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戲曲元素在電影中的運用

常坷

1993?年， “第五代”導演陳凱歌的經典?影片《霸王別姬》獲得了金棕櫚獎最佳影片獎?和全球影評人獎兩個國際獎項，在世界電影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電影《霸王別姬》改?編自李碧華的同名小說，取材于京劇《霸王別?姬》，講述了兩個京劇名伶長達半個世紀的悲?歡離合。三十多年過去，回看《霸王別姬》，?不論是情節敘事，還是人物形象塑造，都能為?現在的影片提供借鑒。

一、戲曲與電影的不解情緣

在中國電影發展的一百多年間，戲曲一直?作為重要元素參與其發展的各個階段，中國電?影每一次嘗試、突破，都與戲曲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1905?年，中國第一部電影《定軍山》?正是戲曲與電影的初次融合，成功將京劇與電?影結合一起，標志著電影藝術進入中國。1931?年，中國第一部有聲電影《歌女紅牡丹》問?世，標志著中國電影從無聲到有聲的跨越性轉?變，是中國電影史上一座重要的里程碑，幾段?經典京劇唱段融入影片中，給觀眾帶來了全新?的體驗。再到 1948?年，隨著新興技術的不斷發?展，中國人成功拍攝的第一部彩色電影《生死?恨》誕生，同樣借鑒戲曲題材進行敘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第一部有聲電影《梁山伯與祝英臺》將中國越劇經典故事表現得淋漓盡?致，被世界著名喜劇大師卓別林稱為“中國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獲得了極高的贊賞。

戲曲在中國已有兩千多年的發展歷史，是?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中講： “戲曲者，謂之歌舞演故事也。”[1]?呂?效平在《戲曲本質論》中認為： “全人類的戲?劇，有一個共同的起源，這就是歌、舞蹈?……?的表演藝術。”[2] 如今， 隨著受眾群體老齡化，?年輕受眾受到外來文化沖擊，戲曲觀眾流失嚴?重，其傳承與發展顯得格外重要。可見，電影?與戲曲的結合，曾經推動了中國電影和中國戲?曲的持續發展，在當下仍然對講好中國故事具?有重要意義。

二、影片《霸王別姬》中的戲曲元素建構

戲曲元素是戲曲表演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構成戲曲的所有要素，其包括各種戲曲?的傳統劇種，如視覺上的戲曲色彩元素、聲音?上的戲曲音樂元素、表演上的戲曲表演元素、主題上傳統故事的演變以及傳統敘事結構變化?的戲曲元素?[1]。

《霸王別姬》演繹了旦角程蝶衣的坎坷經?歷，雖然它不是一部戲曲電影，但在整部電影?中戲曲元素貫穿始終。從視覺上看，戲曲臉譜?及戲服、京劇唱段、表演念白等京劇形式與電?影巧妙結合，通過視聽方式展現在大銀幕上，?提高了電影的美學價值。《霸王別姬》中多用?京劇唱段，京劇是中國的國粹之一。中國電影?自誕生以來，就與京劇有著不解之緣，許多珍?貴的京劇表演資料便是通過電影進行保留，特?別是隨著科技的不斷發展，更多的導演在影片?中加入京劇元素，既促進了電影民族化認同，?又對京劇的傳播提供了有效幫助。

三、戲曲元素在影片《霸王別姬》中的審美價?值體現

（一）推動情節發展，暗示人物命運

電影中出現的戲曲唱詞，既能暗示主人?公人物的命運，也能推動電影的敘事過程。在?有些電影中，戲曲故事與電影故事本身就是兩?條線索，一個是電影本身的故事，一個是戲曲?中演出的故事，電影中把這兩條線索交叉在一?起，交織推動故事的發展， 當電影中的劇情?發生轉折或是人物在劇中情緒發生重大轉變的?時候，就會出現相應的戲曲段落進行配合和渲?染。?[2] 正如影片中程蝶衣得知段小樓仍要娶菊 仙為妻時，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排憂解難，另一?部分原因是想從袁四爺這兒得到寶劍喚醒段小?樓的心意，便與大戲霸袁四爺在袁家后院一同?含淚吟唱：

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這里的大王指代的是項羽，而賤妾指代的是虞姬，但是回到臺下，程蝶衣的命運便如虞?姬一樣，自刎而死，而段小樓摘下臉譜、脫下?戲衣，卻不是那個霸王。在與袁四爺合唱時，?程蝶衣雖著虞姬扮相，但臉上早已布滿淚水，?暗示了人物的命運。

