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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出逃記

2023-01-13 14:40:04中國傳媒大學趙浩冰
青春 2023年1期

中國傳媒大學 趙浩冰

“人是萬物的尺度”“認識你自己”“美德即知識”,莊嚴的灰白色塑像,魚形眼睛中卻為何總是缺少眼球?這樣的問題顯然無須關心,嚼碎句子再通通咽下即可。浪漫主義,這是個令人心生向往的詞匯,但焊在課本上,一切浪漫或許都要被削掉大半。往下,再往下,下一個單元……橫向排列的文字開始四處游走,嚴整的秩序隨即被打破。猛然灌下幾口咖啡,又狠狠掐住自己的胳膊,書頁上的內容這才開始重新規整起來。

清嗓子的聲音由站在講臺上的班主任發出,沒有人抬頭。那些關乎前途的長篇大論早已無數次侵入我們的血液,誘發了抗體。黑板邊上灼人的倒計時數字總是在無情銳減,根本無須誰來多言。突然,有個陌生的聲音傳過來,爵士樂似的,能夠叫人心甘情愿返歸現實世界。爽利地說了些什么,還未聽清便已然結束,臺下響起機械又無力的掌聲。

煙草味的風刮到身邊的座位上,定下來。那個悅耳的聲音對我說:“你好,我叫李遙迦,你叫什么?”我覺察到她正在打量我,出于極為自然的好奇心。“陳韻。”我低聲回答了句,抬起頭向她看去,一眼便愣在那里:我從未見過如此鮮明的人物,渾身上下充滿了叛逆的可能,眼中泛著雀躍的光,在這一屋子的溫暾沉默中顯得格外出挑。

她默念著我的名字,同時從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了盒巧克力,輕輕放到我的腿上。我剛要開口拒絕,她便隱秘地指了下講臺上的班主任,又做出“噓”的手勢,之后便像個沒事人一樣整理自己的東西。我明白她是好意,也正是這番好意讓我受寵若驚。我的頭發短至耳根,校服早已被洗到發白,袖口處還有縫補過的痕跡。一副身體陳舊而又破敗,運作時便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不合時宜的焦油味黑煙反復升起……我不知如何是好地看她一眼,她便偷笑起來。

“十五分鐘,默寫文言文。”移開目光,接住前排傳過來的默寫紙。一晃神,手指被那白而脆的薄片削出個口子,血滲出來。怕蹭臟寫字的地方,拿衛生紙胡亂擦了兩下,之后便以那心無雜念的慣有姿態埋頭苦寫起來。她并不參與,只是自顧自地把手機塞進抽屜,纖細的手指在聊天框間翻飛。

一天之中,我們僅有的交集圍繞著復習資料展開。做過的卷子發下來,她是沒有的,我便邀她合看,她也欣然答應,還極力做出專注的樣子,小口吞咽那些牢靠的符號。我總覺得自己成了獄監,非要用一堆破紙將她銬在這里。講臺上的聲音說“來,我們現在訂正一下答案”,鮮紅的權威便驟然填滿柵欄。

終究還是難以忍受下去。她順手抄起支筆,鳳蝶便飛過來,一雙翅膀扇動著,靜默地落在試卷邊緣,草木將在其身下蔓延。這一點生機,在滿目瘡痍中肆意高歌起來了,然而卻突然間停住。她想起這并非自己的領地,于是在抱歉地微笑后將卷子推向我這邊。我很想對她道謝,卻總覺得有些古怪,最終還是把話咽在了肚子里。

時間是稀薄的。在這間屋子里,所有人都拼命地吮吸著、擠壓著。與成績無關的一切都只能是身邊的一瞬,沒人擁有為其停留的資格。于是,仍然像往常一樣,頭扎下去、埋下去,固定在那兒,經久不變地行著大禮。困倦時便站起來,試圖通過新一輪的僵硬讓全身變得柔軟,又很像是在忍受酷刑。她則有著屬于自己的空間,總是置身事外。偶爾抬起頭掃一眼四周,才會與這團龐大的篤定產生暫時性聯系。我們坐在一起,卻過著兩副時間。

