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紅,王祥華
中國是陶瓷文化古國,也是陶瓷產業大國。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陶瓷產業總體保持了良性發展勢態,涌現出一批諸如佛山陶瓷產業集群、景德鎮陶瓷產業集群、淄博陶瓷產業集群等區域品牌代表。截至2021年,中國日用陶瓷占全球產量的70%,陳設藝術瓷占全球產量的65%,衛生陶瓷占全球產量的50%,建筑陶瓷占全球產量的64%,全國規模以上陶瓷制品制造企業數量2 000余家,陶瓷制品制造行業整體從業人數60萬人[1]。近年來,為促進陶瓷產業發展,我國陸續頒布了諸多政策,如2021年7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的《關于新時代推動中部地區高質量發展的意見》中,明確提出要加快建設景德鎮國家陶瓷文化傳承創新試驗區等多項意見,以此來助推我國陶瓷產業的高質量發展。
然而,我國陶瓷產業高速發展的同時,卻又面臨著資源能耗大、環境污染重、產品創新力不足、生產水平低下、知名品牌匱乏等行業衰退跡象。究其原因,在于我國陶瓷產業的分散性發展,產業的集群優勢尚未發揮。因此,探索我國陶瓷產業集群的創新發展路徑勢在必行。陶瓷產業集群的形成、發展和演化需根植于一定的資源、文化、制度、社會等要素,并對這些要素進行選擇、分配、擇優集成。這種擇優集成在集群建設初期有助于集群企業及集群網絡組織之間的分工協作,從而降低成本,提升效率和收益,并逐漸形成集群的競爭優勢。然而,隨著集群生命周期的演化,各種要素集成所導致的過度根植將被不斷強化并鎖定,這在某種程度上會阻礙集群創新能力和競爭優勢的提升,間接導致集群創新能力弱化,從而最終導致集群衰退或消亡。而在以供給側結構改革為主線的時代背景下,實現陶瓷產業的高質量發展,離不開產業集群理論的指導和闡析。近年來,根植性理論被廣泛應用于區域發展、產業經濟學、管理學等研究領域,但與陶瓷產業相關的研究較少,而與陶瓷產業集群的融凝性研究更是不足。故本研究擬將根植性理論與陶瓷產業集群深入聯結,以根植性理論構建我國陶瓷產業集群的分析維度,從集群動態演進的視角辨析根植性對我國陶瓷產業集群的影響,希冀為我國陶瓷產業的高質量發展提供創新路徑。
根植性(Embeddedness)帶有“嵌入性”的含義,是社會經濟學的核心概念之一,該理論指向古典經濟學中原子式“經濟人”假設,將經濟活動深深嵌入在社會關系中,強調行為主體的經濟關系及其行動對社會關系的深度影響[2]5。產業集群的根植性是以社會學視角審視產業經濟學,重視經濟行為與社會制度、意識形態、文化歷史、社會結構以及人際關系等社會因素的互相作用[3]。這一視角突破了古典經濟學將產業集群視為完全理性的原子式“經濟人”假設的視野局限,開始關注社會、文化、政治、制度等根植性因素對產業集群發展的影響,以及產業集群對以上要素的依賴性。
