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淳,閆月勤,王海超
(1.西南交通大學歷史文化研究院,四川 成都 611756;2.西南交通大學國際學術組織研究中心,四川 成都 611756;3.西南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四川 成都 611756)
作為主要從事科學、技術方面工作的非政府性和專業性國際組織,國際科技組織不僅是科技規范和科技政策的倡導者以及科技價值的擁護者,更是增強科學家共同體建設的重要載體,深刻影響著科學技術的發展與進步[1-4]。國際科技組織在全球治理體系尤其是全球科技治理體系中具有關鍵要義,一方面,世界科學領域的科技社團組織隨著國家間的科學互動與全球信息聯通的深入,其影響力得到顯著擴大[5];另一方面,通過國際科技組織開展公共外交是一國參與全球治理和提高國際影響力的重要手段[6]。
當前,中國正積極介入國際科技組織事務,更加主動地參與全球創新網絡的形塑和全球科技治理體系的變革,這將進一步提高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能力,使中國在全球科技治理體系中具有與自身科技實力和貢獻相當的地位和作用,這也是中國發揮負責任大國作用的必然選擇[7-8]。然而,中國目前加入的國際科技組織數量仍然不夠廣泛,社會各界對參與國際科技組織重要性的認識仍舊不足,學界對國際科技組織的研究仍然較為欠缺[9]。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中國主要關注聯合國等重要的政府間國際組織,相對缺乏對專業性國際非政府組織的關注。最為關鍵的是,就國際科技組織的高級別崗位的任職數來看,中國同美國等西方國家還存在較為明顯的差距。因此,有必要加強對國際科技組織,尤其是具有廣泛國際影響力、涉及重要科學領域的國際科技組織的系統研究。
本研究基于國際科技組織的章程、戰略計劃等文獻材料,探究全球100個主要國際科技組織的組織結構、人員任職情況等,進一步深化對全球主要國際科技組織運行機制的系統認識,為中國科技工作者、高校、科研機構進一步參與國際科技組織事務提供路徑參考,也為進一步彌補中國在國際科技組織研究領域中的短板提供知識助力。
本研究基于針對性、代表性、重要性、特色性、覆蓋性、可行性六個遴選原則,以中國科協系統已經加入的國際科技組織為遴選范圍,并以學科大類 (即理科、工科、農科、醫科)為分類邏輯,選取100個具有廣泛代表性和較強影響力的國際科技組織作為研究對象。樣本基本情況如下:
(1)成立時間。以每10年為一個時間跨度 (見圖1),在20世紀的前30年,國際科技組織的成立呈現出一定的 “線性”增長趨勢;進入20世紀30年代以后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國際科技組織數量增長幅度明顯放緩 (從1930年到1945年,僅新增4個)。隨著戰后和平時期的到來,國際體系的重塑和各國經濟發展的復蘇為國際科技組織的成立提供了必要的經濟基礎和政治條件。因此,從1945年到1970年,有48個國際科技組織宣告成立。然而,面對全球冷戰所導致的諸多不確定性因素,從1970年到1990年,新成立的國際科技組織數量出現大幅下降,僅為24個。由此可見,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到冷戰格局初步形成的這段時期是國際科技組織成立的主要時期。
(2)總部 (秘書處)的全球分布。在本研究的組織樣本中 (見表1),有78%的國際科技組織將其總部 (秘書處)落戶于歐洲。其中,落戶于法國 (巴黎)的數量最多,其次分別為瑞士、比利時、英國、德國。此外,有16%的國際科技組織將其總部 (秘書處)落戶于美洲。其中,落戶美國和加拿大的分別為10個和4個;僅有5%的國際科技組織將其總部 (秘書處)落戶于亞洲,其中位于中國的僅有3個、位于日本和印度的分別為1個。

