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莉
2023 年6 月23 至25 日,“新時代生態文學研究暨第二屆恩施文學研討會”(以下簡稱“恩施研討會”)在享有“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縣”“中國天然氧吧”美譽的湖北省恩施市鶴峰縣召開。會議由恩施州文學藝術界聯合會、湖北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重點基地湖北大學當代文藝創作研究中心、湖北民族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鶴峰縣委宣傳部、恩施州文藝理論家協會、鶴峰縣文學藝術界聯合會等單位聯合舉辦。來自湖北大學、中南民族大學、三峽大學、湖北第二師范學院、湖北民族大學、恩施職業技術學院等高校的專家學者、文藝評論家90 余人參加了本次盛會。
大會議程設置四個單元。24 日大會開幕式,省、州、縣領導出席大會并致辭;其后是主題發言和分組討論,耿瑞華、李建華、劉川鄂、馮黎明、楊彬、彭公亮、劉波、羅翔宇、李莉、李雪梅、朱旭等專家學者,從文學理論、語言學、美學、傳播學、社會學、文化學視角出發進行了大會主題發言。25 日上午,參會人員考察屏山文學創作基地,感受屏山的歷史文化與生態美景;下午各小組點評人匯報分組討論情況,并在隆重歡快的氣氛中落下帷幕。會議研討內容主要有三大板塊:一是生態文學“源”之追溯;二是新時代生態文學“流”之探討;三是生態文學創作與研究之啟示。
“新時代生態文學”研討會在山城鶴峰舉辦,應時應景,既是“兩山”理論的文學實踐,亦是當下中國文學創作的重要命題,契合時代發展與社會需求。然而,何為“生態文學”?生態文學的生存語境如何?其概念命名的邏輯支點何在?這是研討會首要探究的議題。
部分學者對“生態文學”概念來源進行了梳理。“生態”的本義,《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為“生物在一定的自然環境下生存和發展的狀態,也指生物的生理特性和生活習性”。人類作為最高級生物,與自然生態發生各種關系,進而衍生出人類社會生態以及人自身的精神生態。唯有自然生態、社會生態與精神生態均達到“平衡”狀況,整個社會的生態才是良性的、可發展的、可持續的,一旦出現“失衡”,生態現象就會被破壞,人的物質活動和精神活動就會出現故障。文學對各種生態的“平衡”或“失衡”書寫,構成生態文學。生態文學以審美為基點,亦以審美為旨歸。
中國古代的山水田園詩、旅游風情散文均具有今天所言的“生態文學”特征,只是其時并沒有用“生態文學”作為指稱(有學者稱其為“自然文學”)?!吧鷳B”用于文學并與之合謀,一般認為是“人類中心主義”產生的結果,西方較早使用這一概念,而中國在20 世紀80 年代中后期才出現。對此,曾繁仁在其著作《生態美學導論》(商務印書館2010 年)中有詳細梳理。魯樞元提出“精神生態”概念,曾繁仁提出了“生態美學概念”。生態美學的興起,不僅與現代經濟、文化哲學有關系,還與“現代文學生態批評的興起與發展”有關系。當人們不斷懷念家園故鄉,向往田園山水時,意味著人對自己的生存產生了焦慮,人與自然的關系存在緊張感,自然生態發生了變故,人類社會的生態發生了變故?!吧鷳B文學”的出現,便是尋求精神解壓或是生態意識警醒。
