即可完成日常生活與工作”是對這一現象的真切描述。正如在現實中人的各種活動會留下“有跡可循”的痕跡信息一樣,人們在網絡世界中進行各種虛擬活動的同時也會留下痕跡信息,且這種痕跡信息在數字技術的作用下同樣“有跡可循”。但網絡世界中痕跡信息的“有跡可循”并非如現實世界中以肉眼觀察的方式發現,而是通過搭建數字平臺抓取用戶數字痕跡的方式實現的。從本質上看,數字痕跡即數字化痕跡,是用戶平臺活動留下的痕跡信息經數字化形成的數據。也就是說,經濟平臺化模式下,用戶在網絡世界中的虛擬活動留下的痕跡信息是以數據的形式呈現,而平臺對用戶痕跡信息的抓取也表現為對數據的抓取。此外,在平臺經濟中,用戶平臺活動痕跡信息表現為原始信息,經數字化得到的數據可以稱為原始數據,而由數據工程師通過對原始數據進行信息挖掘并再次數字化得到的數據集合可以稱為衍生數據。相較于原始數據,衍生數據具有數據質量高、信息內容集中、實用性強等特點。可見,無論是原始數據還是衍生數據,都要通過信息的數字化過程得到。因此,將數據界定為數字化的信息,不僅具有理論抽象性,更具有實踐基礎性。
經濟平臺化模式下,信息數字化形成的數據是數字與信息的結合體,一方面因其數字化表現形式而具有自然屬性;另一方面因其人類活動的信息本質而表現出社會屬性。換言之,數據具有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是二者的對立統一體。具體來看,數據的自然屬性集中體現為數字屬性,即數據是以數字形式存儲在計算機內存上和傳輸于物理介質內的自然特性,強調的是數據的自然形態特征。在現實社會中,無論是以社會生產與再生產為主的供給側,還是以消費需求為主的需求側,我們都可以看到數字的身影搖曳其中,這正是由數據的數字屬性決定的。在互聯互通的平臺經濟中,數據的數字屬性表明數據具有通用性,即數據具有可讀取性、可流通性和可識別性,能夠以數字形式跨平臺、跨設備地流通與傳輸。在流通過程中,數字是數據的表現形式,是信息的運輸載體。正是由于數據的數字形態特征及其通用性,數據才能夠以數字形式滲透到人類社會生產生活的各個方面,數字化即是其顯著的標簽,這正體現了數據的自然屬性。從使用價值的角度來看,數據能夠從傳統生產要素序列中脫穎而出,成為新時代的“石油”和關鍵生產要素,就在于數據要素在社會生產中所具有的不同于傳統要素的可復制性、傳播成本低廉、邊際價值高等特性,這正體現了數據要素作為物的有用性,表征為數據的自然屬性。
數據的社會屬性體現在數據本質上是載有信息或知識的數字集合,而信息或知識強調的是對人類社會的認知,體現的是人能動性的創制,是人類社會的一種特殊規定形式,聚焦于社會屬性。信息是天然存在的,既可能來源于客觀物質,也可能來源于人類活動,反映的是系統運動狀態的特征。但在平臺經濟中,信息要么是用戶平臺活動留下的數字痕跡,要么由數據工程師對原始數據深度挖掘產生,反映的是人與人之間、人與世界之間的對象性活動,信息的數字化過程即體現了人對數字世界的認知過程。知識作為人腦對信息進行加工、過濾后的產物,體現了人能動性的創制,知識的形成過程即是人腦對信息進行篩選、加工進而獲得新的認知的過程。從產權的角度來看,數據的社會屬性還體現在數據控制權的實現并不以所有權為前提,但其使用權的實現必須要以控制權為基礎,強調的核心是控制權,通過數據控制獲得事實上的數據使用,這也是數據作為新的生產要素區別于傳統生產要素的特征之一。[7]總之,數據既不是只強調自然屬性的數字,也不是只強調社會屬性的信息或知識,而是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兼具的數字與信息或知識的對立統一體。通過對數據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的分析,為我們奠定了分析數據資本的基礎和前提。