表1 主要國際科技組織總部 (秘書處)所在國分布
章程不僅能反映社會組織的價值觀取向,還能確立社會組織的行為向度。國際科技組織的主要機構、職權、活動程序以及成員國的權利與義務,都應以這種基本文件為根據,不得超越它所規定的范圍[10]。關于社會組織章程的結構與內容,有些國家會在其法律或條例中予以列舉,如俄羅斯的 《社會團體法》、中國的 《社會團體登記管理條例》都對章程的具體內容予以列舉。有些國家則在法律中一概而過,給予充分的自主權。例如, 《瑞士民法典》第60條第2款規定:章程須采用書面形式,并應對社團的宗旨、資產及組織做出必要的規定[11]。
鑒于章程內容存在同質性,本研究特選取50個國際科技組織的章程作為分析樣本,并利用KH-Coder自然語言處理軟件對其進行文本分析 ( “停止詞”設定為207個),形成16136個句群、10760個段落群 (字符數為250438個)。通過對50個章程內容的聚類分析,共計形成20個有效聚類 (詞頻TF=160)。對其中包含較高數量句群和段落群的三個聚類模型 (分別為7173個、945個、533個)進行分析 (分別命名為聚類模型1、聚類模型2、聚類模型3),分別獲得以下結果:
(1)聚類模型1 (主題域1):共計獲得17個 “關鍵話語”。其中,相似系數排名前10的 “關鍵話語”為General、Member、Council、Assembly、Co-mmittee、Executive、Meeting、President、Board、Vote (見表2)。
(2)聚類模型2 (主題域2):共計獲得12個 “關鍵話語”。其中,相似系數排名前10的 “關鍵話語”為Membership、Member、Country、Category、Application、Fee、Pay、Number、Society、Repres-ent (見表3)。
(3)聚類模型3 (主題域3):共計獲得11個 “關鍵話語”。其中,相似系數排名前10的 “關鍵話語”為International、Activity、Organization、Scientific、Federation、Purpose、Promote、Research、Cooperation、National (見表4)。

表2 聚類1中的關鍵話語概率分布

表3 聚類2中的關鍵話語概率分布

表4 聚類3中的關鍵話語概率分布
基于以上三個聚類模型 (主題域)可以發現,國際科技組織主要在權力、組織、實踐 (活動)三個意義層面對國際科技組織的組織和運行功能進行建構。首先,章程對國際科技組織的 “權力”進行設置,包括設置主要議事機構 (涉及機構類型、機構職位數量、議題商議的范疇等)、設置主要任職人員 (涉及選舉規則、任職管理辦法、權利配置等)、確立決策步驟 (涉及投票發起或召開相關重要會議的規則、有效票數的規定、票數統計規則等)等有關 “權力安排”的規定性條款,確保國際科技組織決策的合理性和有效性。毫無疑問, “權力安排”構成了章程的最核心內容。其次,章程對國際科技組織的 “組織 (成員構成)”進行設置,主要是設置成員準入條款,包括規定成員類型、規定成員基本權利及確定會費數額等。最后,章程對國際科技組織的運行機制進行設置,主要是就如何設置相關專門委員會和工作組 (分別面向行政管理事務和科學管理事務)及其權責范圍進行規定,以系統推進跨國及跨區域的科學研究、人才培養等活動,發揮國際科技組織在解決區域重大科學難題、促進人類共同利益實現等方面的關鍵性作用。此外,章程還對國際科技組織的行政事務和科學事務管理進行規定,包括如何獲取外部資源 (經費資源)、設立常設秘書處、提高知識產權保護能力、組織解散等內容。章程為其成員理解國際科技組織的宗旨與愿景以及厘清其發展特征和功能定位提供了一個較為全面的認識框架,同時在其成員及潛在成員之間形成學術共同體構筑了必要的觀念基礎。