李建華從中國傳統農耕文化出發,認為“生態文學是以生態為表現對象的一種文學形態……它表現人與自然的和諧、美美與共的美學思想”,這就意味著,文學書寫生態依舊遵循原本的審美原則——求真求美。“生態美學”是生態文學之追求境界,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寫作者持不同態度,通常出現兩種情況:一是對良性生態的贊美,一是對非良性生態(如生態破壞)的批評。擁有得天獨厚山水資源的恩施州,為本土作家提供了無窮無盡的自然生態寫作資源;加之恩施州屬于多民族聚居區,各民族關系和諧融洽,人文社會生態環境優良,是故恩施文學(指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8 個縣市作家及恩施籍作家創作的文學作品)多以生態書寫取勝。如李傳鋒的《紅豺》《白虎寨》、葉梅的《五月飛蛾》《撒憂的龍船河》、周良彪的《野闊月涌》、田天和田蘋合著的《父親原本是英雄》等作品,都將恩施本土的自然生態、社會生態以及人際生態書寫得淋漓盡致,是生態文學的優質案例?;谧匀画h境的優越以及人文關系的和諧,恩施文學較少表現生態沖突或生態矛盾,以致有些外地讀者懷疑其“粉飾”意圖。生態環境“優美”的真實以及“非良性生態”的“缺失”讓恩施作家產生了驕人資本,而“生態文學”的頻頻出爐又助推了恩施旅游業的興旺發達。楊彬在《恩施生態文學面面觀》一文中肯定了恩施作家以及外地作家對恩施的“生態”關照與“生態”書寫,離開恩施多年的李傳鋒、葉梅以及州外作家成君憶、李青松等都頗有成就,認為外地作家的加盟拓展了恩施生態文學的創作視域與審美領空。
當下中國文壇,生態文學不乏反思性作品,如席慕蓉的草原詩歌與散文作品《草原的價值》《我的抗議》《大雁之歌·嘎仙洞》、阿來的“三珍”小說《三只蟲草》《蘑菇圈》《河上柏影》、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等作品,都對人類因過度逐利而破壞生態環境的行為進行了審視與反思。對此,劉川鄂、宋俊宏、田興國等學者聯系當下諸多文學現象,對當代作家如何“破圈”、如何表現“生態失衡”、如何直面“生態問題”提出了各自的觀點,其問題意識引人深思。
屏山峽谷生態文學創作基地于2020 年5 月由湖北省作家協會掛牌創建。屏山集沉雄與秀美于一身,不僅有令人心醉神迷的山水風光,亦有令人驚詫嘆奇的歷史文化。它是鶴峰古代文學——田氏家族文學的發祥地,是詩集《田氏一家言》的創作生產基地;也是清代文學家顧彩《容美紀游》的描述地,是鶴峰柳子戲(戲本)的改編與演繹地。田氏家族文學是古代西南少數民族生態文學創作之大成者,是鶴峰乃至中國少數民族家族文學之瑰寶。
田氏家族十分重視文化建設,喜好詩詞歌舞,其家族6 代9 位詩人曾寫過3000 余首詩歌,經由田舜年編錄而成詩歌總集《田氏一家言》。至今存留的只是其中極少部分,大部分散佚。田舜年是田氏家族文學的重要創作者、編纂者,也是田氏文學走向山外的重要引領者。田氏家族詩歌多贊花鳥林泉,其風格“山清水秀”,為后世提供了生態文學的寫作樣本與研究資源,其余音仍回響在文壇和學界,甚至出現“田氏”文學研究與創作現象。如陳湘鋒的《〈田氏一家言〉詩評注》,鄧斌、向國平的《遠去的詩魂——中國土家族“田氏詩派”初探》,周西之、熊先群的《尋找湮滅的輝煌——〈田氏一家言〉叢論·校注·賞析》,貝錦三夫的《田子壽詩集校注》,以及貝錦三夫創作的長篇小說“武陵王”系列之《白虎嘯天》《文星耀天》《恨海情天》、黃生文的小說《美玉無瑕》等作品,都是這一文學現象的延續與拓展。
此外,宋福祥的《陳連升傳》、龔光美的《滄海之戀》《發現古桃源》、鄧斌的《荒城》等作品均以歷史人物或歷史事件為寫作素材,拓展了生態文學寫作范圍,亦是鶴峰文學精神的弘揚。20世紀90 年代,隨著李傳鋒、鄧斌、向國平、楊秀武、王月圣、龔光美、向端生、周西之、唐敦權等作家的相繼涌現,“鶴峰作家群”初具規模,到21世紀,宋福祥、黃生文、田廣等中青年作家的成長延展了這種縣域作家群現象。尤為可貴的是,鶴峰走出了四位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獲獎作家(李傳鋒、鄧斌、向國平、楊秀武)。挖掘田氏家族文學、了解鶴峰生態文學的古代形態,傳承其文學創作風尚,創造新的文學生態語境,亦是本次學術活動目的之一。劉波、李莉、李雪梅、朱旭、周偉、譚明和、胡佑飛等學者對上述作家作品及其文學現象進行了深入探討。
