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嘉慧
(蘇州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
人類的生活是富于思考、目標明確的,在認識和改造世界的過程中,我們在頭腦中構建的有關世界的整體圖景和概貌統攝,就是世界觀。將世界觀具體應用到實踐生活當中,就形成了方法論。方法是指導我們進行生產生活和幫助研究者進行研究工作的前提和基礎。所謂研究方法,也就是指在從事科學研究的過程中用于挖掘和詮釋事物內在本質規定性的實用工具。人文社會科學作為一門關于人和人類社會的科學,在其發展長河中凝結了珍貴的思想財富,在自然科學如日中天的現代社會,重新整合梳理人文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將其與自然科學方法論進行比較研究,對于進一步發掘其學科價值和推動研究進程均具有重要意義。
科學是系統知識的指稱,其目的是揭示世界的規律。科學的研究始于基礎的概念和理論界限,因此,對自然科學、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三者之間的涵義、研究對象和基本特征進行對比分析,有利于人文社會科學方法論的領域劃定和特征研究。
所謂自然科學,是指研究自然界各種物質的形態構造、肌理質地、內在屬性和運動規律的科學,以科學實踐和邏輯推理所得到的客觀證據為基礎,對自然現象進行解剖、分析和預判。它包括物理學、化學、生物學、地球科學等基礎科學和醫學、農學、氣象學等應用科學。其主要的研究方法如科學實驗法、數學建模法等,具有實證性、客觀性、邏輯性、可重復驗證性和價值中立性等特征,因而“對人有認識功能、方法功能、教育功能、改造功能;對自然有反映功能、解釋功能、認識功能、改造功能;對社會有生產功能、經濟功能、思想文化功能、生態功能”[1]。
所謂人文社會科學,是指對研究人類精神世界和人類世界中紛紜復雜的社會現象的所有相關學科的總稱。人文社會科學的研究對象具有自由之意志與獨立之人格,隨機性與差異性構成了這一面向群體的關鍵要素,故其不具備可重復性是顯而易見的;他們的主觀活動也就變量繁多、錯綜復雜,貫穿著人的多層心態和潛藏意識,從而使人文社會科學的研究很難使用富有理性的實驗方法,而更多采取體驗、感知、直覺、悟化等非理性方法。與自然科學不同的是,它具有典型的人文性格和交融特質:客觀與主觀兼備,事實與價值共存。可以想見,綜合性構成了人文社會科學的根本特征與獨特價值。我們一般認為:西塞羅提出的培養雄辯家的教學要領是人文學科的起源,這一時期誕生了許多思想著述與文藝作品,構建了較為雄偉壯觀的知識王國。而后歷經耶穌基督文化壟斷全局的黑暗中世紀,文藝復興主張重拾滄海遺珠,于是推動了人文學科的分化發展,各門具體科學相繼產生。19世紀下半期,狄爾泰把自然科學以外的學問聯結匯通而總稱為“精神科學”,使其與自然科學并駕齊驅。“如果說在自然科學中,任何對規律性的認識只有通過可計量的東西才有可能,……那么在精神科學中,每一抽象原理歸根到底是通過與精神生活的聯系而獲得自己的論證,而這種聯系是在體驗和理解中獲得的。”[2]人文社會科學在我國的發展可謂擁有“漫長的過去和短暫的歷史”,以農業文明為基礎的封建文化蘊涵著豐厚的人文底蘊,早在春秋時代我國就形成了文史哲渾然一體的、帶有鮮明民族特色的學術傳統。然而,作為一門系統性學科的名稱,“人文學科”是在20世紀初伴隨著西方文化的傳播才被引進中國的,此后,現代的人文社會科學在我國逐步發展起來,人文學科、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三足鼎立、共同發展的局面也就正式形成了。
人文社會科學在其發展過程中被具體劃分為兩大領域: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社會科學擁有年輕的生命,它誕生于十九世紀,是研究各種社會現象及其發展規律的科學,可以說,它是研究人類共同體組織但又獨立于“人”本身之外的一門科學。其主要學科有政治學、經濟學和社會學,此外還涵蓋了法學、心理學、教育學等學科在內。以其現實性和問題導向性、整體性和社會實踐性分析人類社會運動發展的一般趨勢,以優化社會秩序,完善運行規則,從而推動人類社會穩步前行。“人文”是“人類文化”的簡稱,“人文學科”一詞源出拉丁文,意即人性和教養,研究對象集中在人類精神世界的領域。人文學科被認為是異于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有關人本身的一種獨特的知識體系,其主要研究領域即文、史、哲、等學科,具有精神性和價值性,有助于人們深刻認識自我,理解我們的精神世界,從而克服人生的困惑迷茫。