那天晚自習后,我從車棚里把車子推出來,一路吱呀到校門口,正看見她躍上一輛黑色轎車。轎車里應該有空調,有空調就會很暖和。在大風戳穿舊棉服的時候,我產生了這樣的念頭。路越騎越黑,越騎越泥濘。攤販們把污水統統潑到路邊的井蓋上,仿佛那小小的洞口有著容天納地的能力。水邊流邊凝,混著泥土結成臟冰,日夜散發著腥臭的氣味。

東良 《拍攝》

家里,母親在等我吃飯。一大鍋餛飩擺在桌子中間,騰騰地冒著熱氣。我洗了手,盛上一碗,吸溜吸溜地吃著。母親也吃,邊吃邊問我:“考得怎么樣啊?”我說:“年級第五,數學考砸了。”母親用不銹鋼大勺把幾個餛飩續進我的碗里,笑臉在勺子上閃來閃去。“找張老師補補數學吧,給你打好招呼了。”桌面上有條裂縫,里面滋生著污漬。我直直盯著它,想要盯出個所以然來。“錢的事兒不用擔心,我和你爸都支持,好好學就行了。”父親在外面跑車,已經一個星期沒回家了。

家,家?我的家,她的家。所以,她的家該是什么樣的呢?萬分疲憊地躺在床上,人卻睡不著。她家一定是干凈的、柔軟的,空氣中大概還會飄著茉莉花的甜香。陽光見了那乳白色的窗簾,都該只舍得輕觸,重一點都不肯的。風吹過,那縷柔順便隨之飄浮起來。還會有一只貓,大抵是波斯貓吧,整日趴在溫厚的沙發上睡覺,醒來時便三步并作兩步跳到她的懷中,用那雙異色的眸子看她。這樣的時候,她便笑起來了。

不過,直到很久以后,我都未能印證有關她家的猜想。她身上的流言實在太重,壓得我不敢往前半步。不到十八歲的男男女女們將一抹又一抹殘酷的字眼打在她身上,直至將其涂抹為一個妖魔。但依我所見,她只是每日化妝,身上偶爾帶點酒氣,隔三岔五就翹掉晚自習,但說到底也不算什么大的罪過。更何況,她愛笑,笑時眼睛便成了雨后的水洼,叫你生生跌進去。她一邊笑,一邊抄我的作業,遞給我零食,拉我去操場透氣……

粉筆是慘白色的,黑板是墨綠色的,卷子和書都是灰白色,油墨則呈現出濃重的黑。然而,無論是怎樣的書寫工具與載體,平行線就是平行線。立體幾何大題多會帶著股“放你一馬”的溫和,可終究還是規整。線連錯一條,數代錯一位,很遺憾,滿盤皆輸。因此,我無法與她接近。接近,便意味著混亂;混亂,則意味著背叛。也不知是怯懦滋生出恐懼,還是恐懼孕育了怯懦。總而言之,我對自己說:“馬上就要高考了,如果不努力,就沒有辦法考上理想的大學,你這一輩子就毀了。”用干癟的話語自我催眠,用干癟的話語來人為劃定界限。

然而,在她低著頭回到座位上開始大哭的那一刻,我便下意識地拋棄了所有荒誕與可悲,以及那些固執的距離。四周嘈雜一片,她被安置在棱角分明的玻璃柜子里,有些人好奇地看著,像是在看一團瘟疫。那些哭聲沖出去,又被撞回到她的身體上,碎裂得十分徹底。沒有人應當這樣難過,何況是她。輕拍著她的后背,她抖個不停。“那是我姥姥留給我的……保佑我的……”她說。我說:“好,不要哭了,等著我。”白熾燈下,那些眼淚呈現出敏感又脆弱的姿態。

“老師,請您把李遙迦的掛墜還給她。”我立在辦公桌前,班主任依舊在判卷。或許我該解釋,最不濟也要添些軟和的修辭,抑或是根本就不該來。筆尖劃過卷子發出輕微碎裂的聲響,我的頭有些發燙。又將話說了一遍,眼看著自己的聲音聚集、上升,在敦實房頂的依托下游了兩圈,便散盡了。

班主任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極為怪異的和藹,似乎是捍衛了我的什么,又想要我以什么作為報答:“戴首飾違反校規校紀,本來不應該現在就給她的,但既然你都來求情,那就先拿回去吧,讓她別再戴了。”佛形的墜子,握在手里是溫潤的涼意,隨時都要滑落似的。我說“謝謝老師”,然后意欲離去。“對了。”我的心緊了一下,將身子轉回,“昨天那篇作文得分不高,回去可得好好改啊。”“好的老師。”我這樣回應道。