數據的價值運動過程即是數據的資本化過程,是在數據價值形成與實現的同時實現數據的資本化轉變,進而轉化為數據資本的過程。雖然數字時代的數據具有巨大的價值,然而“收集信息固然至關重要,但還遠遠不夠,因為大部分的數據價值在于它的使用,而不是占有本身”。[8]數據被“使用”的過程就是數據的價值運動過程,表現為數據價值形態的循環演進,同時也是實現數據價值增殖的過程。因此,分析數據的資本化需要從數據的價值表現即數據的使用價值與價值入手。
1.數據的使用價值。馬克思認為“物的有用性使物成為使用價值”。[9]從自然屬性來看,數據的使用價值來源于信息的有用性,也正是因為數據具有為人們提供某些可用于指導社會生產與再生產信息的屬性,數據才能夠成為“使用價值生產”的源泉,而平臺抓取用戶活動痕跡信息以及數據工程師深度加工原始數據的目的均在于此。在經濟平臺化模式下,隨著數字技術的廣泛應用,進入數字化過程的信息無論是否具有勞動性,無論是數字足跡還是用戶生成內容,由信息數字化產生的數據均能夠在一定條件下以直接或間接的方式參與社會生產與再生產過程,通過數據處理與分析為生產經營決策提供精準指導,降低生產的盲目性,表現出使用價值屬性。從社會實踐的角度來看,原始數據中包含的用戶平臺活動的信息表現出結構復雜性、形式多樣性、內容零散性等特點,難以為個人或企業直接利用,而衍生數據是由數據工程師基于一定目的對原始數據加工處理得到的。因此,在實踐中衍生數據的使用價值屬性體現得更為明顯,但這并不意味著原始數據不具有使用價值屬性。正如一手資料和二手資料,兩者都具有有用性,均表現出使用價值屬性,但相對于前者,后者的“有用性”更具有針對性,是基于一定目的對前者進行加工處理得到的具有可直接用于某一目的的使用價值。
2.數據的價值構成。數據作為數字化的知識和信息,是社會屬性與自然屬性兼具的對立統一體。從社會屬性來看,作為人類社會的一種特殊規定形式,數據是經過人類勞動過濾并凝結了一定價值的產物。[4]在馬克思主義語境中,勞動是價值創造的唯一源泉,而價值本質上是一種“以物為中介的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準確地說“是一種社會生產關系”[10]877-878,映射的是以社會生產關系為基礎衍生出的更為廣泛的社會關系集合,這也是數據的社會屬性在價值層面上的體現。在平臺經濟中,由于原始數據與衍生數據是數據產品生產過程中前后銜接的兩個階段,所以在分析數據的價值來源時有必要分開來看。
首先,原始數據的價值來源。由于用戶平臺活動信息的數字化過程是由數字設備自動完成,并不需要人類勞動的直接參與,所以其價值來源于兩個轉移:信息本身的價值轉移和數字設備轉移的價值。一是信息自身的價值轉移。在經濟平臺化模式下,信息表征的是用戶平臺活動留下的痕跡,其是否具有價值凝結以及價值量的多寡取決于產生信息的用戶活動的勞動本性及其耗費的一般人類勞動。數據的信息數字化過程體現為數字通信技術對人的平臺活動(包括物質活動和精神活動)信息的數字化過程,而數字通信技術的多場景應用帶來的用戶平臺活動的多樣化,使得與用戶平臺活動相關的信息趨于多樣化。因此,探究用戶痕跡信息的價值要從用戶平臺活動的類別劃分入手。馬克思勞動過程的三要素說指出“勞動過程的簡單要素是:有目的的活動或勞動本身,勞動對象和勞動資料。”