根植性是一種社會嵌入性,它是在經濟和非經濟參與者(個體和組織)之間形成的一系列社會關系,以此對經濟行為進行約束和激勵的模式[2]6。根植性理論最早由社會學家波蘭尼(Polanyi,1944)在《偉大轉型》(《The Great Transformation》)一書中提出[2]6,后由新經濟社會學家格蘭諾維特(Granovetter,1985)推進發展。波蘭尼認為,人類的經濟活動總是嵌入或集結在經濟或非經濟制度中[4]。格蘭諾維特是根植性理論的集大成者,他在波蘭尼觀點的基礎上,將這一概念作了新的闡釋,認為根植性是經濟行為對社會文化、價值觀念、制度、風俗、關系網絡的依賴,主張個人的經濟行為可由人際關系和社會網絡進行塑造,認為網絡組織比市場交易更具有競爭優勢[5-6]12。之后,國內外有關根植性的理論在文獻中層見疊出,且概念所涉及的領域不斷擴大。盡管不同的學者基于各自視角對根植性理論有著不同理解和思考,但對根植性理論達成的核心共識是指個體、組織的經濟行為與區域社會各行為主體之間的聯系及聯系的程度[5]16。
根植性是產業集群的重要特征,要實現產業集群的高質量發展,就要正確認識產業集群與當地社會關系的根植問題。在特定的區域中,產業集群具有競爭與合作的辯證關系,且需要在地理位置上相對集中,在交互關聯的企業、專業化供應商、服務供應商、金融機構及其他相關機構之間形成空間經濟組織形式,從而組成一種復合型的有機網絡組織[7-8]。基于此,產業集群既是一個經濟系統,又是一個社會系統。作為經濟系統,它強調的是理性和經濟效益的最大化;作為社會系統,它需要在集群內部形成良好的社會文化氛圍,使各主體之間彼此信任并可共享信息與資源,從而降低交易協作成本,提高產業效益。但無論在何種系統中,產業集群的目的都是追求集群效應下的比較優勢和規模效益。換言之,作為經濟社會系統的產業集群,其經濟行為必然根植于當地的社會關系、制度結構和文化土壤當中,并且這種根植性會體現在集群生成和演進的全過程。因此,產業集群若想獲得長期、持續的經濟、社會效益,便無法繞開對根植性問題的研究。
相對于其他產業而言,陶瓷產業具有明顯的地理根植性。從陶瓷產業的性質來看,陶瓷產業屬于勞動密集型和資源密集型產業,它需要根植于當地的資源環境以及勞動力市場中。從集群組織的企業屬性來看,我國的陶瓷產業集群多由中小型民營企業構成,其規模小,實力弱,對本地的社會關系網絡和市場環境有較強的依附性。再從產業集群企業的經營方式來看,我國陶瓷集群多為本地化經營,集群內企業的經營理念、管理制度往往以家族式進行代際承襲,具有鮮明的地方文化色彩和家族繼承性。基于此,運用根植性理論研究陶瓷產業集群的創新路徑,需將根植性理論與陶瓷集群內部的企業經濟行為進行勾連,形成一個分析框架,再依據這一分析框架,從集群演進的視角辨析根植性對我國陶瓷產業不同階段的影響,進而明晰當下我國陶瓷產業集群面臨的問題,從而提出我國陶瓷產業集群的創新發展路徑。
對于根植性理論,國內外學者從不同角度對其進行了分類。格蘭諾維特將根植性分為結構根植性和關系根植性:前者指經濟行為主體根植于與他人的互動所形成的社會關系網絡中;后者指經濟行為主體所在的社會關系網絡又受宏觀社會結構(文化、價值規范等)的影響。格蘭諾維特的根植性理論,奠定了根植性分類研究的基礎,之后的學者多受其影響,對根植性理論進行了細化分類。然而,綜合既往的研究發現,多數學者對根植性理論的研究集中于依據“誰”(根植主體)、根植于“什么”(根植客體)這兩個維度進行分類研究,即根據不同的根植主體和客體,對根植的內容和層次進行劃分[2]6。而在不同的產業集群研究領域,根植主體和客體是有差異的,這就意味著原有粗略的研究維度并不能滿足當前產業集群細分的特點。尤其是對中國的產業集群而言,根植主體涉及集群內部眾多的企業類型,企業特點更具有多元性和復雜性;而根植客體所在地域的社會制度、認知文化、地理區位等要素又千差萬別,難以歸類。因此,結合陶瓷產業集群的特點,需對陶瓷產業集群的根植性進行再分類,從而細化研究,做到對癥下藥。