“委托-代理”理論認為,國際組織是具有自身機構利益的行為體[12]。由于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狀態,與國內政治議程相比,涉及全球性議題的國際治理議程往往具有相對模糊性與動態性[13],全球治理行為體可以通過多種途徑塑造決策者對于特定議題之間聯系的認知,進而影響其治理行動[14]。一國在國際組織中的權力突出體現為議程設置權,即設計和發起議題、動員支持者以及通過采取積極措施使得自己重視或偏好的議題得到充分考慮[15]。此外,從政治學的角度看,國際科技組織所設置的議程等同于在多個利益相關體尋求建構一種 “政策共識”,是影響利益分配的直接要素[16]。當前,西方國家在國際科技組織議程設置上仍握有強話語權[17]。因此,透過對國際科技組織議程特征的分析,可以一窺西方國家為實現其利益偏好而設定的邏輯線路。
作為一個多邊對話與協作平臺,國際科技組織自誕生之日起就表現出強烈的全球視野與國際屬性。即便是在當今逆全球化不斷抬頭的背景下,國際科技組織作為全球化進程的代言人、參與者與擁護者,通過在全球或區域層面不斷提出新議題,不遺余力地倡導通過多邊對話與集體協作解決人類發展所面臨的共性問題。國際科技組織議程的全球視野表現出明顯的聚焦,而這種聚焦來源于某種專業圖景的形成。國際科技組織既依托于全球視野這種內生屬性以拓展其專業圖景,又強調透過專業圖景來不斷強化其全球視野。
積極響應、推動落實2030可持續發展議程,是國際科技組織議題的敘事總綱與邏輯起點。大部分國際科技組織都把實現人類可持續發展作為其議程設定的上層邏輯,圍繞提升人類健康權、生存權和受教育權等,強調通過集體協作,推動人類社會的進一步變革。由于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是在國際社會形成廣泛認同的階段性目標,各國際科技組織的議題基于這個大的背景,有助于其吸引更多的各領域專業人員,形成一定的權力場域效應,從而獲取更優質的外部資源。此外,包括性別平等、文化多樣性、國際援助等主題,也是國際科技組織相關議題敘事的上層主題。
需要認識到,國際科技組織的大部分議題之所以強調人類共同利益的提升并突出其全球視野,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希望通過彰顯其全球主義的價值觀選擇,在社會中獲得更為廣泛的身份認同,尤其是力求獲得政府與市場的 “雙認同”,為其延攬更為廣泛的外部資源創造更大的政策空間與輿論基礎。因此,這些議題既表現出明顯的學術性,又指向政府和市場同時關切的現實問題,同時為政府與市場的博弈提供資源條件,尤其可能對政府決策產生重要影響。
(1)決策機構。國際科技組織的最高權力機構通常稱為 “大會”或 “全體會議” (General Assemb-
ly),部分為理事會 (Council),其主要職能是審查年度工作計劃和發展規劃、審查年度預算及決算、接納及取消或調整成員資格、選舉主要官員、制定及修訂章程等。例如,國際科學理事會 (ISC)的最高權力機構為全體大會,由其所有成員國的派出代表出席,全體大會的主要職責包括審查并批準理事會的優先議程和執行計劃、確定成員應繳納的年度會費標準等。再如,世界工程組織聯合會 (WFEO)的全體大會作為其最高決策機構,其主要職能包括選舉執行理事會的官員和國家成員、批準成員支付的年度會費、設立 “常設技術委員會”和 “政策實施委員會”、批準主席國所提名的主席人選等。國際科技組織的大會決議主要關涉其內部治理,屬于建議性的、監督性的政策條款,缺少約束力。
