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田危局：日本政局緣何難逃動蕩怪圈

〉〉〉〉〉項昊宇

上任僅僅一年零幾個月的日本首相岸田文雄，正面臨一場嚴重的信任危機。2022年11月后，岸田內閣和岸田本人的支持率不斷走低，執政基礎日漸不穩，日本政壇一場新的變局已然開始醞釀。

“辭職多米諾骨牌”

截至2022年底，已有多名岸田內閣成員被更換，“辭職多米諾骨牌”成為日本各大媒體的頭條標題。

全日本新聞網在2022年12月下旬的民調顯示，岸田內閣支持率跌至25%，創下上臺后新低，不支持率則為69%。30%的支持率一向被視為日本首相執政的一條“生死線”，一旦跌破這條紅線，就意味著該首相執政進入“危險水域”，自民黨為了維護執政地位，黨內就會開始醞釀倒閣換帥，以挽救民意。

岸田執政之所以亮起黃燈，此間分析認為有“四宗罪”。

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圖：新華社

一是罔顧民意強推“國葬”。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遇襲身亡，曾引發日本舉國哀悼，但安倍身后卻牽連出“統一教”非法斂財等一系列丑聞，媒體挖掘出諸多自民黨政客與“統一教”存在密切聯系的線索，引發民眾不滿。作為日本憲政史上執政時間最長的首相，安倍長期執政表現雖然可圈可點，但是其任內“森友和加計學園案”等丑聞纏身，功過是非亦存爭議。岸田政府在日本經濟低迷、國庫虧空，尤其是在缺乏法律依據的情況下斥巨資為安倍舉辦“國葬”，民調顯示近八成日本民眾表示反對。

二是經濟表現不佳。2022年以來，烏克蘭危機升級引發國際能源、糧食等大宗商品價格上漲，使依賴能源資源進口的日本出現嚴重的輸入型通脹。進入2022年下半年后，日本國內物價大幅上漲，2022年10月份的消費者價格指數漲幅創下40年來新高，對民生形成壓力。與此同時，在美聯儲多次加息的背景下，日本央行卻固守零利率寬松政策，導致日美息差不斷拉大，日元出現急劇貶值，2022年10月下旬日元對美元匯率一度跌破150∶1關口，創下近32年來的新低。內需低迷疊加外需不振，使日本第三季度國內生產總值環比下降0.3%，經濟表現在主要國家中墊底。

三是執政風格優柔寡斷。岸田素以“善于傾聽”的溫和形象示人，但也因此被指缺乏政治魄力。面對“統一教”丑聞不斷發酵，岸田未能展現政治家的敏銳嗅覺，對形勢發展嚴重誤判。2022年9月，岸田新改組內閣中多人與“統一教”存在關聯并被曝出政治資金丑聞，岸田未對“問題閣僚”作出及時處理，并遲遲沒有啟動對“統一教”非法斂財問題的徹底清查和對受害者提供救濟，這嚴重折損了其政權形象。

四是人員任用引發眾怨。2022年10月初，岸田宣布任命其長子岸田翔太郎出任首相政務秘書官，不僅在野黨指其“公權私用”，執政黨內也是質疑聲不斷。按慣例，政務秘書官負責首相日程管理和重要政策協調，一般由長年輔佐首相的資深政務秘書擔任，而“90后”的岸田翔太郎2020年才擔任其父秘書，步入政壇時間不足兩年，與其他七位“60 后”秘書形成鮮明對照。日本國內普遍認為岸田翔太郎年資尚淺，該任命難以服眾。

面臨嚴重的信任危機

2022年7月10日，在安倍晉三身亡兩天后舉行的參議院選舉中，岸田領導的自民黨和公明黨聯合政權借助“安倍同情票”大獲全勝，進一步擴大了在國會的優勢席位。由于今后幾年沒有大型國政選舉，日本國內普遍認為岸田迎來了“黃金期”，有望實現長期執政。

然而短短數月，岸田執政形勢便急轉直下。如今的岸田，不僅遭遇閣僚“辭職多米諾骨牌”風波的沖擊，自身也面臨政治資金問題的困擾。日本《文春周刊》近日爆料，首相岸田文雄的選舉收支報告書里有大量空白收據，涉嫌違反選舉法，以至于“岸田下臺”詞條一度登上社交媒體日本推特的熱門話題榜。盡管岸田本人作出了澄清，但一場嚴重的信任危機依舊沖擊著岸田的相位。