基于此,本文以格蘭諾維特的關系根植性和結構根植性為基礎,參照我國學者陳繼祥先生延伸的根植性理論五維度(地理根植性、認知根植性、組織根植性、社會根植性和制度根植性①(1)①陳繼祥的根植性理論在學界備受認可,目前學界發表的有關根植性理論的文章多源自陳繼祥的觀點,且該理論已被載入全球最大、最專業的中文經管百科“MBA智庫·百科”。基于格蘭諾維特的根植性理論,陳繼祥將根植性理論分為認知根植性(cognitive embeddedness)、組織根植性(orgnizational embeddedness)、社會根植性(social embeddedness)、制度根植性(institutional embeddedness)和地理根植性(geographical embeddedness)。參見:陳繼祥《產業集群與復雜性》,上海財經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48頁。),根據我國陶瓷產業集群的本土現狀,將我國陶瓷產業集群的分析建立在陳氏根植性理論相互關聯的五維度上,從綜合視角審視我國陶瓷產業集群中的關鍵問題,以明確陶瓷產業集群中不同經濟行為的影響因素,希冀有針對性地解決問題。
“集群的主要特征是地理集中。……地理根植性首先表現在本地的資源稟賦上。”[9]51陶瓷產業集群是以手工制造為基礎的資源密集型、勞動密集型產業集群,因此陶瓷對集群所在區位的自然資源稟賦、陶瓷原料供給、交通運輸成本、勞動力資源、市場需求等要素的依賴性較強,這是陶瓷產業集群地理根植性的重要體現。以景德鎮陶瓷產業集群為例,作為我國陶瓷文化傳承的創新試驗區,其特定的地理位置使它獲得了得天獨厚的發展優勢。首先,景德鎮優質的高嶺土、瓷石、松柴使陶瓷的發展獲得了“天產獨豐”的本土資源優勢,也是它自元代以來被譽為“瓷都”的關鍵所在。其次,景德鎮交通四通八達,水陸空三路運輸設施齊備,便利的交通條件極大地降低了景德鎮陶瓷產業的生產和運輸成本。再次,景德鎮悠久的制瓷歷史及其包容的城市氛圍,為景德鎮吸引了眾多勞動力資源,集聚了眾多與陶瓷行業相關的專業技術人才。因此,地理根植性是陶瓷產業集群形成的基本條件,也是集群內企業經濟行為的先決要素。
“集群中的認知是指有效的、有價值的和結構性的意識形態。認知根植于本地人們的經驗中,經驗包括:(1)具有深厚歷史淵源性的地方文化(包括傳統、民族風俗、行為習慣等)、信仰價值系統和道德世界觀;(2)默會知識(不可言傳、非規則化和非邏輯化)。”[9]48認知根植性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它是在長期的歷史傳承與生產經驗積累中形成的。作為典型的傳統手工藝,陶瓷產業的認知根植特性主要體現在與陶瓷生產相關的技能、訣竅、技巧等知識中,通過“師帶徒”的模式進行傳授。由于這種傳承模式受地方文化傳統和默會知識的影響和規約較大,陶瓷產業的生產經驗便會根深蒂固地存在于集群內部人員的認知中,在集群內部形成相應的文化氛圍,從而相傳沿襲。同時,盡管存在不同地域生產經驗的差異,但基于陶瓷行業的共同屬性,這種認知經驗也會隨著集群企業間的互動逐漸形成群體共識,從而可以發揮協同優勢,凝聚成一個共同的發展目標。