(2)決策方式。與其他國際組織類似,表決是國際科技組織常見的決策方式,但在投票權的分配上,不同組織之間卻有差別。國際食品科學技術聯盟 (IUFoST)、國際地理聯合會 (IGU)、國際大地測量與地球物理學聯合會 (IUGG)等科技組織的正式成員 (主要是國家成員)在成員大會上均僅有1票表決權。國際純粹與應用生物物理聯合會 (IUPAB)則是按照正式成員所繳納會費數額的高低,將各正式成員的表決權重分成三類,其中,A類有3票表決權、B類有2票表決權、C類有1票表決權。部分組織按照成員所屬的不同類別分配表決權重,如國際水利與環境工程學會 (IAHR)規定,個人成員和支持成員在全體大會上擁有1票表決權,團體成員擁有6票表決權。國際電化學學會 (ISE)的個人成員和非營利性組織成員僅擁有1票表決權,營利性組織成員則擁有2票表決權。
(1)執行機構。作為國際科技組織的執行機構,執行委員會 (Executive Committee)的主要職能是執行最高權力機構的相關決定、處理本組織內部的行政事務。執行機構一般由議事與決策機構推舉產生,并在議事與決策機構休會期間代其行使職權。例如,國際生物化學與分子生物學聯盟 (IUBMB)的執行機構為執行委員會,其主要職責包括貫徹落實其章程中所列明的各項宗旨和目標,監督其年度運行情況,制定工作計劃并審查成員組織的年度工作報告等。
(2)日常行政管理機構與輔助機構。國際科技組織的行政管理機構是對內聯系的常設性機關,負責具體落實相關政策和計劃方案等,多數稱為秘書處。秘書處負責處理各類日常行政及管理事務,通常具有財務管理、會務服務、工作調研、技術支持、情報分析、調解糾紛、接受成員申請、對內及對外聯絡等功能。例如,國際隧道與地下空間協會 (ITA)的秘書處負責協會的日常管理事務,秘書長的職能包括在國家成員之間傳遞文件及信息、保存協會檔案、會務工作以及向國家成員發送通訊刊物等。此外,為了落實具體工作,國際科技組織針對不同工作內容,尤其是針對相關專業領域,設立了各類專業委員會及工作組作為其輔助機構。例如,國際計量測試聯合會 (IMEKO)設立了技術工作委員會,負責監督、審議組織的各類技術活動,還設立了咨詢委員會,負責提名官員進行選舉,并就一般政策、長期規劃、與其他國際組織的關系構建以及出版活動等事項提出工作建議。
國際科技組織的執行委員會、執行局、理事會等執行機構一般也承擔相關監督職能,部分組織則設立專業委員會實施內部監督。例如,國際密碼協會 (IACR)設有審計委員會,負責建立問責機制、檢查和審查內部管理和運行機制 (尤其是財務機制)、確保組織遵守各級各類別的法律法規等。部分國際科技組織還設立了審計員制度,如國際系統研究聯合會 (IFSR)由董事會選舉產生審計員,主要負責審計執行委員會的財務活動、財務報告等。
本研究以主席、副主席 (包括第一副主席、前任主席)、執行委員會成員、秘書長這四類關鍵崗位的任職人員為研究對象,共計收集552條有效信息 (見表5)。從區域層面來看,歐洲國家任職人員最多 (占比50%)、亞洲國家次之 (占比26%)、美洲國家少于亞洲國家 (占比20%)、非洲國家最少 (占比僅為4%)。從國家層面來看,美國的任職人員最多 (69個)、中國次之 (59個,包括臺灣的5個和香港的3個)、英國排在第三位 (38個),德國 (33個)、日本 (33個)、法國 (30個)和意大利 (29個)緊隨其后。從任職人員的個人情況來看,女性和男性占比分別為26%和74%。從職業背景來看,有51%的任職人員在高校就職 (其中院士占比9%),有5%的任職人員為政府官員,其余任職人員來自相關領域的科研機構和企業。

表5 各國在國際科技組織任職人員數量對比

續表5
資金籌集是國際公共管理活動的基礎,又是其管理系統鏈條中的脆弱環節,容易發生斷裂,從而影響到國際公共組織的正常運轉[18]。國際組織的費用分擔相當復雜,既有政治性因素,也有技術性因素[19]。國際科技組織作為非政府組織,其非營利性特征所造成的外部資源延攬能力不足。然而,隨著組織機構的不斷拓展以及參與社會治理能力的提升,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國際科技組織的籌資理念也在逐漸發展。國際科技組織籌資理念的演進大致經歷了以下三個階段。