我將墜子給了她,她便擁有了失而復得的歡喜心情。各式各樣的答謝過于濃重,像是她為我買來、哄我喝下的那杯果茶:滿嘴黏膩的甜。我也就順勢用加工飲料的方式調配我們的關系。白開水兌進去,味道便淡下來,味蕾連帶著心一同乏味。所謂的理智駕馭著屬于我的一切,監督著我的一舉一動,由夢囈到呼吸,日子也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冬天漸遠,轉眼已是春天。各種試卷和復習資料從天而降,源源不斷,堆積成山。我數學底子太差,此時便也顧不上其他,只是一味地聽講、做題,恨不得把命交出去半條好換取零星分數。母親則開始每日為我熬魚湯,乳白色的,泛著咸腥的氣味。喝的次數多了,便有些想嘔。前路霧蒙蒙一片,也是魚湯般的白。我是父母的好孩子、同學們的好榜樣,即便身體中的某個部分只想尖叫著燒掉所有的試題、摔碎腥氣的砂鍋、徑直倒頭大睡。

一點鐘到五點半,四個半小時的時間,倒頭大睡是可以實現的,但夢卻做不長。滿操場的人,同樣的姿勢,同樣的顏色,靜默地等。臺上的校長聲音洪亮地說:“祝大家高考順利!”臺下的人聽罷便賣力拍起巴掌,似乎是想用聲浪把那話托到天上去,讓神仙也好好聽一聽,以此達到祈福的目的。臺上的學生高昂地喊:“拼搏一百天,拼搏,拼搏,拼搏!”臺下的人聽罷便亢奮地跟上,響動直沖我的耳道,猛烈地撞擊大腦。繼而,充斥著上進因子的音樂猛然罩下來,我們就這樣蓋上“生產合格”的大印。

卻還是搞砸了。裝作呼吸平穩的樣子,裝作胸有成竹的樣子,走進去,坐下來。錄音機中有女聲傳出,這聲音大概也是衡水體吧,不然怎么會規整得要命。拿到試卷,填寫基本信息:陳——韻。開始考試,在寫了,在寫了,已經做完好多道了。那些細碎的符號與暗語,開始與我兵戈相向,我是被尖銳桌椅死死綁住的格列夫。驚恐地抬起頭,只聽見滿空氣的沙沙聲,監考老師正背著手緩慢地走。完了,全完了,世界的盡頭就在此地,麥哲倫再怎樣航行也全是徒勞。在這樣的情境下,連流淚的辦法都沒有。

走出考場,便被人堵在樓道的盡頭。那個人說我不識抬舉,要給我些教訓。我受到的教訓還不夠多嗎,還剩下些什么教訓呢?哦,是了,我見過這個女孩,帶著自滿到溢出的神氣,要我協同作弊。我拒絕了,所以就將收獲一份報復。那個人說啊,說啊,鮮紅的嘴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逼近,壓過來。突然,那人舉起了手,揮到空中,看樣子是要打人了。好像羽毛球發球的時候啊,先把拍子擺到身后,另一只手將球拿到合適的位置,然后,砰!

疼痛并沒有如期抵達。我茫然地睜開眼睛,發現她擋在我的身前。她沒有笑,而是前所未有的嚴肅,這模樣倒是惹得我想要發笑。那個人呆站在那里,過了半晌,才想起來和她鬧。她回擊,言語活像玄鐵刀子一樣冷冷地殺過去。說罷,便拉著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的手好像條纖細的冰,在她的手中滑動,帶著融化的風險,想要抽出來,卻被她抓得更緊。她說:“你的手真軟,可怎么這么涼呢?”我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體寒的緣故吧。”就這樣慢慢走著,兩個人的影子在鋪滿青綠色瓷磚的墻壁上流動,怪好看的。“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我突然冒出這樣的話來問她。“嗯,不就該是這樣的嗎?”她笑了一下,隨即將話題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

很快,考試結果便出來。原本印在一張大紙上的成績被工工整整地剖成許多份,再分發到每個人的手里。在這樣的時刻,班里便暗暗涌動著一股緊張又熱切的氣息,熏得人難受。細長的灰白色條狀物點綴著黑色數字,落到我手中時帶著無聲嗤笑。大概是沒有哭的,強忍住了。只能賣力地寫更多題,做更多試卷,蒼蠅一樣圍著老師提問,成為所有人心目中最為上進的存在。