[10]208也就是說,勞動過程首先要有目的性,是勞動者出于一定有意識的目的進行的活動,正如“最蹩腳的建筑師從一開始就比最靈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蠟建筑蜂房以前,已經在自己的頭腦中把它建成了。”[10]208基于此,將用戶平臺活動產生的痕跡信息劃分為數字足跡和用戶生成內容。[11]數字足跡是指用戶以娛樂為主要目的的活動產生的痕跡信息,例如在線瀏覽、收聽、閱讀、觀看等,此類活動產生痕跡信息的過程并無勞動者有意識的直接參與,僅留下了用戶平臺活動的“足跡”信息,屬于人們數字化生存留下的“副產品”。所以,此類活動產生的信息并未凝結用戶勞動,故而不具有價值,其數字化為數據的過程不存在自身價值的轉移。用戶生成內容是指用戶以生成一定數字內容為主要目的的活動產生的痕跡信息,例如網頁創建、網站設計、評論、點贊、轉發等,此類活動產生痕跡信息的過程不僅需要耗費用戶一定的腦力與體力勞動以及時間,而且其平臺活動的目的性與創造性體現的尤其顯著。本質上,用戶生成內容表征的是用戶“一般智力”借助于數字設備在平臺網絡空間普遍物化的結果。由此產生的信息屬于產品范疇,是以用戶生成內容為主體的信息產品。所以,此類活動產生的信息凝結了用戶的抽象勞動,因而具有價值,其數字化為數據的同時自身價值也隨之轉移。二是數字設備轉移的價值。隨著數字通信技術的持續進步,在勞動資料日益智能化為“自動的機器體系”[12]184趨勢下,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數字設備的出現逐漸成為數字經濟時代的主要生產力。本質上,數字設備是數字經濟時代人類“一般智力”向生產力轉化的結果,是人類抽象勞動的普遍物化,具有一定的價值凝結。經濟平臺化下,在信息數字化為數據即數字設備抓取用戶活動痕跡信息并轉化為數據的同時,數字設備的部分價值轉移至新生成的數據當中,成為數據價值的一部分。歸結而言,數據的價值來源于信息產品與數字設備的價值轉移。
其次,衍生數據的價值來源。由于衍生數據是數據工程師借助數字設備等勞動資料,在對原始數據所包含的信息進行深度挖掘的基礎上數字化得到的,所以其價值來源于以下三個部分:一是原始數據的價值轉移;二是平臺企業所雇傭的數據工程師通過勞動創造的新價值,三是數字設備轉移的價值。無論是由數字足跡數字化得到的原始數據,還是由用戶生成內容數字化得到的原始數據,在數據工程師對其進行加工處理后,其價值全部轉移到新形成的數據即衍生數據當中。平臺工程師對原始數據的信息挖掘是一種有目的的人類勞動(主要是復雜的腦力勞動),所以得到的衍生數據中凝結了一般的人類抽象勞動,其創造的價值最終成為衍生數據價值的一部分。在社會實踐中,同樣的原始數據經過不同的數據工程師處理得到的衍生數據的價值量可能存在很大不同,其根源就在于數據工程師的價值創造能力存在巨大差異,這也是腦力勞動在個體間存在巨大差異的原因。
數據何以資本化?在《資本論》中,商品作為開端范疇,既是資本范疇的邏輯前提,更是資本產生的歷史前提。[13]因此,論證數據何以資本化,需要從論證數據何以成為商品開始,進而論證數據的資本化。本質上,數據的資本化過程就是數據向商品演化并實現價值的過程,前者的實現有賴于后者的順利進行,二者是同一過程的兩個方面。