念白作為中國戲曲的一種獨特的藝術表現 手法，介于唱和說之間，將語言戲劇化、音樂?化，形成表達人物情感的內心獨白。唱、念是?戲曲表演中重要的表現手段，在電影中，戲曲?念白的加入，可以起到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的作?用。

電影從程蝶衣和段小樓走進臺上的一段京?劇念白開場，這段念白中段小樓回答時記不清?具體唱戲的時間而程蝶衣立刻糾正： “不對，?11?年， 是?11?年了。”“不對， 是?22?年。”，?足以看出程蝶衣對京劇的癡狂以及對段小樓的?情誼。

程蝶衣童年在戲院學戲時，唱昆曲《思?凡》中小尼姑一角兒時，有一段念白：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發，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小豆子（程蝶衣）這時候還沒有意識到唱??戲時的性別轉換，甚至到戲園經理來選苗時，??他也仍然堅持“我本是男兒郎， 又不是女嬌娥”?這句念白，直到被師哥小石頭（段小樓）用師??傅的煙袋在嘴里瘋狂翻攪，鮮血直流，他才改??口說道“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也??正是這段念白，循序漸進地道出小豆子性別意??識的轉換，也為他一生對段小樓的依戀之情做??了鋪墊。“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在一段一??段的戲曲唱詞中，程蝶衣以及其他的人物形象也被一步一步刻畫。

影片中的配樂多為京胡、打擊樂、管弦?樂及簫的聲音組合，這也是組成戲曲舞臺演出?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簫聲有蕭瑟之意，在《霸 王別姬》中，空鏡頭出現便會有簫聲伴隨，通?過聲音的傳遞塑造出悲涼的氛圍；劇中多次出?現京胡的伴奏，烘托出人物的思緒，比如小癩?子出逃的片段中，昏暗的場景配合著京胡的音 色，給人一種緊張感。戲曲同樣是抒情性的戲?曲， “如同程式性、虛擬性是戲曲的總體特征?一樣，抒情性也是戲曲的總體特征”[1]。

（二）渲染環境氛圍，塑造人物形象

《霸王別姬》中程蝶衣人生的每一次重?大變化，都伴隨著一場戲。小癩子和小豆子抄?近路闖進了戲園，臺上的角兒風光無限，臺下?的小癩子抹著眼淚哭喊道“他們怎么成的角兒?啊，得挨多少打啊，得挨多少打啊”，此時小?豆子看向臺上虞姬的眼神，注定了他這一生與?這個形象脫不了關系。在段小樓與菊仙結婚的?這段戲中，程蝶衣自知無法阻攔，便與袁四爺?一邊唱戲一邊舞，他沒有穿戲服，卻扮上了虞?姬的妝容。夜色的襯托下，雷聲轟鳴，這妝容?顯得格外凄涼，戲曲元素在這里不僅渲染了悲?涼的氣氛，更凸顯了程蝶衣悲凄的內心世界，?讓觀眾看到一個戲癡形象。而這段唱詞正將程?蝶衣的人物性格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臺下的?程蝶衣和戲中的虞姬好似一面鏡子，沒有了?“霸王”，無論是臺上還是臺下，不管是真霸?王、假霸王，他都沒有活下去的意義，因此他?舉起長劍，假戲真做，拿劍自刎，但被袁四爺?攔了下來。這里戲曲唱段的加入，不同于臺詞?從口中輸出，唱段中的詞與程蝶衣的妝容、身?后的背景以及周圍人結合，更增加了一絲意?味——虞姬是真虞姬，霸王是假霸王，豐滿了?程蝶衣的人物形象，烘托了環境氣氛，特別是?張國榮精湛的演技，更是將程蝶衣的氣質展現得淋漓盡致。

喊嗓是京劇演員的練聲方法，在鵝毛大雪?中，戲班孩子的臉頰被凍得通紅，可就在這種?環境下，孩子們依舊努力練習，高唱“力拔山?河氣蓋世，傳于我輩門人，諸生須當敬聽，自?古人生于世，須有一技之能，我輩既務斯業，?便當專心用功，以后名揚四海，根據即在年?輕”，通過冬和夏不同的轉場，同樣的喊嗓場 景，能看出他們即使生活在底層，也無法消滅?熱愛戲曲的靈魂。

（三）傳達獨特視覺，塑造鮮明人物性格

臉譜是中國傳統戲曲藝術固有的組成部?分，演員經常利用臉譜來演繹不同的人，同樣?可以借助臉譜突出人物性格特征，具有“寓褒?貶、別善惡”的藝術功能，使觀眾可以通過?觀察臉譜，窺探到角色的內心。《霸王別姬》?中程蝶衣的臉譜是愛妾虞姬，段小樓的臉譜是?霸王項羽，這不僅是舞臺的需要，更是兩個人?特殊性格的映照。程蝶衣無論在臺上臺下只有?一個臉譜虞姬，但是段小樓在臺上有著霸王臉?譜，而在臺下，摘下霸王臉譜，他就不得不從?戲中離開，為了生活而茍活。影片中臉譜的運?用，通過獨特的視覺效果，塑造了鮮明的人物?性格。