大概是由于那點可憐的分數,班主任要我到辦公室去。方正的房間被深紅色木桌填滿,每張木桌都被一位老師占據。咸淡適中的油墨味來自堆在角落里待人領取的新制試卷,而我則是最先被抽出來那張,以供填寫正確答案。

“這次考試發揮得實在是太差,你趕緊調整,下次爭取沖回前五。”還是那些話,反反復復地說,毫無新意地講。從橘子汽水到清水湯面再到壓縮餅干,不知道是我的味覺在逐步改變,還是這些語言本身就存在問題,抑或只是時間在作怪。“李遙迦最近狀態怎么樣?”班主任的話音還沒落,我霎時驚醒過來:“挺好的,老師,她還挺好的。”

班主任察覺出什么,露出“一眼將你望到底”的招牌笑容。鐵屑從她的口中排隊涌出,很顯然,是要以此加固那新世紀的萬里長城,使得置身其中的乖孩子免遭腐蝕與侵害。我以工整的答案作為回報,背后以我能夠提供的最大敬意為支撐,以及一些糊涂的沉默。因為當你被固定在一個廣受提倡的殼子里時,無視他人的存在自然也就算不上什么大錯。不過,她最近著實是有些異樣,這我知道。

她照例來上學不假,逃課的次數卻大大增加,煙酒氣也比平時要重上許多。我試圖問出個所以然,可每次都被輕易地擋回去。她總是要笑著說:“哎呀,沒事的,瞧你那樣子,也太大驚小怪了吧!”或是徑直把各種吃食碼到我的桌子上,然后說:“給你買好吃的去了,喏。”我不便再多問,只得把自己丟進題海里,從此便只顧上呼吸,不顧其他。

直至那日,有個男孩來找她,高個子,棕色皮膚,一雙肉食性動物的眼睛。他站在后門外等,像是有什么急事。她走過去,男孩便匆忙與她耳語幾句,她的眉頭皺起來,很快折返,把桌上的耳機塞進棒球服口袋便要離開。我問:“出什么事了?”多么干癟的問題,她臉上的神情顯然是少見的。然而,她說:“沒事兒,朋友叫我出去玩。”我拉住她的衣角:“我和你一起。”她轉過頭,臉上有了那種哄人的笑:“好小孩兒不許逃課,我馬上就回來。”我說:“別去。”她輕輕拍了拍我的后背,還是走了。

留下一個我,被賦予混亂的我。晦暗的思緒在腦中瘋狂延展,上下翻飛,之后扭成一個又一個死結。錯了,劃掉,又錯了,再劃掉。硬挺的線條,為何能夠將人束縛得那樣緊?我猛然立起身子,追她去。“陳韻,把卷子發一下。”此時,班主任進了門,我僵在那里,不知道天下還有這樣巧的事情。“來啊,愣什么神呢?”我沉默地接過試卷,分發給了他們。

在很久之后,放學鈴聲響起來,這才擁有了自由行動的資格。空氣中殘存著冷意,是那場持續整日的雨留下的。車輪軋過泛著碎光的水泥地面,吱吱呀呀地響著。此時的她在哪里,是否已然平安回去了?緩慢地騎行,期待在某一個街道、某一個拐角遇到她,徒勞。到家后偷來母親的手機打電話給她,無人接聽,又是徒勞。就這樣等著,直到沒有辦法繼續等下去。把自己丟到床上,在思維的刺痛中翻轉,最終昏沉沉地進入夢鄉。

第二天早自習,她還沒有來。我成了被迫立在椅子上的殘次品,更愿一夜噩夢憂思已徹底將我掩埋。就那樣坐著,在充斥著寂靜的隱憂中反復升起又跌落。講臺上的班主任又開始講話了,分明的勸誡,裝作無意間流露的不滿,加上一味真假難辨的殷切期望。她呢,怎么不提她?人生著一顆心,難道就是為了聽這些?