首先,在組織初創階段,國際科技組織的大部分資金來源于其發起人 (機構)及其背后的精英團體 (包括政治團體)的定向支持,組織內部未設立專門的籌資機關負責資源拓展。部分組織還依賴于志愿者和友好人士的捐贈。如成立于1981年的國際計算力學協會 (IACM),其歷史可追溯至1981年4月由美國佐治亞理工學院的加拉格爾 (Gallagher,R.H.)、奧登 (Oden,J.T.)和津凱維奇 (Zienkiewicz,O.C.)三位計算力學領域的科學家共同發起的一次學術會議,其初創階段的經費來源于該領域學術人員 (及其他相關學術社團)的共同支持。
其次,在組織發展階段,國際科技組織的籌資工作不斷制度化、專業化和全面化,成為國際科技組織運行機制的核心要素。為在市場中獲得更多的競爭性資源,國際科技組織設立了專門的籌資機關,包括設立財務委員會、市場開拓部門等,并指定專門的籌資人員負責經費籌集工作以及對經費使用進行嚴格審計,將更多的精力集中于如何說服社會中潛在的捐贈人。這個階段的經費來源逐漸變得多元。
最后,隨著市場營銷思維的介入,國際科技組織在籌資機制上也開始采取客戶導向,即提供定制化服務。通過將市場因素納入組織的發展規劃,國際科技組織通過提供多元的科技咨詢、技術培訓等服務類產品,主動迎合那些對該學術領域感興趣的潛在人群及社會團體或政治團體的具體需求。客戶導向籌資是現代科技非政府組織籌資方式的發展趨勢,受到越來越多的科技非政府組織的重視[20]。
(1)民間捐贈。為了減少政府的控制和干擾,保持其公益性與中立性,國際科技組織一般都以自愿為原則,面向社會 (主要是個人、公司財團、各類基金會)接受資金捐贈,如洛克菲勒基金會 (The Rockefeller Foundation)長期為國際科技組織開展相關基礎性研究提供支持。以國際科學理事會 (ISC)為例,根據其2020年的年度報告顯示,ISC自愿捐款數達279萬歐元,占其年度經費總預算的44% (其年度預算總數為629.64萬歐元)[21]。
(2)會費收入,這是國際科技組織的主要收入來源。國際科技組織根據加入組織所在國家的總體經濟能力以及其所擁有的科學家數量,為了平衡不同層次國家的貢獻度,設立了不同的會費標準。作為國家成員的國家科學委員會所繳納的會費確保了國際科技組織擁有相對穩定的收入來源,同時還有企業財團通過每年繳納一定數額的會費,以 “贊助成員”的身份參與相關事務。
(3)經營性收入,這是除了自愿捐贈和成員會費之外的第三大資金源。國際科技組織通過舉辦各種類型及規模的國際會議、發行學術期刊、向政府部門提供咨詢服務、開展教育及培訓活動等,獲得相關經營性收入。此外,無論是政府間還是非政府間組織,均有通過投資獲得收入的傳統,包括將結余資金投入銀行所取得的利息收入以及通過出售相關科技專利以獲得商業回報。
(4)專項資金支持,這是由某些國家或地區設立的專項資金,以用于開展某一特定領域的研究活動,屬于政府面向國際科技組織的 “委托資金項目”。同樣以國際科學理事會為例,根據其2019年和2020年的年度報告,美國和新西蘭分別在2019年和2020年設立了71775歐元和68410歐元的專項資金,用于開展相關特定項目[22]。專項資金支持反映了特定國家希望通過國際科技組織介入他國社會和經濟發展進程的戰略意圖。
(5)政府間國際組織的專項撥款,此類經費主要用于國際科技組織面向特定領域開展工作。例如,聯合國開發計劃署 (UNDP)于2019年向國際科學理事會撥款4.2萬歐元,通過國際科學理事會框架下的相關國際科技組織開展專項科技工作[21]。這充分體現了國際科技組織在全球治理事務中的重要性,即便是擁有官方背景的政府間國際組織也需要借助國際科技組織的特別身份和特殊功能,在相關特殊領域開展工作。