人文社會科學作為一種思維的類型,相比于自然科學的獨白性思維,更像是一種對話的思維。由于學科性質的不同,要在人文社會科學中建立起一套像自然科學那樣高度精確的研究體系和驗證標準,是極難實現的。自然科學追求真理性認識,提出假設、收集資料、選擇方案、反復試驗,最終以其精確的數據獲得最優結論。但人文社會科學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被視為一種歷史科學,是經過歷史大潮的沖擊沉淀后所保留下的珍貴遺跡。在歷史中,任何事件于此時此地只可能發生一次,具有其不可忽視的歷史偶然性。德國學者瓦伊杰克爾曾有過相關論述:“歷史在我們的理解中,首先是時間進程的不可逆轉、命運的一次性、一切景遇的不可重復性。其次,我們理解的歷史性,是知道事情的確如此,即意識到生活是自己的一次性命運。”可以想見,自然科學是單因關系,人文社會科學則是多因關系。如此,其學科根基以及具體的研究方法也就大有分別了。
概而論之,人文社會科學所使用的研究方法主要包括理性批判與情感激發的辯證統一、定性研究與定量研究的辯證統一,直覺領悟與技術分析的辯證統一三個方面。首先,理性批判與情感激發的辯證統一充分體現了馬克思主義哲學認識論的基本原理:意識既是對客觀存在的反映,也具有相當程度的主觀目的性和主動創造性。人能夠最大程度地秉持目標導向,并在意識指導下能動地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我們既要遵從科學的理性原則,也要充分發揮人類特有的主觀能動性,不可偏執一端、顧此失彼,而應講求中庸之道、融會貫通,方能造就絕佳境地。其次,定性研究與定量研究的辯證統一。定性研究,即對事物或研究對象的具體特征即性質進行定義,并通過文獻研究、資料調研、人物訪談等方式挖掘本質,進而給定結論的研究方式。定量研究則與定性研究不同,它需要運用數學與統計工具去分析研究對象的數量或數值,通過統計、調查、實驗并建立各種數據模型得到客觀結論,從數據層面給定研究理論。定性研究為定量研究奠定基礎,定量研究則是對定性研究詳細推進和縱深延展。兩者相輔相成,共同構成人文社會科學所必不可少的研究方法。第三,直覺領悟與技術分析統一的研究方法在人文社科領域和自然科學領域均應用甚廣。直覺是指經過潛意識層面的加工而不囿于思維邏輯的一種思維方式。它更多活躍在潛意識領域,也就是說,大腦在無意識地從事著縝密細致的思考活動。于是,當其作為邏輯思維過程的高度濃縮驟然呈現于腦海里時,我們通常會驚喜地稱之為“天降靈感”。因此,邏輯分析和直覺領悟實際上是顯意識與潛意識、理性思維與感性思維的具體表征,在實際研究過程中,我們應當重視他們二者的有機統一,使其各盡其職。綜上,這三種基本方法將講求邏輯理性的自然科學研究方法與講求精神通感的人文藝術治學方向匯接融合,構成了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方法的綜合性特征。
人文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具有動態發展的生命力,它伴隨著社會實踐和時代更替下人文社科的發展而發展。站在新的歷史方位,我們需要深刻理解并準確把握馬克思以其哲學理論體系為基礎構建起來的社會科學研究方法論,并將其具體運用到研究實踐當中去。馬克思主義哲學方法論作為最完備、最科學的方法論,它提供的不是具體而微的方法和刻板現成的教條,而是進一步研究的出發點和一般的方法論,是高度抽象的,在此基礎上形成了馬克思主義社會科學方法論。其具體內涵包括以下三個方面:首先是社會矛盾的分析方法。矛盾的觀點作為唯物辯證法的根本觀點具有普遍性和客觀性,并以其斗爭性和同一性揭示了事物發展的源泉和動力。矛盾雙方的相互作用、相互轉化推動了事物的運動變化和發展。將這一觀點運用到社會歷史當中來,就形成了“社會基本矛盾運動”,為歷史發展的根本動力和社會現象提供了根本解釋。因此,正確地認知理解矛盾觀點,將其與客觀現實結合看待,能夠具體分析因時制宜,對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其次,強調以實驗為基礎的研究方法。實踐觀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核心觀點,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區別于一切舊哲學的根本觀點。個人的現實性存在于一定的社會生產條件下從事的生產活動當中,離開了物質生產及其條件的個人不能算作“現實的個人”。也就是說,個人的現實性離不開其實踐性。實踐是人有意識、有目的地改造客觀世界的物質活動,是認識的來源和對象,又因真理性認識的判定標準是與認知對象在多大程度上相符,于是檢驗認識真理性的唯一標準就只能是其認知對象即實踐。因此,一切從實際出發、腳踏實地、與時俱進、立足實踐、勇攀高峰應當成為科學研究者們不懈的追求和永恒的使命;最后,主張社會系統的研究方法。唯物辯證法在實質上是關于世界普遍聯系的科學。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和周圍其他事物聯系著的,世界是一個普遍聯系的有機整體。聯系構成了社會生活的常態,是處理社會問題時必不可少的思維向度。這就要求我們在認識和處理問題的時候分清主次,立足整體,統籌兼顧[3]。在人文社科的研究過程中,遵循社會系統的研究方法,從整體出發并兼重細節,進行系統而全面的研究。