在馬克思語境中,商品首先要屬于產品范疇,而產品是由人類通過有目的的勞動過程得到的,表現為勞動產品。在經濟平臺化模式下,由用戶平臺活動痕跡信息數字化得到的原始數據是在數字設備及其內在程序指令下自動完成,并未有人類勞動的直接參與,所以原始數據不屬于人類勞動產品范疇,只能是數據產品的“原材料”。作為“原材料”的原始數據,如果不經過平臺雇傭的數據工程師對其進行處理和分析,那么這些原始數據也只能是龐大、繁雜且零散的數據,其包含的信息也難以為人們利用。只有通過平臺雇傭的數據工程師對原始數據進行信息的深度挖掘處理,才能得到為人們所直接利用的數據信息,而這些能夠直接利用的數據信息實際上是衍生數據中包含的整合后的信息。本質上,由原始數據加工處理得到的衍生數據是數據工程師投入的物化勞動與活勞動的結果,凝結有人類一般的抽象勞動,屬于勞動產品范疇,具有價值和使用價值。因此,衍生數據屬于勞動產品范疇,是平臺經濟中的數據產品。衍生數據的形成過程即是數據產品的產生過程。
作為勞動產品的衍生數據,并不一定屬于數據商品。“要生產商品,他不僅要生產使用價值,而且要為別人生產使用價值,即生產社會的使用價值”[14]101,同時,“必須通過交換,轉到把它當作使用價值使用的人的手里”。[14]101也即是說,商品之所以成為商品,要滿足兩個條件:一是具有價值,即商品要凝結有人類抽象勞動;二是具有交換價值,“表現為一種使用價值同另一種使用價值相交換的量的關系或比例”[14]106,通過交換來實現自身的使用價值。對于勞動產品來說,只要它能夠滿足人們的交換需求就能使它“不再是使用價值而變成交換手段,變成商品”。[12]52在經濟平臺化下,由于平臺企業本質上是中介組織,自身并不直接參與社會生產與再生產過程,而是將處理得到的衍生數據產品出售給廣告商或者其他需求方供其使用。因此,由數字設備抓取、經數據工程師處理與分析得到的衍生數據產品,實際上就是作為數據商品用于市場交換的勞動產品。
關于資本化,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指出,“如果說,勞動力只有在它的賣者即雇傭工人手中才是商品,那么相反,它只有在它的買者手中,即暫時握有它的使用權的資本家手中,才成為資本。生產資料本身,只有在勞動力作為生產資本的人的存在形式,能夠和生產資料相合并時,才成為生產資本的物的形式或生產資本。因此,正如人類勞動力并非天然是資本一樣,生產資料也并非天然是資本。只有在一定的歷史發展條件下,生產資料才取得這種獨特的社會性質”。[15]也即是說,資本化過程至少應該具備兩個條件:一是可交易;二是交換獲得的使用價值用于社會生產與再生產過程以實現價值增殖。經濟平臺化模式下,對于數據商品來說,首先,數據工程師通過自身勞動將原始數據整合成衍生數據的目的本就在于為他人生產使用價值,即可用于市場交換,滿足可交易條件。其次,數據作為數字經濟時代的關鍵生產要素,其存在的本質就是要投入社會生產與再生產過程以實現價值增殖,而可投入到生產過程的數據只能是經過提煉、整合后的衍生數據,滿足第二個條件。至此,數據資本化過程得以論證。
數據資本周而復始的循環過程即是數據資本的積累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數據資本不斷地將增殖的數據價值轉化為資本,實現了自身的持續壯大,這就是數據資本積累的實質。經濟平臺化模式下,數據資本積累呈現出新的特點,主要表現為數據的攫取與控制成為數據資本積累的前提、數字平臺成為數據資本積累的關鍵中介、數據資本無序擴張成為數據資本積累的加速器以及數據壟斷資本成為數據資本積累的歷史趨勢。