由于歷史原因,西方國家在主導國際科技組織設立、主要崗位任職、標準制定等方面均表現出明顯的優勢,國際科技組織儼然已成為西方國家建構全球治理體系的關鍵要素之一。
(1)強化高層任職。強化高層職位任職,歷來是西方國家強化其在國際科技組織事務中話語能力的基礎。國際組織中的高級職位一直是各國激烈競爭的對象,越有能力影響國際組織的國家,越能成功地使本國國民占據高級職位[23]。從 “沖突理論”看,國際科技組織的議程與政策不可能符合所有成員國家的利益,只能更多地體現主導者的利益與價值觀。任何一國只要在某個國際科技組織的領導層中獲得較大的任職比例,則必然占有相對優勢,可以推動其所關心的議程獲得國際關注,而任職人員比較少甚至沒有的國家,其所關心的議題則可能會被邊緣化,甚至被忽視。由于高層任職人員充當了西方國家強化其議程設置能力的關鍵要素,因而西方國家能夠通過建構微妙的權力場域影響國際科技組織的行為路徑,從而在某個科技領域形成有益于他們的價值共識。對于中低層的任職人員來講,一旦其所屬的國家之間發生利益沖突,這些任職人員將自覺介入 “外交官”的角色,積極維護本國利益。
(2)始終保持經費支持的力度。赫爾曼等[24]曾經把媒體和廣告商之間的關系定義為 “被監管”與 “監管權威”之間的關系,認為后者通過提供資金影響前者在節目設置上的原有思路。作為形成共識的重要資源,資金來源事實上形成了對國際科技組織的結構性制約。無論是在政府層面還是在民間層面,西方國家作為國際科技組織資金等資源的主要提供者 (包括會費分攤和資金捐贈),對國際科技組織如何發揮其功能具有更顯著的影響力。正如前文所述,國際科技組織向來有對資金捐贈的分配與使用秉承 “捐贈者優先”的原則,導致其議程設置和主要項目的開展均受到西方國家政策偏好及價值觀的影響。此外,國際科技組織通常會得到其秘書處所在國家的經費資助,以確保相關工作的開展,而秘書處通常都設立在西方國家,由此,西方國家能夠名正言順地為國際科技組織提供大量的經費支持。
(3)主導國際標準的制定。從表面看,由于國際標準屬于技術話語范疇,因此表現出價值無涉。但作為一個協商的產物,國際標準其實是各國權力和能力博弈的結果。事實上,由于各國科技基礎和實踐能力的差異性,各國在參與國際標準制定的過程中并不擁有對等的話語權,通常是具有相對領先的科技水平和較高經濟發展水平的西方國家擁有主導權。由此,西方國家通過創設某項技術的國際標準而主導這項技術的發展方向,使之符合其科技發展進程。與此同時,科技水平相對落后的國家只能遵照這些國際標準,否則將與這項技術的發展方向 “脫節”。很顯然,國際標準的制定不僅體現了學術共同體的集體智慧,更成為西方國家進一步謀求技術壟斷、構建知識壁壘從而實現市場壟斷的隱蔽手段。
(1)持續著力提升科技原始創新能力。國際科技組織是各國及地區圍繞科技創新的跨國 (境)合作組織,雖然不免受到外部因素的干擾,但歸根結底應以聚合各民族的智力與知識,共同解決人類所面臨的重大風險與難題為宗旨。中國要想在國際科技組織中進一步提升話語能力,首先應持續提升自身的科技能力,尤其是在基礎科學領域的原始創新能力,包括圍繞第四輪科技革命進一步加強對教育機構、科研機構和產業結構的綜合布局。只有掌握了重大科技領域的 “知識資本”和 “技術資本”,才能確立與其他科技強國的交流資源,這是中國進一步介入國際科技組織事務的先導性條件。
(2)尋找學科區域空白,主導設立國際科技組織。為了拓展 “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路徑及提升實施成效,中國積極主動參與或尋求與國際組織等多邊平臺的對話和合作,與有關國際組織建立專業領域多邊合作聯盟和機制,如 “一帶一路”國際科學組織聯盟、 “海上絲綢之路”港口合作機制等[25]。但從總體上看,由中國主導發起的具有一定國際影響力的國際科技組織仍然較少。當前,西方國家仍牢牢把握著涉及關鍵科學領域的國際科技組織的話語權。要打破這一現狀,中國高校、科研機構、各科學學會應圍繞物質科學、宇宙演化、生命起源、地球系統、環境和氣候變化、健康、能源、材料、空間、天文、農業、信息以及多學科交叉領域的優先方向,以開放的科研國際合作為底層邏輯,主導設立國際科技組織。這將有利于中國面向全球進一步吸引和集聚高端人才,加快培養一批國際同行認可的領軍科學家、高水平學科帶頭人、學術骨干等,并將有利于組建國際一流的管理團隊以及形成有效的國際協同機制,為講好 “中國故事”打開新的渠道。