“李遙迦同學昨晚帶頭聚眾斗毆,性質極其惡劣,給學校帶來了很大的不良影響。現在已經讓她回家反省去了,處分馬上就會下來,希望大家引以為戒。”人怎么樣了,受傷了嗎?抬頭看去,班主任的臉僵著,很像是裁紙刀刻出來的,不留情面,不給答案。詰問的目光落下來時,輕微電流便經過了我的體內:早已料到的,這事情與我有關。低下頭時,世界已然照常運轉起來。奮力將自己塞進這一天里,上課,下課,上自習,下自習,試圖抵御旁的思緒。

晚間進了家門,便聞到濃厚的油煙氣味,是母親在做飯了。輕手輕腳拿了放在桌上的手機,溜回自己屋里。炙烤聲與鍋鏟攪動聲混雜在一起,響個不停。我再次撥出了她的號碼,一動不動地等,生怕動一下會錯失了什么似的。忙音終止。“喂,是你吧?我就知道。”她的語調是提子味的,紫紅色的甜。我說:“你沒事吧?”她很自然地回答:“當然沒事了,能有什么事兒?”我“嗯”了一聲,之后便不再說話。“哎,你來看我吧,到我家來玩兒,好不好?”“好。”我說。一些青綠色的枝蔓正在延展,靜默歡騰。

走出房間時,飯菜已然上桌。我掛上淡然的表情,坐下默默吃起來。母親給我夾菜,蘿卜絲和青椒絲紛紛散發著喜慶的神氣,霸道地往碗內一橫。再夾起兩片臘腸,玫紅色與象牙白混凝在一起,倒是很適合作為靜止時間的代名詞。“數學課就先別上了吧,媽,我自己能學。”似乎做了打破寧靜的那個人,才能占據些許主動權。“怎么說不上就不上了?該去還得去。”不知道為什么,母親總能恣肆掌控輕巧的語氣,而我卻學不來。

五張簇新的百元紙幣,疊在一起就形成了股分量。恭恭敬敬地雙手遞上,只為了兩個小時的講解。本應是帶著笑容的,好孩子向好老師學知識,哪有苦著張臉的道理?張老師說:“來,我們來推導一下這個公式。”霎時間,滿紙的邏輯向我襲來,那些數字和符號統統帶著尾針。眩暈過后,就會產生一種想要嘔吐的沖動。“啊,需要我自己來推導一遍嗎?嗯,好的……”

那個周末,我逃掉了一對一補習,去她家找她。五張吱吱作響的票子只剩下四張,懷中卻多了捧帶著露水的香檳色玫瑰。抱著它,心中一點點充盈起來。又想到老板包裝時自己焊上去的目光,頓覺好笑,心緒也稍稍撫平了些。

就這樣走著,直至那堪稱宏偉的正門壓塌了懷中的色彩。巨大的花壇,過于寬闊的車道,保安在那里筆挺地直立著。我沒有過去,也不想開口問,只是靜靜地等。看到有人走進一條綠植包裹著的小路,便跟上。濃郁的草木香,熊貓形狀雕塑,還有“歡迎您回家”的清脆女聲。她就在樓下,見了我后便一副欣喜的模樣,將花攬到自己的懷中。我的頭低下去:“嗯,要不然還是不打擾了。”“說什么傻話呢,都到樓下啦。”她又將我的手拉住。

她家很不一樣,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或許從今往后也再難見到。那樣大,那樣空。無數的門和無盡的走廊,空間已然極度膨脹,哪怕是半句話都能夠激起幾重回音。“別愣著啦,跟我來。”游蕩,游蕩,有匹高聳的馬定在那兒,卻是奔騰的姿態。“馬?”“對,電視墻。”上樓梯,轉彎,有個灰色的背影掠過去了,極輕,極靜。又過了幾扇門,終于抵達了她的房間。并不很大,卻是跳動著的,似乎是刻意與門外的那些作對。她將插好花的透明玻璃瓶安置在書桌上,陽光極為溫和地為其勾勒出暖色輪廓。

在她的房間度過了一整個下午。身處云霧中,肺部似乎也吸入了某種高空物質,一股蓬松與綿軟在胸腔內打轉。她隨手抓來些話說,那些話也就如同她一樣飄忽。在這樣的引領下,我放棄了從土壤中生發語句的能力,也開始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我說:“你知道嗎?黃綠色油漆在陽光底下會變成金色的。”“是嗎?我不知道哎。”我擺出一副神氣樣子,說改天可以帶她去看看,她則當即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她問。“上海吧,或許。”那樣遙遠的城市,日夜不停閃爍的霓虹之下,包裹著顆悠長、秀麗的心臟。全都是生動的,從海風到粉塵,再到伴隨著呼吸四處蔓延的甘美欲望。從第一眼起,它就成了可能性的代名詞,卻又在隱秘的反復咀嚼之下開始變得有些失真,最終轉化為唯一的解藥。我想,她大概會問我為什么,然而并沒有。她只是笑著說:“那我們一起去吧。”她總是有無數種方式可以輕巧地抵達,屬于我的那條路卻仍然有待開采,又將耗盡無數個日夜。我在心里說,好。