從資本的角度來看,數據資本正在取代金融資本占據資本結構金字塔的頂端位置。在銀行資本或金融資本出現之前,資本主要表現為產業資本。此時,單個產業資本通過貨幣資本、生產資本、商業資本再到貨幣資本的轉換,實現資本的一個閉環周期,同時也實現了價值生產與資本積累。隨著金融資本的出現并占據資本世界主導地位,社會上單個、零散化的產業資本逐漸被金融資本收攏、整合,并將它們置于自身的主導控制下,成為事實上的依附與被依附、控制與被控制的關系。經濟平臺化模式下,數據資本借助數字平臺這一關鍵中介,在實現自身快速積累與壯大的同時,開始占據資本結構金字塔的塔尖,成為引導和控制金融資本和產業資本的新型資本。然而,在這個“數字形式占支配地位,對所有生活形式都有決定性影響的社會”[16]中,數據資本對金融資本與產業資本的控制與支配必然要建立在對數據的控制與支配的基礎之上。一方面,數據資本的形成與積累是以用戶平臺活動留下的痕跡信息數字化為基礎,經過數據的“被使用”過程完成價值生產和實現,進而資本化為數據資本;另一方面,社會的數字化轉型使得金融資本與產業資本以數據的形式參與社會生產與再生產過程,通過生產資料的數字化進入數字設備控制中心,進而完成整個生產過程,再借助數字化的流通渠道,在全社會范圍內實現“商品的驚險跳躍”。表面上,數據資本的原始積累表現為以“用戶體驗”換取用戶數據;本質上,數據資本對數據的剝奪性占有是一種“數據殖民”[17],是以“用戶體驗”遮蔽其無償攫取數據及其價值實現自身積累的資本邏輯。
數字平臺之所以能夠成為數據資本積累的關鍵中介,其原因有二:一是數據巨大價值的存在是以海量為基礎,而數字平臺便是快速獲取海量數據資源的現實有效工具。盡管在數據成為生產要素之前,資本家就已經開始利用數據,并通過數據收集、加工和整理,提取出有價值的信息用于輔助生產經營決策。但是,此時期的數據是孤立、分散且零亂的,人們獲取數據的搜尋成本非常大,即使是利用統計分析方法,借助抽樣的方式以少量數據推斷真實世界,也依然存在無法從根本上解決的數據失真、代表性不強、數據不完全等問題。隨著大數據時代的到來,虛擬網絡世界成為映射人們現實活動的主場,通過構建數字平臺使得人們的網絡活動趨于平臺化,借助各種傳感裝置抓取人們平臺活動留下的痕跡信息,形成源源不斷的海量原始數據,再通過迭代創新的數字技術對其進行整理與分析,從海量數據中挖掘出能夠用于不同目的的信息價值。此時,數據成為社會生產與再生產的關鍵要素,任何生產經營決策已然都離不開數據要素。在這一過程中,資本通過數字平臺掌控海量數據的同時,與數據要素相結合形成的數據資本也得到了快速積累,并借助數據的強滲透性開始向社會的各個領域擴張。二是日趨激烈的市場競爭迫使資本尋求更加快速便捷的積累方式,而數字平臺的出現為其帶來了可能。在這個數據為王的時代,數據積累成為資本實現快速積累的主要方式。面臨日趨激烈的數據市場競爭,在“先增長后盈利”的市場模式下,誰能在短時間內積累盡可能多的數據,誰就能占據市場主導地位。正如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指出,“數據驅動型并購導致了大量數據的積累,令并購后的實體獲取他人無法逾越的競爭優勢”。[18]在資本邏輯主導下,為積累數據而攫取數據成為各個資本競相追逐的核心目標,作為關鍵生產要素的數據也日益資本化。基于數字平臺的構建,資本積累下的數據競爭,從根本上“重塑了資本價值運動的市場邏輯和實踐場域”[11],而數據資本借助數字平臺實現了更加快速的積累。
經濟平臺化模式下,作為關鍵生產要素的數據,依托互聯互通的網絡技術所展現出的“鏈接一切、跨界融合”的特點,不僅能夠突破物理空間的限制,實現跨越時空的流通與滲透,更能夠突破原有經濟邊界,憑借自身在要素市場配置上的快速優化與集成共享優勢,與土地、勞動、資本等傳統生產要素相融合,在提升傳統生產要素質量的同時,使得傳統生產要素也具有了強大的滲透能力,特別是與資本相結合形成的數據資本,其滲透性尤其顯著。