(3)積極爭取國際科技組織總部落地。國際科技組織總部落地何處,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該領域科學家共同體對該國家及區域的科學、文化發展水平及發展潛力的充分肯定。當前,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以及全球科技創新大國,中國所接納的國際科技組織總部落地的數量與經濟發展能力和社會發展需求并不相匹配。 《積極牽頭組織國際大科學計劃和大科學工程方案》指出,應積極爭取把新組建的政府間國際組織總部設在中國。從政府層面來看,應進一步完善與國際組織落戶中國相關的政策設置,包括稅收減免、設置中國綠卡優先通道等,并同時引導建立獨立自主、健康向上的科研生態以及通過持續對外開放,進一步提升整個中國社會的文化包容與制度包容的程度,持續提升各主要城市特別是西部城市國際化發展水平;從機構層面來講,高校、科研機構、學會應進一步拓展赴國際科技組織任職的渠道,鼓勵中國科學家積極融入世界科學家共同體,為國際科技組織落戶中國創立更為充分的基礎。
(4)積極參與國際標準的制定。積極參與國際標準的制定不僅有助于充分了解某個產業行業在全球范圍的發展動向,還能從促進國家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出發,為支持中國企業 “走出去”贏得必要的技術標準調整空間。國際標準的確立還能為主導國際科技組織的議程設置提供支持。當前,中國正更加廣泛地參與各行各業的國際標準制定,如由中國主持的首項ISO鐵路國際標準于2021年正式發布實施[26]。然而,當前仍然存在參與意識不足與能力有限的問題,這在高校和科研機構中都比較明顯。因此,應加強國際科技組織人才庫構建,瞄準國際科技組織的高級職位,加快派出人員工作的布局,為深度參與國際標準制定贏得必要的話語先機;同時,高校及科研機構應進一步加強參與國際標準制定的意識,主動與國際科技組織建立有效的互動關系,將參與國際標準制定融入其國際化發展的整體戰略。
(5)持續加強國際科技組織人才培養。國際組織職員是主權國家在國際組織內發揮影響力的重要力量,國際組織職員不僅可以將自己的工作方式、理念、價值觀等融入國際組織的日常工作,而且能夠提高國家在國際組織內設置議程能力和議事決策能力[27-28]。根據國際協會聯盟 (UIA)發布的 《國際組織年鑒2019/2020》,目前中國參加的國際組織已達3155個,在全球排名第32位。而相對于中國積極參與國際組織的姿態,任職人員數量、職位偏低的現狀卻限制了中國全球治理能力的進一步發展[29]。國際科技組織由于其專業性特征,要求任職人員同時具有扎實的學科知識、較強的科技實踐能力和溝通能力,以及寬廣的國際視野。毋庸置疑,培養具有勝任力的國際科技組織人才的難度是很大的。為了應對這一挑戰,高校作為人才的前沿陣地應首先提升對參與國際科技組織事務的重視,將此項工作納入其發展的整體規劃,內化為其主要發展愿景,并通過學科建設、專業設置、師資隊伍建設、課程開發、培養模式創新、赴國際科技組織實習渠道拓展等方面開展工作。鑒于國際組織人才培養是一項系統工程,還需要政府部門的適時介入,以確保政策的穩定性和貫通性,合力為國際組織人才培養提供從選拔、培養到就業的全方位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