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龍余
經之先生出生于“江南第一古鎮”——無錫梅村。梅村古稱“梅里”,是泰伯南來開拓最初的定居之處,是吳文化的發祥地。
青年時代,因不滿當局的腐敗無能,胡經之積極投身學生運動,反內戰,反征兵。新中國成立后,十八歲的他成了蘇南地區最年輕的政協委員,只要他愿走仕途,前途未可限量。可是,他選擇了讀書。1952年,他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當年系主任楊晦,在“五四運動”中是火燒趙家樓的積極分子,胡經之成了他的文學理論課的課代表。楊晦上完“文學概論”之后,蘇聯專家畢達可夫來北大講授“文藝學引論”,專門辦了一個研究班,楊晦親自擔任班主任,幾十名學員中包括蔣孔陽、霍松林等學界精英。楊晦特許胡經之聽課,并告誡他“不要照搬”。
1955年,二十二歲的胡經之提前畢業,被調到中國人民大學馬列主義研究班當研究生。1956年,楊晦開始招收四年制副博士研究生,胡經之非常想再投楊師門下。可是,必須得到高教部同意。在嘗試各種努力都無效之后,他請同鄉大姐嚴慰冰幫忙。不久,高教部通知,同意胡經之的申請。楊晦要他先做文藝理論教研室助教,然后再轉為副博士研究生。楊晦告誡道,做學問如登泰山,要直奔峰頂,不要被途中的花花草草所迷住。胡經之牢記教導,埋頭書齋,一心向學。
1958年,周揚率何其芳、邵荃麟、光未然等人,來北大開設“建設中國的馬克思主義美學”講座。楊晦要胡經之擔任助教,負責溝通上下,組織聽課。
1960年,胡經之以畢業論文《為何古典作品至今還有藝術魅力》結束四年的學習生活。此時,胡經之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面臨回江南還是去未婚妻景賢老師所在地沈陽的抉擇。楊晦告訴他,不要去南京大學,也不要去遼寧大學,留在北大做學問。1961年“五四”校慶,已走上講臺的他被高教部借調到中央高級黨校,參加周揚組織的全國高校教材《文學概論》的編寫。在交往中,《美學概論》主編王朝聞非常欣賞胡經之,希望他調入自己的編寫組。胡經之十分尊重《文學概論》主編蔡儀,就婉拒了王朝聞的美意,但答應參加一些《美學概論》的活動。兩部教材相繼于1963年出版,后在全國廣泛使用。
胡經之天時、地理、人和三者兼得,青年時即風云際會,結識了眾多大師名家。他為人勤勉聰慧,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就在中國學界嶄露頭角。“人雖才高,不務學問不能致圣”,胡經之最難能可貴之處,是他永遠不滿足于已有成績,不斷開拓精進。他認為:《文學概論》太政治化,《美學概論》太哲學抽象化,都不是從藝術活動和審美活動本身出發。于是,這促使他將文藝學和美學熔為一爐,決心探索“文藝美學”的新科學。
1980年,胡經之開始撰寫《文藝美學》講稿,翌年秋,在北大招收文藝美學專業方向研究生,并在北大出版社和葉朗等組建《文藝美學叢書》編委會。1984年,胡經之和樂黛云、湯一介一同南下深圳大學,創建中文系,開始了他學術人生的又一春。1985年起,作為北京大學文藝美學研究會長,主編出版《文藝美學》論叢,1989年,專著《文藝美學》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由此,胡經之登上了自己的學術巔峰,被譽為“文藝美學教父”。文藝學和美學在中國互相擁抱,文藝美學列為文藝學的一個學科方向。
六十年學術生涯,胡經之筆耕不輟,著述宏富。除了《文藝美學》之外,尚有《文藝美學論》和《胡經之文叢》,主編或與人合著的有《文藝學美學方法論》、《西方二十世紀文論史》、《西方文藝理論名著教程》(上下卷)、《中國古典美學叢編》(三卷)、《中國現代美學叢編》、《西方文藝理論名著選編》(三卷)、《中國古典文藝學叢編》(三卷)、《論藝術創造》、《中國古典文藝學》、《西方二十世紀文論選》、《美的追尋——胡經之學術生涯》、《深圳文藝二十年》等,《胡經之文集》的編輯出版工作,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之中。令人嘆服的是,他還在以每年十萬字的速度進行寫作。
胡經之出生、成長在戰亂年代。新中國成立后遇到了國家發展黃金期,到“文革”又處于動亂之中。“文革”中,因寫評論《紅樓夢》文章出名,他和魏建功、馮友蘭、林庚、周一良以及湯一介、田余慶、葉朗等一起被學校送進了“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大批判組”。但他一心仍在鉆研《紅樓夢》。為了弄清為什么說《紅樓夢》是中國古典小說中最好的,他竟把北大圖書館中所藏的晚清線裝小說都瀏覽了一遍。一到改革開放,他立即發表了《美學與紅學》,倡導要從美學上來研究《紅樓夢》,令紅學界為之一亮。
在北大,做一個書生是難的。胡經之的學術人生,讓人唏噓不已。然而,胡經之告訴人們:為人要心誠身正,任何悲觀失望和自暴自棄都不可取。他莊敬自強,能忍難忍;窮搜百代,爬梳剔抉;遍訪名師,胸懷中西;神思飛動,奮筆疾書,終于在中國現代學術天地中,開出了一片屬于自己的文藝美學園地。人生在世,對人對己,對天地萬物,以誠為本。古人說:“夫誠者,實有者也。前有所始,后有所終也。實有者,天下之公有也,有目所共見,有耳所共聞也。”(《尚書引義》)經之先生的學術生涯,生動地體現和證實了王夫之的這段名言。
2013年6月2日,胡經之先生的弟子、故舊匯聚一堂,舉行“胡經之八十壽誕暨學術生涯六十周年懇談會”,從北京、上海、廣州及深圳本地,一共來了三十多人。我給先生送了一幅字——“學界文殊”,是請書法家黃子良先生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