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對RCEP國家直接投資的發展現狀、問題及對策

徐幸蕾

2022年1月1日，《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在東盟、中國、日本、澳大利亞以及新西蘭等15個國家正式生效實施，作為目前世界上覆蓋人口最多和貿易規模最大的自由貿易協定，RCEP的實施將推動我國對其他成員國間的直接投資穩中向好發展，但該協定的發展推進仍面臨一些問題，如美國“印太經濟框架”的啟動將擠壓中國對外投資企業的生存空間；全球經濟面臨通脹壓力對RCEP區域的投資環境造成沖擊；與《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成員國的博弈增大了中國對外投資企業的競爭壓力；俄烏戰事導致地緣政治安全沖突惡化，為RCEP區域投資帶來更多不確定性等，這些問題都需要國家和投資企業高度重視。

2020年11月15日，東盟10國和中國、日本、韓國、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等共15個亞太國家正式簽署了《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2022年1月1日，RCEP協定正式生效，標志著當前世界上人口最多、經貿規模最大及最具發展潛力的自由貿易區正式啟航。高水平的RCEP投資規則促進了投資自由化和便利化，為中國投資者帶來了許多機遇。然而，在國際局勢動蕩、單邊主義盛行和逆全球化態勢不減的背景下，RCEP的發展推進也遇到很多問題與阻礙。

一、我國對RCEP國家直接投資的發展現狀

根據商務部發布的《2020年度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2020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凈額（流量）為1537.1億美元，同比增長12.3%。其中，中國對RCEP其他14個國家的投資達到183.4億美元，占中國2020年對外直接投資流量的11.93%，在對外直接投資中占據重要地位。

如圖-1所示，中國2012—2020年對RCEP國家對外直接投資流量呈波動上升的趨勢。2019年，受疫情影響，全球經濟放緩，對外直接投資相比于上一年下降明顯，而在2020年中國成為全球唯一實現經濟正增長的國家，對外投資不降反增，即使在2021年至今中國國內外疫情反復無常的情況下，《中國企業對外投資現狀及意向調查報告（2021年版）》仍顯示，由于RCEP成員國之間高水平的自由化承諾以及關稅優惠政策，超八成的中國投資者對于RCEP國家投資發展前景持樂觀態度，超五成企業對RCEP國家投資意愿增加或不變，由此可知2021年以來，中國對RCEP國家的直接投資持穩中向好趨勢。

按國家來看，目前在RCEP國家中，占中國對外直接投資較大比重的國家分別是新加坡和澳大利亞。2020年中國對澳大利亞和新加坡的直接投資流量分別為11.98億美元和59.23億美元，分別占中國對RCEP國家直接投資流量總額的6.5%和32.3%。在整個RCEP國家中，直接投資流量總額占比超過3%的國家有澳大利亞、柬埔寨、老撾、馬來西亞、泰國、新加坡、印度尼西亞、越南，其余如菲律賓、韓國、緬甸、日本、文萊、新西蘭幾個國家占比均低于3%。其中特別值得注意的是，2020年中國對澳大利亞的直接投資流量數額相較于前一年減少了88808萬美元，下降了61%。其中原因可能是全球疫情暴發后，中國對澳大利亞紅酒等商品征收臨時反傾銷稅，兩國投資環境惡化。

二、我國對RCEP國家直接投資所遇到的問題

（一）美國“印太經濟框架”的啟動將擠壓中國對外投資企業的生存空間

具體來說，首先，IPEF的13個創始成員國中，有11個是RCEP成員，其中日本、韓國等更是與中國有著密不可分的經貿投資往來，而拜登和韓國總統尹錫悅的聯合聲明中強調，“為防止先進技術被用于侵犯國家安全及經濟安全，韓美雙方決定在涉及敏感技術的投資審批及出口管制方面加強官方合作。”涉及高新技術投資審批的收緊政策是IPEF對于中國高新技術產業投資的圍堵，阻斷中國對外投資企業在IPEF相關國家的技術交流與新興產業的發展渠道；更重要的是，印太經濟框架的推出不僅對中國的新興產業造成沖擊，也擠壓了中國投資企業在海外的生存空間。風險投資公司RunaCapital關于亞洲創投生態的數據顯示，2021年中國創投增長幅度僅為0.9%。而相比之下，新加坡和韓國的增幅分別為336%和170%，這些數據表明商業投資和國際政治環境的變動息息相關，可以預見的是，“印太經濟框架”這一新增的政治經濟因素將顯著影響中國對外投資企業的運營與發展。