臨別前,她突然變出個袋子給我,里面盛滿了心思。我抱了她一下,袋子霎時掉落在地上,她則吃痛地哼出聲來。那樣一大片深重的青紫,從鎖骨蔓延至肩膀。大象“轟隆”一聲蹦到我們的面前,似乎在對之前的視而不見表示強烈抗議。她要說些“我沒事”或“不用擔心”之類的話,但很快便被我身上的灰色氣焰壓退。于是,我們進行了一次長時間的靜默,真到不能再真。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笑,只是走路。到門口的時候,我說:“下次別這樣了。”她說:“好,你放心。”之后我便離開。

進了家,父親正坐在餐桌前品熱水——茶是維持清醒的特供。見我來了,便拿抹布在桌上揩了幾下。我洗了手,順理成章地回到自己屋中,同時不忘把門帶上。書本鋪開,不一會兒,就聽得腳步響,敲門聲后擠進細碎而又低微的雜亂,是父親拎著個袋子進來。袋子里是幾塊長條狀的點心,很脆,帶著一股麥芽糖的香味。他把手里的東西妥帖地放在桌子上,站在我身后看。

我的筆頓住了,余光掃過去,是一張被濃重思索占據的臉。我不知道只有小學文憑的父親是否真的能夠看懂那些鋪天蓋地的黑色符號,但我確信,他看到了一個搖搖欲墜的我。燈光燙得我眼睛發酸,于是趕忙俯下身去。我說:“爸,你快去睡吧,太晚了。”他站在原地,沒有動。我只能努力裝作自己正在忙著擺弄那些題目,這里開一個根號,那里乘一個三次方。眼淚落在練習冊上,迸發出回音之前被我疾速抹去。過了一會兒,肩膀處傳來兩下輕拍,我轉回頭去,發現父親正在笑,笑得很安穩,很篤定,“打了包票”似的。笑完,便走了,門被悄無聲息地掩上。

轉眼就是二模,一記重音,休止符前的必然現象。我披著虔誠的喜悅進入考場,不經意間,它已然融入我的身體,成為軀殼的重要組成部分。那日的天氣很是溫和,像個最為恬淡輕軟的夢,把心上的那些針刺全然包裹住,融化掉。上天也似乎終于因為我那近乎偏執的精神而賜下了獎賞——紙上的題目不再號叫,它們安靜地承認了我。鈴聲響時,有陣風吹進教室,桌上的試卷便產生了輕微的浮動。看向窗外,暗灰色鴿子飛出被圈起來的塊狀天空,轉眼便消失不見。我突然很想流淚。

或許是因為無須參加這場饑餓游戲,她只是隔三岔五在學校露面,來了也僅限于和我講話、送東西給我。母親問:“是誰總給你打電話?”我說:“是我的同學,來問問題的。”母親的眉頭皺得很緊。班主任說:“陳韻,你是非常有希望考上的,你要排除一切干擾,靜下心來。”我說:“好的老師,謝謝老師。”我知道,我是擱置在水里的冰塊,早晚會被打回原形。我開始減少對她的回應,每次還都要摻雜些冷氣進去。她察覺到了,卻并不惱,一切照舊。愧疚夾雜著羞恥,在我的心上反復嚙咬。

二模出分前的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它就像一切等待那樣焦灼而綿長。一匹巨大的馬在我的每縷血液里狂轟濫炸,在心臟瘋狂的起落中,我的視覺也消失殆盡。突然,馬出現在我的眼前,它笑起來,笑聲里充斥著愉悅。不,不是馬,好像是她,又或許是馬幻化成了她。我向遠處逃去,遠處的光點迸發出宏偉的聲音,一種不容拒絕的召喚。什么東西在發亮?是屬于我的成績條。打開它,看到自己的名字,但除此之外全都模糊不清。在噴薄而出的迫切心情中,我猛然脫離夢境。