“集群組織根植于產業整體的層面,它是指本地集群的組織性質、形式和結構。”[9]49雖然目前我國陶瓷產業集群內的企業數量眾多,規模不一,但整體而言,陶瓷企業的分工較為明確且相互之間有協作。在產業集群的組織中,陶瓷原料的供應商、陶瓷產品的生產商及購買者,會沿著產業價值鏈的上、下游或水平方向排列并相互依賴,同時與陶瓷專業高校、科研院所、陶瓷交易服務平臺、陶瓷質檢機構、保險和金融機構等構成復雜的價值鏈網絡。陶瓷產業集群的組織水平是價值鏈質量的重要保證,它會影響陶瓷的生產效率和運營水平,尤其是在規模經濟的影響下,可以保證集群整體效應的發揮。通常,不同類型的陶瓷產業集群會有不同的組織根植性。如景德鎮陶瓷產業集群基于豐富的陶瓷文化、國家政策和產業現狀等條件,形成了以創意產業為先導的發展線路;而佛山陶瓷產業集群采用技術引進的方式——自20世紀80年代從意大利引進第一條國外建筑陶瓷生產線后,其產業化水平不斷提高,集群規模不斷擴大,技術水平不斷提升,成為目前我國最大的建筑陶瓷生產基地。
社會根植性關注產業集群內成員之間的連帶關系,“人與他人的連帶關系為企業鋪設了基本的互信關系,這樣的互信關系是在一定范圍的家庭、組織、社群、網絡等關系所培養及共享的。”[9]50產業集群企業與社會聯系的密切程度,成為產業集群的社會基礎。陶瓷產業集群在長期的歷史演進中積累了豐厚的社會資本(網絡、規范、信念、規則及文化制度),這些社會資本有助于在集群內部形成誠信的企業網絡關系,促進企業間信息的傳遞和新知識的傳播,從而發揮協同效應,產生知識的溢出效應。在中國的倫理型社會語境中,社會根植性通常以人際關系的形式體現。在紛繁的人際關系中,根植于某一區域的陶瓷產業集群亦脫離不了當地社會關系的影響。這種社會關系在促進企業之間以及企業與政府之間的合作方面,具有重要的紐帶作用。比如在市場渠道拓展、政企合作等領域中,都會進一步穩固這種社會關系。尤其是在密切、發達的社會關系網絡中,陶瓷產業的這種社會根植性可有效降低陶瓷集群內部經濟主體之間的管理成本以及交易風險。
制度根植性有正式和非正式之分。“集群的制度植根于本土化,是不同層次相互聯結在一起的社會結構、金融、政治和經濟特征的組合。”[9]50一方面,陶瓷產業集群的法律規范、相關政策等正式制度是集群生成和發展的顯性治理手段和外部驅動力。正式制度是規避市場失靈,維護市場秩序,激勵集群學習創新的顯性治理手段。同時,產業集群的規劃,配套設施的建設,集群的政策環境等都有賴于正式制度的實現。另一方面,陶瓷產業集群內的社會習慣、集體行為慣性、默認的不成文規范等非正式制度是協調集群成員關系、行動的隱性治理結構[10]。比如,在古代,我國的陶瓷行業行幫眾多,各行幫會建立自己的行會規范,有的以文字記載,有的屬于口頭商定。但即使是口頭商定,作為約定俗成的行幫規范,對協調行幫內部成員的關系和行動同樣具有效力。可以看出,這些正式或非正式的制度可有效降低集群經濟活動中的不穩定因素,使陶瓷產業集群的發展獲得制度保障。
值得注意的是,在同一陶瓷產業集群中,五種根植性之間是彼此聯結、相互作用的,共同形成競爭優勢。其中,地理根植性是陶瓷產業集群形成的初始條件,認知根植性是集群創新發展的內驅力,組織根植性是集群價值鏈形成的保證,社會根植性是集群信息交流分工協作的前提,制度根植性是集群正常運行的保障。各類根植性都有其限度,根植不足或根植過度都會影響陶瓷產業集群的競爭優勢,從而體現出根植性的悖論。