（二）全球經濟面臨通脹壓力對RCEP區域的投資環境造成沖擊

2021年第四季度全球經濟遭遇嚴重的通脹壓力，迫使西方主要經濟體不得不對宏觀經濟政策進行重大調整，開始進入新一輪加息周期，尤其是美聯儲繼2022年3月加息25個基點之后，4月又再度加息50個基點。日元連續大幅度貶值，就是其直接結果之一，據國際清算銀行5月23日發布的數據，日元實際有效匯率跌至60.9，創下半個世紀新低。

（三）與《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成員國的博弈將增大中國對外投資企業的競爭壓力

目前，東盟國家已經簽訂了許多國際投資協定，不僅包括RCEP，還有《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等一系列國際經貿協定。在RCEP的15個成員國中有7個是CPTPP成員國（日本、新加坡、新西蘭、澳大利亞、越南、文萊、馬來西亞）。也就是說，中國企業在這些國家的投資需要同CPTPP成員國進行競爭。與RCEP相比，CPTPP是更高水平的經貿協定，對國有企業、競爭政策和知識產權等方面有更高的要求。中國企業在這些國家的投資是否具有競爭優勢，能否在與CPTPP成員國企業的市場競爭中獲勝，將是中國企業面臨的巨大挑戰。

（四）俄烏戰事導致地緣政治安全沖突惡化，為RCEP區域投資帶來更多不確定性

就在RCEP正式生效后不久，俄烏危機爆發，迄今戰局仍在惡化，走勢充滿不確定性。這一方面導致地緣政治安全沖突迅速惡化，而地緣政治沖突，恰是RCEP能否有效運行和全面推進面臨的最大障礙。俄烏沖突不僅僅事關俄羅斯和烏克蘭兩個國家，它更是大變局下各國矛盾摩擦集中爆發的一個縮影，其本身將會對國際經濟格局產生重要影響，給世界經濟帶來更多不確定性。雖然俄羅斯和烏克蘭都不是RCEP的成員國，但是它們與RCEP成員國之間的關系密不可分，俄羅斯與中國地理相鄰，并且東盟十國、中國以及俄羅斯先后加入了《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在貿易投資等經濟方面有著緊密的合作關系，俄羅斯與烏克蘭的戰爭必然會影響RCEP區域的經濟發展，打擊區域投資的信心與積極性。

三、應對措施與政策建議

（一）國家層面

1.積極參與各種區域性合作機制，爭取加入CPTPP

首先，中國應積極參與各種區域性合作機制，尤其是盡快加入CPTPP。雖然加入CPTPP會給中國企業帶來更大的競爭壓力，但是CPTPP與RCEP一樣，都具有巨大的市場潛力，并且CPTPP擱置爭議條款和進入門檻較低，條文生效條件相對寬松，加入阻力較小，包容性更強。更重要的是，加入更高水平的CPTPP能夠迫使中國投資企業改革管理模式，提升風險管理水平，提高國際競爭力。由此，中國應正確處理RCEP與CPTPP間關系，充分考慮成員方利益訴求，增加市場透明度，提升開放包容性。同時應積極推動“一帶一路”建設，相輔相成，相互開放，優化提升區域間經濟合作。

2.推動RCEP繼續深化發展，釋放區域內的成長空間

雖然RCEP面臨重重困難，但面對外部阻礙的最佳應對措施就是壯大實力，促進RCEP內部成員國緊密合作，達成共贏。中國應當抓住RCEP帶來的投資便利化、自由化的機遇，深化與東盟、日本等RCEP國家的貿易投資合作。具體來說，中國應繼續保持與東盟的最大貨物貿易伙伴地位，加大與東盟間的貿易投資關系，在既有RCEP協議下推動各自降稅進程，履行貿易開放和投資便利化承諾，同時還要進一步拓展在科技創新、數字經濟、跨境電子商務等產業間的經濟合作，提升雙方間的貿易依存度，不斷增強內部驅動力，釋放區域內的成長空間。