戲服在京劇藝術中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它不僅有裝扮演員的作用，也擁有展現人物形?象、身份及性格等重要作用，可以區分臺上臺?下、現實與虛擬以及不同角色的象征，比如性?別、輩分、官職高低、老幼尊卑都可以用戲服?進行區分，很多時候觀眾看到這種程式化的戲 服，可以不必說明便知道該角色的身份。有時 還會給以暗示，比如將帥上朝與打仗時的穿著?有所不同，獲勝和戰敗更是不同。戲服大都運用鮮艷的顏色和各種花紋圖案，突出角色，將?觀眾的目光吸引到舞臺上，而不是一些布景?上。

影片的一開場，便是程蝶衣和段小樓身?著戲服出場，在這個畫面中兩個人一個手拿寶?劍、美麗優雅，一個威風凜凜、氣勢逼人，完?美展現虞姬和霸王的形象。將這個場景放在影?片一開始，也說明了戲曲元素將會貫穿始終，?更在一開始就給程蝶衣和段小樓的人物形象定?好基調，特別是對于程蝶衣的虞姬扮相，更?是為后面他“不瘋魔不成活”的悲劇形象做了?鋪墊，從始至終，他基本上都以虞姬的扮相現?身，不僅展現出他對虞姬形象的自我認同，同?樣也能從側面看出他的專一。

四、戲曲元素與電影《霸王別姬》結合的價值

（一）為新時代下戲曲發展提供有效載體

戲曲作為一項有兩千多年歷史的優秀傳?統文化，在當下面臨著受眾面窄、傳播速度慢?等現狀，同時一些地方戲曲種類面臨失傳的問?題。中國有三百六十余種戲，除了廣為人知的?劇種如京劇、越劇等，還有很多戲曲種類是不?被人知道的，因此特別是在未來的戲曲發展道?路中，更應該加強對小戲種的保護。隨著經濟?的不斷發展，在外來文化特別是西方文化的不?斷沖擊下，大眾娛樂的方式變得多樣化，使得?戲曲傳播受到阻礙，特別是當下人們的生活節?奏不斷加快，壓力逐漸增大，戲曲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受眾群體變窄，受眾年齡老齡化的?加重，使得戲曲藝術想要不斷傳播下去，就必?須找到一個新的載體。因此通過戲曲元素與電?影的結合，可以有效解決當下戲曲面臨的發展?慢、受眾面窄、冷門戲種失傳的問題。

（二）對中國電影民族化進行推動

戲曲元素的加入是《霸王別姬》這部影片?擁有深厚文化底蘊的重要原因，也提高了電影?的審美價值，促進了中國電影民族化的進程。?近些年好萊塢大片席卷全球電影市場，也得到?了無數觀眾的青睞，中國在當今市場上仍然缺?少屬于自己的獨特電影文化。從古至今，戲曲都?是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代表，是中國獨有的藝?術，因此與戲曲的結合可以推動中國電影民族?化發展，拍出中國人民愛看的電影，并帶領中?國電影走向世界，?推動中國電影的民族化進程。

五、結語

在電影中加入戲曲元素，不僅促進了傳統?戲曲的傳承，為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發展?找到了載體，使其受眾面擴大，讓越來越多的?人關注戲曲、了解戲曲，同時也促進了電影的?民族化發展，為其發展提供了新方向，增加了?民族韻味。豐富電影文化內涵， 弘揚民族藝術，?才能講好中國故事，帶領中國電影走向世界。?用電影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不僅能促進文?化交融，更可以對華語電影的發展提供有效的?幫助。

基金項目：2022 年天津市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中國傳統戲曲進校園的多重模式研究”，?項目編號：?2022SKY260。

[?作者簡介?]?常珂，女，漢族，山東棗莊人，天?津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電影?學、電影理論。

[1]???出自王國維《王國維戲曲論文集》， 中國戲劇出版?社?1984?年出版。

[2] ??出自呂效平《戲曲本質論》，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出版。

[1]???出自張麗君《論中國電影中的戲曲元素》， 山西師范大學?2013?年碩士學位論文。

[2] ???同上。

[1]???出自沈達人《戲曲意象論》， 文化藝術出版社?2014 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