人文社會科學關乎人類社會和人的全面發展,具有不可小覷的研究價值,其研究領域與學科性質的特殊性使其與自然科學之間既有差異又有相通之處,其中的差異性就構成了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方法的顯著特征。
第一,自然科學與人文社科在反映研究對象的客觀性上存在著差別。自然科學秉持高度嚴謹的研究態度,取證于自然界的客觀現象,并輔之以邏輯推理、公理演繹等方法,尤重保留數據的本真面目以最大程度還原事實真相,因而具有實證性、客觀性、可重復驗證性等特征,被公認為是理性程度最高的科學。相對而言,人文社會科學在研究方法上的客觀性就不那樣明顯。就社會科學而言,由于社會科學家各自的研究范式、思考理路以及所持立場各有特點,研究分析本就不可能千人共面,再加之社會科學家們在求學經歷、文化背景等方面的個體差異,研究方法及所得結論也大相徑庭。再就人文科學而言,這一領域中的情感因素更加強化了主觀成分,原非理性所能解答。因此,我們一般認為人文社科是理性程度相對最低的學科。
第二,自然科學與人文社會科學在是否擁有共同的范式這一點上存在差異。范式是指在研究過程和實踐活動中所遵循根本的價值取向和方法路徑。范式為研究活動提供了統一體系和根本遵循。是否存在著一個可以被推而廣之的統一范式,可以為判別自然科學與人文社會科學提供參考。統一的范式在自然科學領域應用甚廣,如牛頓力學體系范式和愛因斯坦相對論范式等。但在人文社會科學中卻很少有統一的范式。例如,在心理學中有行為主義、完形主義、精神分析等學說;在社會學中又有芝加哥學派、沖突和變遷理論學派、結構功能學派等流派。由此可見,人文社會科學的研究可以有多種視角,切入點的不同往往意味著認知的多元,這些多樣的知識體系通常都是可以被兼容并包的。自然科學的精確性只承認一種絕對精確的范式,它必須以他者之偽為自身準確性之注腳。但人文社科更加注重知識的積累與傳承,強調認知的多維度發展以獲得更加全面的發展,這也是人文社科的思維特征之一。
第三,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在研究結論的可驗證性上存在著差異。長期以來,自然科學以其單因通道的研究范式形成了檢驗科學理論的方法,可驗證性似乎反映了其精確性。但對于人文社科來說,進行結論的嚴格驗證幾乎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說,它缺乏“可證偽性”。由于人類和社會行為的復雜性和偶然性,人文社會科學家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觀察和詮釋等路徑,他們能夠更好地解釋過去,但無法精準地預見未來。甚至當歷史近似于重演時,人文社會科學家們也只是驚嘆歷史和現實之間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如此而已。[4]
從80年代開始,科學理性借著工具理性的東風一路前行,在目標導向的現代社會大行其道,“科學”似乎代表著不容置疑的合理性,在現代人的心目中占據著崇高的地位。但我們需要看到,科學理性長期壟斷的后果,是科學理性逐漸演變為一種報表思維和功利主義,在很大程度上助長了形式主義的不良風氣。事實上,從古至今,支撐著社會、人群進行獨立思考和價值判斷的,主要是人文社會科學的知識;進行社會治理和規劃理想藍圖的,主要是社會政治家。國家治理體系的完善和制度建設的推進,需要依靠人文社科的專業知識以適應時代發展的需要。同樣的,我們需要借助歷史、哲學、文學藝術等學科理論來建構人類的精神家園。因此,人文社會科學在當今這個千帆競發、百舸爭流的時代中具有其自身不可替代的價值與財富,值得我們進行深刻細致的探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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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是1995年由蘇州大學政治系與蘇州大學馬列部合并組建而成的一個綜合性二級學院。其辦學歷史比較悠久,最早可追溯到上世紀20年代東吳大學創辦的政治學科(東吳政治學)。蘇州蠶桑學院、蘇州絲綢工學院、蘇州醫學院相關系科專業先后并入該院。學院設有哲學(政治)、社會科學、公共管理、管理科學4個系科,共有哲學、思想政治教育、管理科學、人力資源管理、行政管理、公共事業管理、城市管理、物流管理等8個本科專業,哲學、政治學、公共管理學、管理科學與工程等4個一級碩士學位授予點和16個二級碩士點以及公共管理(MPA)等2個專業碩士學位點,哲學、政治學2個一級學科博士授權點(可涵蓋14個二級學科博士點)與博士后流動站,地方政府與社會管理為江蘇省高校優勢學科,哲學為江蘇省一級重點學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