作為恩施文學現象,鶴峰作家群引發的關注也推動了恩施文學,乃至湖北文學的發展?!抖魇┳骷椅膮病罚ㄊ珍浟? 位作家的詩歌、散文、小說等作品)、田蘋的小說《花開如海》、楊秀武的長篇敘事詩《東方戰神陳連升》、徐曉華的散文集《那條叫清江的河》、陳亮和周良彪的報告文學《戰貧志》等作品引起了葉梅、賀紹俊、莊桂成、王泉、李建華、楊光宗、江佳慧等學者的關注,認為這些作品在體現恩施生態文學方面具有“和美”的共同特性,在拓展恩施文學文體的多樣性方面又有作者自己的創作個性,為文學生態的發展提供了新的審美空間及實踐案例。
大會圍繞“生態文學”主題進行了充分探討,為恩施文壇灌注了生機與活力,為恩施文學的創作者和研究者提供了新思路,開拓了新視野。與會學者肯定了鶴峰作家群、恩施文學的重要成就,同時對如何建設“文學生態”提出諸多有益建議。就本質意義看,文學生態是指文學內外諸要素的生態平衡關系。如作家隊伍、評論家隊伍的建設;文學題材與文學體裁的多樣化發展;文學傳播的多渠道并存;文學流脈的延伸,文學風尚的傳承,文學精神的存續等等,都屬于文學生態范疇。對于基層文學以及地方高校而言,保持文學生態平衡,尚需付出艱苦勞動。
第一,基層文學工作者如何突破地域文學創作瓶頸,在新時代語境中獲得新的寫作空間與寫作動力,跳出既成的創作模式大膽“破圈”,是恩施文學,乃至中國當代文學都無法回避的問題。縱觀恩施文學近40 余年的成就,可以看到,民族性與地域性是其表現得最突出的兩大特性,既成的文學作品中對本土多民族文化、地域特色有大量反映,技法上基本遵循現實主義寫作原則,“絮語式”“自傳式”“片段抒情式”成為恩施作家的寫作格式。如何在表現方式、表達話語以及審美思維方面突破“格式化”“平面化”寫作,突破“自薦”式、“推介”式思維方法,進入深度挖掘狀態以及“陌生化”寫作狀態,有待進一步探討。
第二,基層文學研究者,特別是地方高校的文學評論者,如何緊跟地方文學的發展動向,開展多層面、多形式的文學研討,積極引導地方文學評論風尚,亦是值得思考的問題。恩施地處武陵山腹地,遠離省城武漢?;跉v史及地理等諸因素影響,現代文化氤氳的底子相對薄弱。所幸有多所高校坐落于此,為其文化交往、交流帶來了源源不斷的信息。地方高校如何與地方政府聯手,高校的學術資源如何與地方文學創作資源結合,如何服務地方,彼此提供良好的合作平臺與傳播平臺,推進地域文學創作以及推動地方文化經濟產業并為之提供新思維,也是非常重要的課題。本次研討會引發的學術話題,如生態旅游話題、文化建設話題以及由此產生的積極影響,對基層文學創作、地域文學研究以及多民族文學研究作出了可貴探索,這種“校地”合作方式值得進一步推廣。
第三,如何培養青年作家與青年評論工作者,壯大文學創作隊伍與文學評論隊伍,是各級文化工作者需要直面的問題。首先,人才隊伍是保障文學生態得以良性循環的基礎。鼓勵年輕人從事文學閱讀、寫作與評論,需要營造更好的社會環境與文化環境。“文學無功利”“審美無功利”的傳統觀念并沒有完全失效,逐利寫作固然有一定的激勵作用,從長遠看,文學創作與文學研究需要有刻苦精神、執著精神和奉獻精神。唯有保持這些可貴的品格,文學創作與文學評論才會有永不枯竭的內驅力。其次,基層文學工作者和文學評論者大多是兼職寫作,如何處理好寫作、評論與其他工作的關系,需要創作者與評論者擁有彈性的空間與時間,需要得到相關單位的理解與支持。惟其如此,才能讓文學創作隊伍和文學評論隊伍保持良好的生態平衡。這是文學創作與文學評論得以持續發展的動力之源。
第四,呼喚少數民族文學經典。在2017 年舉辦的第一屆恩施文學研討會上,批評家吳義勤曾提出過要重視少數民族文學經典化問題,劉川鄂教授在本次大會總結發言上再次強調了這一問題,可見少數民族文學經典之重要。呼喚經典也是中國當代文學的期待。經典的生產需要作家們付出艱辛的勞動,其作品需要獲得廣大讀者和文學評論家們的認同,需要接受時間的不斷淘洗與一代代讀者的檢驗。獲得了一定范圍、一定程度的認同與傳播。恩施文學,中國少數民族文學乃至當代文學,仍需要在經典化路上繼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