Uzzi通過對曼哈頓地區服裝產業的研究提出“根植性悖論”,認為根植性在促進產業集群發展的同時,也可能給集群帶來鎖定效應[11]。閆華飛從產業集群生命周期的視角分析了根植性在產業集群形成、發展、成熟與衰退中的不同作用,認為根植過度會導致集群鎖定[12]。我國陶瓷產業集群多是根植于本土的“傳統型”“原生式”產業集群,在它形成的初期,根植性是影響產業集群形成的關鍵要素[13],并對集群的創新有重要影響,尤其對集群的競爭力具有積極作用[14]。但隨著陶瓷產業集群的演進,根植性也可能制約其發展。過度的根植性——本土陶瓷行業的過度聚集或行業結構的雷同,可能會導致集群陷入“鎖定”、僵化的困境。因而,重新認識陶瓷產業集群的根植性,理解其中的“根植性悖論”,成為我國陶瓷產業集群重振活力的關鍵。
縱觀我國陶瓷發展史,傳統的陶瓷行業,多以手工作坊的形式經營,陶瓷企業零星分散,生產技術水平低下。改革開放以來,根植于本土的陶瓷產區如雨后春筍般不斷涌現,形成了各具地方特色的陶瓷產業集群,使我國陶瓷產能大幅提升,在不同區域形成了頗具特色的陶瓷產業集群。在已經成熟的陶瓷產業集群中,陶瓷企業之間的產業關聯度不斷增強,陶瓷產業鏈不斷完善,集群的協作能力和核心競爭力逐漸凸顯,陶瓷行業協會、科研機構、交易平臺及相關金融服務配套機構之間的服務較為完善,陶瓷產業集群的競爭優勢開始顯現,這體現出關聯的根植性對產業集群的巨大作用。產業集群的這種積極效應主要體現在提高合作效率、降低交易成本、促進集群學習以及提升集群創新等方面。
首先,基于地理根植性,陶瓷產業集群根植于本地,有助于凝練本地文化特色,發揮區域優勢,提高企業間的合作效率,降低交易成本。陶瓷產業集群的根植性具有地方扎根性的特點,扎根本地的陶瓷企業及相關的服務機構集聚在共同的地理空間內,集群企業的空間接近性可降低企業間的每一次交易成本,繼而在連續的交易過程中大大減少總交易成本[15]。
其次,基于組織根植性和社會根植性,有助于陶瓷企業之間建立信任機制,降低交易風險。當集群企業的經濟活動根植于地方社會網絡時,企業與企業之間、人與人之間的合作會基于共同的社會文化背景和一致的價值觀念[15],可有效增進集群企業之間的感情,建立陶瓷集群的信任網絡,減少合作過程中的阻力,降低交易風險。
再次,基于認知根植性,有助于陶瓷產業集群對當地隱性知識的交流與學習,促進陶瓷技藝等創新能力的提升。產業集群的創新常來自集群網絡組織內部各主體之間的交互作用,這種交互作用是建立在認知根植性基礎之上的。根植于本地的陶瓷企業,極易形成行業內部的認知信息。鑒于地理位置上的臨近性,企業對當地陶瓷行業信息的搜集與整理較為方便,企業之間的信息溝通與協調就較暢通,信息的對稱性高,這對陶瓷企業在生產技術、經營理念和模式創新方面具有重要的先導優勢。
最后,基于制度根植性,經濟主體之間的關系是促進當地化學習(當地化學習與超本學習相對應,根植性更側重于當地化學習)的重要制度保證。這種根植性會通過一系列正式或非正式的關系網絡來傳遞,包括陶瓷行業信息的譯碼、集群內陶瓷企業的風險共擔、戰略決策和項目上的相互協調等。因此,制度的根植性可保證陶瓷產業集群內部企業之間有共同的區域文化行為規范,以及內隱但相互理解的企業行為代碼。這些條件使陶瓷企業與本地或非本地陶瓷企業之間以及與當地陶瓷勞動力市場之間的交互更為便捷,從而為陶瓷產業集群優勢的發揮提供了有力保障。
產業集群有其特定的演化規律和生命周期屬性。在集群形成的初期,根植性會發揮出較明顯的積極作用,促使企業之間加強信息溝通及文化資源共享,但隨著集群生命周期的演化,信息資源的過度集中會使根植程度不斷加強,極易導致集群陷入“鎖定”局面。這時,由植根依賴所誘發的過度根植,會成為集群創新發展的障礙。基于陶瓷產業集群根植性分析的五維度,聯系陶瓷集群動態演進的周期性特點,可將過度根植對我國陶瓷產業集群發展的負面影響歸納如下:
其一,過度的地理根植性極易導致集群資源的枯竭,優勢資源會逐漸喪失。陶瓷產業集群的形成與發展依賴于當地的各種資源,但是過度依賴當地資源,容易導致陶瓷集群面臨產業資源枯竭、優勢資源喪失的風險。目前,我國各大陶瓷產區都不同程度地面臨著原料資源、文化資源及人才資源枯竭的壓力。陶瓷產業是耗能大戶,隨著近幾年國際石油、天然氣價格的不斷上升,制瓷的原料和燃料成本增加較快。如佛山陶瓷產業集群及周邊的陶瓷原料基本消耗殆盡,需從省外地區進行采購,運輸成本增加。另外,隨著陶瓷產業集群競爭的內卷,高水平陶瓷專業技術人才短缺,勞動力成本上升,原先的人才資源優勢,現在正成為制約陶瓷產業集群發展的剛性約束,集群轉型升級的要求迫在眉睫。因此,過度依賴資源的地理根植性,已成為制約我國陶瓷集群發展的瓶頸之一。
其二,過度的認知根植性會形成集群群體的慣性思維,導致創新意識不足。認知根植性依賴于當地的文化傳統和區域共同認知,因此極易形成一種社會性“群體慣性思維”。這種“群體慣性思維”,一方面會使集群內經濟行為主體對本地產業發展前景的預測、判斷呈現出較高的趨同性[16];另一方面,會使集群內的企業主體產生一種按照以往路徑走的惰性思維,會對集群創新能力的提升形成阻力,并伴有周期性低迷的傾向。以景德鎮陶瓷產業集群為例,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隨著我國市場經濟體制的完善,景德鎮陶瓷企業受制于過往的認知觀念,在激烈競爭的市場環境中曾陷入低谷。這是因為,景德鎮長期以來“瓷都”的地位和貢品文化,使其產品不愁銷路,造就了企業保守的經營習慣和營銷思路,從而嚴重制約了人們的創新精神,導致陶瓷制品創新少、雷同多,產業競爭力大打折扣。再加之當地陶瓷產業的從業人員大部分文化水平較低,思想較為保守,對陶瓷的認知觀念多沿襲前人經驗、技巧和默會知識,從而形成“慣性思維”。在這種慣性思維下,一旦遇到產業轉型或變革,他們往往習慣從過去的認知中尋找出路,而不是探索新的發展模式。因而,陶瓷企業便會缺少能夠啟動產業升級路徑的內生動力,阻礙集群的創新升級。
其三,過度的組織根植性會造成集群產業結構的鎖定,致使產業發展受限。陶瓷產業集群若過度根植于本地的組織,會使集群陷入當地的“組織慣性”中,導致運營模式固化,產業結構僵化,產業發展受限。“組織慣性”是指企業等經濟或非經濟組織在營運過程中受自身營運模式的影響,自覺或不自覺地保持一種相似的營運態勢,形成的對以往成功營運模式的依賴[17]。“組織慣性”會使集群依賴于以前的運營模式而抗拒創新,集群內各經濟主體對行為利弊的認識也變得滯后,在運營模式沿襲舊制的情況下,陶瓷產業集群的經營會限定在某幾個產業當中,致使集群結構鎖定,價值鏈難以延伸。我國陶瓷產業集群對自然資源的過度依賴,極易導致單向線性的結構特征,容易陷入“組織慣性”帶來的依賴中。如景德鎮陶瓷產業集群在演化過程中,由于受歷史文化、當地政策、自然資源稟賦、社會思想觀念等各方面的影響,其主導產業一貫為陳設藝術瓷和日用陶瓷。景德鎮陶瓷產業集群的這些行業特點,一方面反映了其產業類型的優勢,但另一方面也容易形成單一的產業結構,陶瓷產業滯緩的矛盾相對突出。