真正看到成績條的那一刻,人被死死凍結住,連暢快呼吸的力氣都全然喪失了。我突然覺得很抱歉,因為自己曾把一只不斷撞擊窗子的飛蛾放進屋里。它只是圍著燈泡打轉,仿佛這是世間最值得留戀的東西。那輕微的震顫與嗚咽聲整晚回蕩在我的耳邊,即便已然熄了燈,屋里完全漆黑。我想,那時的它大概也生出了我此時的心情。

再一次,她歡天喜地地闖進來,把一個精巧的盒子推給我,里面裝著些過于花哨的餅干。“哎,你快嘗嘗,我剛烤出來的,還熱著呢……”一時間,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股過于純粹而又無憂無慮的熱情。二模試卷已然攤在桌子上,我盯著那些紙,想要用目光將它們焚毀。我希望她看到信號以后能夠急速撤退,最好再也不要來蹚這趟生硬的渾水。她輕輕打開盒蓋,把盒子向我這邊推了推。我說:“對不起,我不餓,別再送東西給我了。”

失落的神情飛速集聚在她的臉上,不一會兒便流淌下來。她看著我,眼睛是苦的,在委屈里泡過了。如果一只流浪貓被收養后又再遭遺棄,大概也會呈現出這般模樣吧。“為什么要這樣?”理所當然的提問,我的答案已經涌上喉嚨,滾燙,卻不忍心吐出來。我想她大抵都明白,只是裝作不懂。她終于不再同我一齊靜默,而是說:“好,我知道了。”然后走出教室,走出學校。那盒餅干還在我的桌子上,敞著口,散發著暖香。

放學時間很快就到了。頭按進題目里,一年也可以過成一秒。把身體從凝固的疲勞中拔出,走到外面,卻仍然沒有辦法擺脫滿屋的沉重。春天的味道本應能夠讓人柔軟下來的。我騎著車子向家行進,街邊的路燈凝聚著潔凈的光,卻在急速后撤,似乎隨時都有消散的風險,像極了屬于這一時空的情感。

母親在陽臺上晾衣服,陳舊的木棍和不知從哪兒找來的“U”形金屬砸在一起,這便是工具。母親用它挑起衣架,掛到高處的鐵絲上去。鉤子在鐵絲上形成一排,穩定又規矩。可震動已然發生了,在這窄小的空間內。從母親的臉上,我分明窺見了極度失望的神色。溫和的巨手將我按進深水里,只有晦暗的心臟正緩慢而又分明地跳動。一旦出現些許偏差,審判就會開始,從來都是如此。我從不辯解,只會一味地感到抱歉。母親說了一些無足輕重的話,那些話鉆進眼睛,產生了酸澀。父親在外面跑車,已經很久沒能見到他了。

我躺在床上,感到冷,因而蜷縮起來。我知道,被書本和考卷強行掩埋的,是一個多么艱深的空洞。很大,大到還未來得及形容就會被卷入。干澀的土壤容不得一點點草木香,那是生命的味道,所以落下的鳳蝶只能被迫離去。可是,土壤也會做夢嗎?伴隨著清醒時的嘆息逐步皸裂,現實在被拉伸揉捏之后變得抽象起來,她無數次出現在我的身邊,尋時又不見。“她多久沒來了?”肉食性動物一樣眼睛的男孩這樣問我。客觀上,將近一個月。我和她失去了聯系,餅干已然風化,輕微觸碰便會徹底粉碎。一切都向著第三次模擬考試進發,有關她的流言都無人再傳。

周五晚上,挪動桌椅,布置考場。周六、日,兩天的休息時間,更像是一種親切的敷衍。到了周一,進行出征前的最后一次體檢。幾日后,檢驗報告將準時發放,結果堅實且無可更改。所以說,什么時候地球會化為灰燼?在桌椅被拖拽時發出的刺耳聲響之中,我想到了這樣一個問題。將寫著考場與考號的紙片發給每一個人,他們說“加油”,我也說“加油”之后,反復奔向同一趟旅途,只為了那場“一錘定音”。或許一切都是值得的,又或許將走上截然相反的命運——多么盛大的賭局!

