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公是礦工

蘇貴忠

那是2010年的春季，我離開桃花盛開的延安老家，向北奔赴三百多公里外、草木正在吐綠的神東礦區，面對一位千萬噸煤礦勞務工炙熱的目光，我不顧房無一間、禮無一件，在父親無奈的嘆息聲中、在同學疑惑的眼神中，毅然決然與熱戀一年的“煤黑子”愛人，牽手并肩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我，愛上他的真誠和善良；他，成為我此生不渝的老公。

老公是復轉軍人，純真而冷靜的臉龐上總掛著天生的服從，在工作中服從領導，從不怕苦怕累；在農村老家服從父母，從不因為付出而委屈。當然，在我們租賃的礦區小民房，他絕對服從我，盡管每天工作辛勞，但能夠時常保持充滿活力的年輕態，讓我享受到了滿滿的、被愛著捧著哄著的幸福感、溫馨感。但是，每當和我倆走在延安市的大街上，遇到我的同學問話時，我總是含糊其詞說老公在一個大型的煤炭公司上班，各方面都還好。這時候，我也能注意到，老公的臉色有點不自然。

2012年，在我的溫柔劍之下，是老公吃盡苦頭華麗轉身的一年。已經有了一次勞務工轉正失敗的經驗教訓，他變得更為刻苦努力，每次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后，草草吃過飯便開始認真地看書學習，僅手寫筆記本就攢下十幾個，從綜采司機初級、中級到高級工的專業書，都因為頻繁的閱讀而皺皺巴巴的。為了讓他安心，我辭掉工作，成為名副其實的家庭主婦。那一年，他每個月休班就是一兩個，而且經常頂替同事上班；那一年，我們基本沒有逛商場，也很少回兩人老家看望父母；那一年，他瘦了好幾斤，而我的臉上也爬上了皺紋；那一年，他獲得了全公司技能比武第三名、煤礦技能比武第一名的好成績，面對這些榮譽，我們默默地流著幸福的淚水，有時會緊緊擁抱一會，一切盡在不言中。終于在年終的優秀勞務工選拔中，他竟然以全礦第一名的成績脫穎而出，成為眾多勞務工羨慕的一員。在親朋好友的祝賀聲中，我興奮地說：“我終于贏得了一生的糧票！”他微笑著看著我，手指豎起一個“V”。

老公的收入多了，我們在礦區也有了一個自己的小家，接著又有了自己的第一輛小車，隨著兒子的出生，他堅定而溫柔地對我說：“辭掉工作，我養你們。”

確實，我的微薄收入難入他現在的法眼，胸無大志的我也樂意做個他身上清閑悠閑的“寄生蟲”，每天帶著兒子到處轉轉、看看小說、逛逛商場，生活終于無憂無慮了，我終于英明地找到了生活的安全感。

老公開始變了，變得更愛學習了，不僅學習更先進的礦井專業知識，還報考了成人大學函授，隨著年齡的成熟，我深深感覺到，他穩健的步伐在一直向上攀登。

經過考試被連續評選為技能師、首席技能師后，他身邊的徒弟突然間變得多了，家里的客廳常常成為他們的會議室，我成為端茶倒水的“服務員”；當班長、、技術員后，他更變得談笑自如風趣橫生，讓一個個多年的同事都瞪著眼睛看他，而且在我們大家庭聚會時，我嚴厲的父親總會滿臉微笑看著他；成為黨員后，他更加嚴格要求自己，有時還一套一套地教育我和孩子，領著孩子在宣誓。再后來，他竟然大手筆地在城里買了一套大房子，又換了一輛新車，對于經濟概念比較模糊的我，也奇怪他愈來愈先進的思想和壯舉。他總是淡淡地回答著我的疑問：“不能丟神東人的臉，走到哪咱都是自豪的神東礦工。”

為了讓家屬深切體會礦工的工作情況，進而和諧家庭生活，在一次礦工會組織的中秋節家屬入井慰問活動中，我哭了……

那天中午，我們一群換上礦工服裝的家屬們，帶著自己親手做的拿手飯菜，嘻嘻哈哈地坐著車走進了他們綜采隊的工作面。由于是檢修設備，沒有生產，所以也沒有轟隆隆的機器轟鳴聲。當我們下了車，陰暗、潮濕、狹窄的巷道便展現眼前，接著是一個個“黑臉大漢”陸續走來，看著他們露出白白的牙齒笑著，大家先是一愣神，接著趕緊開始辨認自己朝夕相處、相濡以沫的老公。

當我還在茫然四顧仔細辨識時，聽到老公疑惑而溫柔的聲音在身邊傳來：“看看看，往哪里看呢？我在這兒！”接著，一只手輕輕地搭在我肩膀。

“啊——”我驚訝地看著眼前滿臉煤塵的老公，只有牙齒是白凈白凈的，但雙眼無比有神。他用我遞給的紙巾擦了擦嘴巴和手，笑哈哈地問：“第一次來井下，不害怕吧？其實這里就是有煤塵，要不然冬暖夏涼，活也不累，是個輕輕松松掙大錢的好地方。”

看著他狼吞虎咽地吃著飯，聽著他絮絮叨叨地說著井下的好處，我突然想到明朝于謙的一首詩“但愿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他的辛苦，是為了這個家庭，也是為了一個大家庭啊！我使勁蠕動著嘴唇終于大聲喊出“老公，你辛苦了！”就在他愣神的瞬間，我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我的老公是礦工！現在，每當面對同學們的詢問時，我總會很自然地直接回答他們，一種自豪感總會浮現臉龐，讓同學們驚訝甚至震驚。聽說，神東的礦井正在奮力二次創業，打造最先進的智能化礦井，作為技術員的老公最近更忙了，但他說，智能化運行后，礦工馬上就由“煤黑子”變成“煤亮子”了，那時候，他們會穿著干凈的衣服，在地面安靜舒適無污染的控制室里，遠程操控著采煤機等設備采煤，不僅安全，而且產量也會大幅度提升，當然，效益也會更好，掙到的錢也會更多了。

我堅信，這一天馬上就會到來！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