一方面,數據資本作為資本的新形式,其本質上仍然是資本,必然要遵循資本逐利的基本邏輯,即數據資本本來就具有不斷向外擴張以壯大自身的內在動力;另一方面,憑借數據要素強大的滲透能力,數據資本的逐利本性得以無限放大,外在地呈現出無序擴張的特點,即資本的內在逐利本性與外在擴張動力在數據要素的加持下被無限增強。范圍上,數據資本的這種無序擴張特性首先會發生在經濟中的某一領域,直至占據該領域的大部分甚至全部空間,但其擴張的步伐并不會就此終止,而是將會以原領域為軸心進一步向相關領域擴張形成第二輪控制圈層,進而再向更大的圈層輻射與延伸,其范圍最終將會囊括社會各個領域,呈現出“全域性”控制的擴張特征。伴隨數據資本的無序擴張與跨領域控制,數據資本積累的速度被無限增大。即數據資本的無序擴張特征成為了數據資本積累的加速器。
從歷史趨勢上來看,自資本主義出現伊始,資本的壟斷特性便在其內在逐利本性與外在競爭壓力下日益顯露出來。一方面,占據壟斷地位的資本,能夠憑借壟斷優勢獲取壟斷利潤,加快其資本積累的速度;另一方面,壟斷與競爭相對,壟斷的形成總是以競爭的削減為代價,而競爭激烈程度的降低更有利于壟斷資本獲取壟斷利潤壯大自身。因為競爭削減的結果“總是許多較小的資本家垮臺,他們的資本一部分轉入勝利者手中,一部分歸于消滅。”[10]722“財富占有的極端不平等,自然造就了資本權力的日益膨脹。”[11]獲得壟斷權力的資本,必然會運用該權力制定更加有利于自身的壟斷價格攫取壟斷利潤,用以擴大自身規模及其影響力。進入數字經濟時代,數據資本作為新的資本形式,必然要走向數據壟斷資本壟斷擴張的歷史趨勢。一方面,數據資本積累主要表現為對海量數據的攫取和占有,通過把尚未資本化的數據卷入到資本化漩渦之中用以積累自身,而數據所具有的強滲透能力又加劇了財富占有的不平等,競爭被削減至前所未有的程度,相對應地,壟斷資本的地位更加難以撼動。另一方面,以數字技術為依托形成的算法權力,與傳統的資本權力相互交織融合,增強了資本權力的可操作性、靈活性與隱蔽性,極大地提高了數據資本的壟斷擴張能力。形式上,數據資本的壟斷擴張呈現出更加無序的特征,表現出數據控制、算法控制與跨領域控制的演進規律。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時代在變化,社會在發展,但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依然是科學真理。”[19]同時,黨的二十大報告也指出“擁有馬克思主義科學理論指導是我們黨堅定信念、把握歷史主動的根本所在。”[20]因此,本文立足于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深入剖析了數字經濟時代數據要素的資本化過程及其資本積累呈現出的新特點,在基于資本價值運動規律與資本積累理論進行分析的同時,回答了數據資本化過程中資本的價值構成及其變化問題,并通過歸納總結,將數據資本積累的新特點概括為數據的攫取與控制成為數據資本積累的前提、數字平臺成為數據資本積累的關鍵中介、數據資本無序擴張成為數據資本積累的加速器以及數據壟斷資本成為數據資本積累的歷史趨勢。當然,新特點僅是對數字經濟發展現階段數據資本積累現象的歸納總結,無論是經濟平臺化模式下出現的數據資本無序擴張現象,還是由此帶來的數據資本壟斷問題,都屬于數據與資本要素在推動人類社會波動發展進程中的阻滯因素,具有短期性與暫時性特征。數字時代剖析數據資本、歸納數據資本積累新特點的目的是為了能更好地規范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發揮其應有的功能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