其四,過度的社會根植性會使本地的社會網絡關系過于集中,從而導致集群網絡范圍狹窄,信息流通受阻,影響集群的轉型升級。陶瓷產業集群內部企業的經濟行為往往根植于本地以血緣、親緣、地緣所形成的“強關系網絡”中,其生產模式、經營方式、傳承方式等帶有濃厚的“家族化”和“本地化”色彩[18]。這種社會根植性形態雖然在陶瓷集群形成的初期對構建本地的信任網絡、規避市場中的投機行為和降低交易成本有積極作用,但在陶瓷集群轉型升級的階段,過強的本地化聯系會使關系網絡內的交易優勢與交易效率難以擴散到本地網絡之外[18],導致陶瓷集群內部知識冗余和外部流通固化,創新趨于停滯。尤其在陶瓷產業國際化競爭日趨激烈的今天,發展純本地網絡已行不通,過度的社會根植性會使陶瓷企業失去新的信息來源,被鎖在陳舊的軌道上,與國際陶瓷產業的發展漸行漸遠。
其五,過度的制度根植性會導致集群產業效率降低,集群生命力衰退。陶瓷產業集群的初始制度一旦形成,便會沿著既定路徑前行并不斷累積,這會使集群自適應能力和產業效率降低,致使集群生命力萎縮。首先,多數陶瓷產業集群過度根植于以政府為主導的政策、法律等正式制度中,會使本地產業被賦予特殊的生產使命與功能定位,這在某種程度上將影響以市場為導向的創新機制作用的發揮,干擾集群自身的演化方向,使集群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變得困難。其次,非正式制度是在長期的歷史積累和地方交往中形成的,當它內化于當地人們的認知中后,會對集群企業的管理模式和制度設計有一定的塑造作用。又因非正式制度具有一定的繼承性、排他性和抗性等特點,在當地的非正式制度確立穩固后,集群外的企業進入當地集群的成本和風險將會增加,集群也會因此變得封閉、保守甚至僵化,從而影響集群內部與外部的交流,阻礙集群創新力的提升。
在根植性視域下探究我國陶瓷產業集群的創新路徑,要立足我國陶瓷的當前發展現狀,并針對集群根植過度帶來的負面影響提出相應的建議,即應積極構建陶瓷產業集群創新發展的制度環境,營造集群內部創新營生的認知觀念,塑造良性開放的社會關系網絡,發揮各地區域優勢,鼓勵陶瓷產業跨域合作,從而為中國陶瓷產業集群拓展新的發展空間。
陶瓷產業屬于勞動密集型和資源密集型行業,對當地的資源環境和勞動力市場有較強的依賴性。目前,我國東部地區的陶瓷產業集群已處于轉型升級的關鍵期,其勞動力和原料成本與日俱增。相比較之下,中西部地區的資源環境和勞動力市場較為充足,因此我國陶瓷產業的發展,要做好區域統籌,根據目前各產業集群的地域優勢,明確產業定位和發展重點,做好地域之間的平衡和有機協調。其中,東部地區應以發展高端陶瓷和先進陶瓷為重點,將不適合本地發展的陶瓷產業類型,進行產業轉移;中西部地區應發揮好區域優勢,以降低成本、擴大區域市場為重點,做好產業轉移的承接工作。以此形成區域互補,推進我國陶瓷產業的健康良性發展。
認知上的惰性會使陶瓷產業集群的創新能力與可持續發展能力受到侵蝕[16]。因此,產業集群的創新就要營造創新營生的認知觀念。首先,政府部門應轉變思維,科學規劃,積極鼓勵陶瓷產業集群的自主創新。其次,陶瓷集群內部要營造寬松包容的文化氛圍,吸引集群外人才、資源的注入。另外,企業之間要鼓勵、支持敢于冒險的企業家,引領集群內部人員突破原來的認知模式,挑戰認知根植性的既有觀念和規范,實現創造性學習。