3.主動探索“RCEP+”議題，推動達成更高標準貿易協定

雖然RCEP對亞洲的經貿合作作出了重大貢獻，但是其協定標準尚未達到CPTPP等協定的水平，為了能與“印太經濟框架”分庭抗禮，推動達成更高標準貿易協定是必要的。具體來說，我國應當對照CPTPP、《日歐經濟伙伴關系協定》（EPA）等高標準協定要求，在RCEP原則性條款的基礎上，與RCEP成員就投資者—國家爭端解決機制（IS-DS）、政府采購、電子商務等RCEP后續章節談判開展前期研究，提前為RCEP協定升級進行研究儲備；與日本、韓國、新加坡等RCEP成員探索先行推動農產品、汽車產品、機電產品等領域的標準互認，以及專業人員技術證書、職業資格等資質的相互承認；加強在數據安全流動、國有企業補貼、勞工權益保護等領域的政策研究，推動系統性改革，探索“RCEP+”，推動達成更高標準貿易協定。

（二）企業層面

1.注重投資前的風險評估

RCEP成員國中有很多國家與中國在邊界問題、領土問題以及經濟制裁等問題上存在一定分歧和爭端，所以企業要廣泛地搜集協約簽訂國家的相關風險信息，通過有效建立風險評估機制與風險防范措施，預防可能發生的潛在風險。其中值得注意的是，中國企業應當尤其重視地緣政治及其風險預警。在俄烏危機地緣政治激烈沖突的背景下，任何中國企業的境外項目，都可能成為地緣政治角斗場，卷入復雜的政治博弈。因此，中國企業的決策部門應在投資前開展地緣政治風險評估、推演和事后的復盤回顧，更新迭代評估標準和關鍵機制，提升風險管理水平。

2.綜合運用多種手段防控投資風險

首先，中國企業應樹立良好的投資風險防范意識，要重視合理地運用海外投資保險轉移風險。中國企業可以選擇中國出口信用保險公司或者多邊投資擔保機構（MIGA）作為風險擔保機構，前者是中國唯一承辦出口信用保險業務的政策性保險公司，后者是國際投資的擔保機構，兩者都是具有極大公信力的擔保方，投資者可以根據自身需要辦理擔保業務。一旦風險發生，擔保生效，企業也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證資產的安全。

其次，中國企業可以利用套期保值等手段防范國際市場的匯率風險，減少由于匯率變動給國際投資造成的負面影響。其中常用的方法是利用外匯市場套期保值和利用貨幣市場套期保值，前者是針對每一筆以外幣計價的應收賬款和應付賬款，根據收（付）的時間和金額，賣出（買入）相同幣種、相同交割期、相同金額的一筆遠期外匯，從而將匯率變動造成的損失以套期交易成本的方式固定下來；后者與前者類似，是針對每一筆以外幣計價的應收賬款和應付賬款，根據收（付）的時間和金額，通過借貸款創造出相同幣種、相同交割期、相同金額的應付和應收賬款，從而達到降低匯率風險的目的。

最后，面臨東道國的制裁、征用和國有化等政治風險，中國企業應適當采取反制裁措施，在投資前期與東道國政府進行談判并達成協議，以盡量避免政治風險發生的可能性。在投資中期，在生產戰略上，控制原材料及零配件的供應，并且控制專利及技術訣竅。在營銷戰略上，控制產品的出口市場以及產品出口運輸及分銷機構。在融資戰略上，積極爭取在東道國市場上融資，讓東道國在采取征用措施時不得不慎之又慎，從而達到降低政治風險的目的。

3.利用雙邊機制維護權益

中國企業可以積極利用RCEP投資規則中的投訴機制，妥善解決與RCEP締約方之間發生的爭端。另外，中國與所有RCEP締約方都簽訂了國際雙邊投資協定（BIT），RCEP的簽訂和生效并不妨礙這些BITs的有效性。中國企業在RCEP締約方的投資，只要符合中國與該國BIT的規定，在該國的投資就能得到BIT保護。如果RCEP締約方采取征收、國有化或類似措施，中國企業可以利用現行BITs中的ISDS條款提起國際投資仲裁。盡管現行BITs的投資保護水平低于RCEP的投資規則，但至少為投資者提供了基本的投資保護。

結語：

RCEP是目前全球規模最大的自由貿易協定，其簽訂給RCEP區域內的投資注入了新的活力，RCEP投資規則的設置進一步推動了投資保護的實現與投資的自由化便利化，使得目前中國對RCEP國家的直接投資發展持穩中向好趨勢。但是，RCEP的推進也同樣面臨問題。為此，從宏觀層面上來說，國家應當積極參與各種區域性合作機制，爭取加入CPTPP；推動RCEP繼續深化發展，釋放區域內的成長空間；主動探索“RCEP+”議題，推動達成更高標準貿易協定。從微觀層面上來說，企業應當重視投資風險，以保障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行穩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