為了挽救危局，岸田政府對內出臺29萬億日元規模的“綜合經濟對策”，試圖以巨額財政補貼來對沖物價上漲，緩解民生壓力，博取民意支持；對外則利用二十國集團峰會、亞太經濟合作組織領導人非正式會議等多邊場合，力圖通過與中美歐大國領導人互動彰顯外交手腕。此外，為了轉移國內矛盾，岸田還積極迎合右翼保守勢力，渲染所謂“外部安全威脅”，煽動民眾危機意識，加快推進強化“自主防衛”能力等民粹政策議題。但隨著岸田在自民黨內的向心力減弱，執政基礎不穩將極大掣肘其今后施政。

隨著岸田執政地位走弱，日本輿論開始頻現唱衰岸田的聲音。岸田在批評聲中不斷道歉，在野黨則趁機發起追責攻勢。由于自民黨和公明黨聯手掌控著眾參兩院的絕對優勢席位，在野黨的追究并不會動搖岸田的執政地位。對岸田而言，真正的挑戰在于如何挽回民意。為此，岸田一手推動補充預算案通過國會審批，加快落實“綜合經濟對策”，以緩解物價上漲的壓力，一手加緊推動“統一教”受害者救濟法案成立，試圖在改善民生和平息民憤上拿出看得見的成績。

與此同時，日本媒體上“岸田將改組內閣”甚至“提前解散眾議院舉行大選”等各種傳聞甚囂塵上，執政的自民黨內部也是暗流涌動。一方面，岸田與自民黨干事長茂木敏充、副總裁麻生太郎、前干事長二階俊博等黨內大佬和各派閥領袖頻頻會面，竭力尋求支持，安撫黨內人心；另一方面，“岸田繼任者”的話題被提前炒熱。根據日本《每日新聞》2022年11月20日的民調，對于“希望誰成為首相”的設問，15%的受訪者表示支持現任數字化擔當大臣河野太郎，其排名位居第一，12%的受訪者依然支持岸田文雄，其他人選的回答則較為分散。

目前看來，盡管危機四伏，但岸田還尚未陷入四面楚歌、無力回天的境地。但毫無疑問，岸田將如履薄冰，如果不能盡快拿出看得見的政績，推動支持率企穩回升，新一輪的政局動蕩將不可避免。

政局動蕩折射發展困境

縱觀戰后日本政治史，岸田的境遇只是其諸多前任的一個縮影。

“鐵打的自民黨，流水的首相。”過去數十年來，相似的劇本在日本政壇循環上演：新首相上臺，施政表現不如人意，丑聞逐漸浮現，支持率不斷走低，最終黯然辭職，自民黨臨危換帥。而走馬燈式的換首相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無法改變日本政治生態的痼疾。

日本國內早就有“政治的劣化”的說法，矛頭直指“派閥政治”“長老政治”“世襲政治”等政治文化中的積弊。

當下，首先是派閥政治影響依然強大。派閥政治的生命力依賴于自民黨長期執政，其實質是圍繞政治資金和權力分配的爭奪。岸田領導黨內第四大派閥，其上臺離不開主流派系的合力支持，一旦失去民意支持，他也很容易被各大派閥所“拋棄”。

其次是長老政治暗影浮動。自民黨副總裁麻生太郎和前干事長二階俊博雖年事已高，但仍領導著黨內兩大派系，擁有強大幕后操控能力，岸田執政前途還得“仰黨內大佬鼻息”。

再次是世襲政治大行其道。無論是岸田，還是被視為其接班人選的林芳正、河野太郎等人都出身政治世家。岸田雖竭力展現親民形象和務實作風，但其種種做派還是受到了“不食人間煙火”的詬病。

深層次看，日本政局動蕩常態化，折射出的是日本國家發展的困境。當前，日本政壇保守勢力主導、自民黨獨大的基本格局嚴重固化，一眾保守政黨占據國會絕大多數議席，“五五年體制”下曾與保守勢力分庭抗禮的左翼革新力量幾近消亡。這反映在社會層面是反戰和平主義思潮嚴重退潮。體現在外交層面，日本政客熱衷于煽動迎合“反華厭韓”等民粹主義思潮，爭相對外示強。朝野政黨圍繞外交防務議題缺乏多元化的政策爭論，幾乎眾口一詞地主張修憲強軍、強化日美同盟，而對于如何打破日本的周邊外交困局，無人提出建設性的政策主張。這種對外戰略的短視和偏執，正在把日本政治推向狹隘的民族保守主義死胡同。

泡沫經濟破滅后，如今的日本正面臨空前嚴峻的少子老齡化危機，國家債臺高筑，潛在經濟增長率不到0.5%。由于日元大幅貶值，日本作為世界第三大經濟體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日本民眾期待強有力的領導人來重振國力，但受制于舊態依然的政治生態，無論誰當日本首相，如果不能從根本上推動國家變革，改變僵化的對外戰略思維，恐怕都難以帶領日本擺脫發展困局。

（摘編自《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