一萬年之后?一億年之后?又或許是明天?唯一能夠確定的是,我現在就要離開這里。食堂的飯菜總是帶著股膩人的氣味,哪怕變了些花樣,底色卻是依舊,但人總需要進食。可人不止需要進食,還需要呼吸。過度停滯的空氣,已然變異的空間。一定要去找她,不想做出應有的選擇,不想拋卻新鮮與明快。

我是正在撕扯的集合,浮在空中,許多冗雜的價值與意義都被風剝落,伴隨其一路的漂流,原有的話語經歷了這番顛簸后開始散亂。我不知道她是否會望向樓下,也許會,也許不會。黏稠的等待層層疊加,將我包裹在原地。執拗的不確定性,這是親手打碎聯系后理應受到的責罰。

“你來了啊。”她在我身后出現,帶著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神情。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驚喜的真正含義。“對不起。”聲音的邊緣帶了細微的鋸齒狀,使這簡要的道歉也變得牙磣起來,“我什么都沒帶,我……”“那就幫我拎東西吧。”她笑了一下,很淺,很輕。只有依托手提袋的重量,我才獲得落地的可能。

房屋此刻已然極致縮減為一張背景板,唯有她是實感的來源。將燈打開,花瓶中干枯的玫瑰便赫然暴露在空氣里,古舊的脆弱的,氣質倒是不減——我還能說些什么呢?“周一不是還有考試嗎?”她變出一杯水來給我。氣泡有節制地上升,浮出水平面。我抬起頭來說:“遙迦,我們走吧。”叫了她的名字,像是要借此抓住什么似的。“上海嗎?好啊,明天就去。”灰色的影子出現又離開,無須我們勞心,一切事務都將被安排妥當。她笑起來,我跟著笑,一切都顯得那樣輕松、自然。

她說:“從來沒見你化過妝,我來給你化。”我說“好”,然后閉上眼睛。細軟的觸感,第一次在人工締造的香味中找到屬于自然的平靜。我聽到那聲音,五歲那年,父親將一個海螺送給我,說放在耳邊就能聽見海。而母親卻說,不是海,是血液循環的聲音。爭論中,我將海螺貼近耳朵,同時聽到種遙遠而空曠的回響,流動著,召喚著,像是無數夢境的集合。十二年后,那聲音又回蕩在我的身體里,使我獲得了掌握自由的能力。睜開眼睛向鏡中看去,是另一個我,與之朝夕相處卻從未見過。她拍拍手,露出匠人完成工藝品后的神色。

我們又開始變得靜默起來,或許是因為兩個人都陷在床上的緣故。燈已然熄了,黑暗中有著些許亮色,那是她的眼睛。從未睡過如此柔軟的床,似乎也從未有過如此柔軟的心情。很突然地,我問她:“你覺得我算是個好人嗎?”她釋出了我從未見過的驚訝,堪比失去墜子時的悲傷、捍衛我時的嚴肅。“你怎么會質疑這一點?”緊接著,那墜子到了我的身上,還連帶著她的體溫。“你是一個很好的人。睡吧,好夢。”如此輕易地鄭重,我的胸中涌上一陣酸楚。她的呼吸聲平穩下去,人很快便籠罩在睡眠里。

輕輕握住那墜子,像是握著一顆無言的心臟。我的還是她的?早已全然不知。只知道明天一早,我們就將離開這座城市,到達理想之境,在返回之前都可以擁有離開的權力。或許正因為如此,睡眠才會將我拋棄。鐵釘釘入思維后變成了赤紅的顏色,人像是寄居在紙船上,漂浮了一夜。醒來時看她,還在睡著。有太多話想說,多到這間碩大無朋的屋子都難以裝下。一句都沒有講,將墜子留在她身邊,便去了。

外面的道路上籠罩著一層薄霧,沾濕了鞋子。天幕是清冷的,一彎月亮掛在上面,沒有星星在側。不住地走著,步伐踏破了陣陣蟲鳴。一小時后,剛下夜班的母親會回來,簡單吃過早飯后睡下。兩小時后,她將醒來,在朦朧的困意中驚覺我的背叛。接下來的所有時間,我將把自己重新按回套子里,直至那場足以決定生死的大戰結束。之后她會怎樣,我們又會如何?不要去想,我并無知曉結局的資格。

涼風劃過來,這才察覺臉上已然淌了很多淚。我極為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可能終生都將困在青春末期的謎底里。然而,仍然是步履不停地,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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