地方政府作為陶瓷產業集群內制度環境的主要締造者和引導者,其力量可適時讓位,但不能缺位。地方政府應做好各地陶瓷集群的發展規劃,在創新政策扶持、稅費優惠政策、法律法規、研發資金、集群公共服務平臺和配套服務設施方面,做到“政府搭臺、企業唱戲”,為各地陶瓷產業集群的發展構建良好的制度環境。在技術和創新政策的制定過程中,政府要發揮好“看得見的手”的作用,做好關鍵性資源的有效配置,重點進行高科技產業和新興戰略性產業領域的開發,引導陶瓷產業結構的變遷。例如,湖南醴陵陶瓷產業集群為打造陶瓷千億級產業集群,目前正立足當地產業優勢,積極拓展集群空間,建立一系列陶瓷產業公共服務平臺,打造了一批特色陶瓷產業區和配套區;同時,又積極培育了一批龍頭企業并深化企業間的合作,積極加強科研投入,培育集群自主品牌,為醴陵陶瓷產業集群的創新發展創造了良好的政策環境。截至2021年,醴陵陶瓷產業上下游企業超過650家,年產值逾740億元[19],成為中部地區頗具潛力的陶瓷產業集群。
陶瓷產業集群社會關系網絡的塑造,既要加強本地企業間的良性競合關系,也要注意超本地關系網絡的建構。首先,要鼓勵和發展陶瓷集群本地網絡中同類型企業之間的橫向良性競合關系[20-21]。我國陶瓷集群內部企業之間橫向的同質競爭激烈,多數企業創新研發能力較弱,技術模仿、產品同質化、侵權糾紛問題層出不窮,這反映出我國陶瓷產業市場體系和知識產權保護體系的不健全。在這樣的背景下,率先進行自主創新的陶瓷企業,往往因創新成本與經濟收益不成正比,使其內在創新動力受挫。因此,政府及相關組織一方面要加強集群創新的正向引導,推進打造陶瓷產業知識產權公共服務平臺,扶持和保護陶瓷企業的知識產權,激勵陶瓷企業技術創新;另一方面,要鼓勵集群內部陶瓷企業之間良性競合,聯合陶瓷產業鏈上下游企業和相關機構建立技術創新聯盟,打通行業信息壁壘,凝聚集群創新資源,形成創新合力。其次,我國陶瓷產業集群應通過對外開放,積極發展非本地化網絡,充分抓住“一帶一路”的發展機遇,堅定不移地“走出去”,積極融入全球技術開發和產業鏈中,避免集群自封的境況。在當今全球價值鏈分工的背景下,只有積極參與國際合作交流,才能獲取最新的行業信息,認識自身的優勢與不足,并在此過程中學習國外先進的生產技術和經營理念,提升我國陶瓷產業集群在全球價值鏈上的地位。此外,陶瓷產業集群也要積極引進國外資本,搭建與國際關系網絡的聯系,充分發揮“鯰魚效應”,激活我國陶瓷產業集群的發展潛力。
中國是陶瓷的故鄉,陶瓷是我國古代勞動人民的重要技藝,它蘊含了深刻的中華文化基因,展現了豐厚的華夏文化底蘊,為人類的生存發展和文化繁榮作出了巨大貢獻。陶瓷產業不僅創造了經濟價值,更具有彰顯民族特色、凝聚民族精神、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價值與功能。在根植性視域下對陶瓷產業集群的創新路徑進行探索,可為學界研究當下陶瓷產業集群路徑演化的影響因素提供新的范式。陶瓷產業集群的構建與發展,既要遵循集群動態演化的一般規律,也要關注根植性在其演進過程中的不同表現形態。根植性如同陶瓷產業集群演化路徑上的一把“雙刃劍”,在集群的形成和發展期,對提高集群合作效率,降低交易成本,提升集群創新,具有積極作用。但在集群的成熟和轉型期,過度的根植性將阻礙集群創新能力的提升和可持續發展。因此,我們應辯證看待根植性在陶瓷產業集群發展過程中的影響,針對集群根植過度帶來的負面影響,應積極建構集群創新發展的制度環境,營造集群內部創新營生的認知觀念,塑造良性開放的社會關系網絡,發揮區域優勢,鼓勵陶瓷產業跨域合作。惟其如此,我國的陶瓷產業集群才可在我國經濟發展的新階段中邁出堅實的一步,也才可能成為引領世界陶瓷產業發展的先鋒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