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榮才 廖彰舜
(湖南大學金融與統計學院,長沙 410006)
繼雙碳目標提出后,有序推進碳達峰碳中和工作再次被寫進中國2022年 《政府工作報告》和黨的二十大報告。國際能源署報告顯示,2021年全球碳排放總量高達363億噸,其中電力行業的碳排放增量最多,高達9億噸,占全球增量的46%。電力是經濟發展中的重要資源,也是能源轉型重心和碳減排焦點。相比其他行業,電力行業的碳排放處于中國的最高水平,分別占全國和世界排放總量的40%和15%以上①。因此,推進發電行業低碳轉型,成為中國實現雙碳目標的重點途徑。
2022年3月5日,李克強總理在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上明確指出,中國要不斷完善減污降碳激勵約束政策,發展綠色金融,加快形成綠色低碳生產生活方式。綠色信貸通過引導綠色資金高效配置,緩解經濟社會轉型中的碳減排成本困境,最終倒逼發電行業低碳轉型。中國人民銀行數據顯示,截至2022年第一季度末,中國本外幣綠色信貸余額高達18.07萬億元,同比增長38.6%,其中投向碳減排項目的貸款額度占比高達66.5%,投向電力行業的貸款增幅也大幅提高。
因此,在綠色發展和雙碳目標驅動下,考察綠色信貸是否給發電這一高碳行業帶來減排效應,具有重要研究意義。本文以2008~2020年中國30個省(區、市)發電行業的二氧化碳排放量為研究對象,研究綠色信貸是否助力發電行業的低碳轉型,并著眼于前端投入、發電過程和末端產出,厘清二者間的影響機制;分析綠色信貸對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影響是否呈現異質性。作為延伸,創新性地基于發電行業技術創新視角,在綠色信貸約束下,進一步對比研究3種方式技術創新對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影響差異。
《綠色信貸指引》與 《構建綠色金融體系的指導意見》等文件的發布,引起國內外學者研究綠色信貸政策的減排和綠色發展效應。(1)理論層面,何建坤等 (2018)[1]、 安國俊 (2021)[2]指出, 綠色信貸驅動地區通過綠色技術創新實現碳減排;馬俊等 (2020)[3]提出必須借助綠色金融,保障創新資金需求,實現污染減排;(2)碳減排效應視角, Xiu 等 (2015)[4]和 Jiang 等 (2020)[5]均驗證綠色信貸政策的直接減排效應;An等 (2021)[6]基于約束供應鏈模型發現,綠色信貸通過降低融資成本實現碳減排;(3)企業綠色發展視角,蘇冬蔚和連莉莉 (2018)[7]、 王艷麗等 (2021)[8]發現,綠色信貸政策通過對重污染企業的融資懲罰和綠色投資效率提升,倒逼其綠色轉型;王馨和王營 (2021)[9]、 Li等 (2018)[10]、 斯麗娟和曹昊煜 (2022)[11]、 Sun 等 (2019)[12]研究表明綠色信貸政策通過驅動綠色技術創新,倒逼企業把控前端污染投入;丁杰 (2019)[13]研究發現綠色信貸通過融資約束,倒逼企業綠色轉型;陳琪 (2019)[14]發現綠色信貸通過限制重污染行業信貸配給,防止高耗能行業擴張;王遙等 (2019)[15]基于 DSGE模型發現,綠色信貸政策最終實現環境與經濟雙贏效益。已有研究均認為綠色信貸政策具有綠色發展和碳減排效應。
對于綠色信貸碳減排效應研究,大多只基于重污染企業視角,對電力等單一行業仍然缺乏研究。基于電力行業,已有文獻基于不同方法研究其碳排放變化的驅動因素。如候建朝和史丹 (2014)[16]、王常凱和謝宏佐 (2015)[17]、 Zhang 等 (2013)[18]基于對數平均權重分解法將電力行業碳排放變化分解為若干因素,包括宏觀經濟和生產輸配,對比各因素影響效果;Zhao等 (2013)[19]利用ARDL模型,研究煤耗率等對中國電力碳排放變化的影響。但對發電行業如何實現低碳轉型的研究仍有較大空白。
繼我國雙碳目標的提出,已有文獻大多研究命令型環境規制的減排績效,對市場型環境規制的碳減排研究仍有缺乏,且基本沒有關注綠色信貸對發電單一高碳行業減排績效研究;在梳理綠色信貸影響污染減排機理時,改變已有研究僅僅基于融資約束和差異成本等單一視角展開的思路,本文還綜合考慮發電行業轉向股權融資的情形,豐富綠色信貸影響低碳生產理論;此外,本文在研究技術創新影響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總效應基礎上,創新性關注不同方式技術創新的差異化貢獻作用,為重污染企業在綠色信貸與轉型金融的驅動下,加快綠色技術創新提供實踐意義。
作為優化行業間要素配置的重要金融工具,綠色信貸通過引導專項資金從兩高項目流向環境友好型項目,鼓勵發電行業提高綠色環保意識[20]。然而,綠色信貸的準入門檻和融資約束,使發電行業面臨進入或者退出該融資渠道的抉擇。
對于進入綠色信貸市場的發電行業,綠色信貸對其低碳轉型影響表現為:(1)信貸約束效應。成本高、信貸可得性等融資約束,增強發電行業通過綠色生產轉型緩解融資困境的內生動力,保障低碳生產資金;(2)市場份額競爭效應。綠色信貸對清潔和兩高行業的差異貸款利率,使其在資金和電力市場的份額差距加大,市場的優勝劣汰將迫使發電行業通過低碳生產,獲取市場競爭收益[20]; (3)要素再配置效應。綠色信貸的約束,增強發電行業對污染投資的擠出效應[8],引領更多資金用于綠色創新,實現綠色生產; (4)資金靶向扶持效應。綠色信貸對末端污染治理沒有扶持作用[21],發電行業將注重前端生產低碳化,在生產中加快低碳轉型。
對于退出綠色信貸融資,轉向股權融資等方式滿足生產資金需求的主體,綠色信貸對其低碳轉型的影響體現為:(1)綠色信號傳遞效應。綠色信貸增強融資利益相關者的環保意識,在可持續發展風險約束下,降低外部債權人向發電行業提供資本的意愿,削減其融資規模甚至撤資;(2)環境信息披露效應。綠色信貸的發放標準,影響其他債權人對環境信息的披露需求[22],迫使企業削減污染投資,減少污染環境信息披露[23]; (3)融資成本倒逼效應。綠色信貸的環境效應,使得其他債權人提高融資成本,稀釋發電企業的高環境風險和違約風險,迫使發電主體減少重污染項目投資,加快實現低碳轉型[24]。
由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說:
H1:綠色信貸有效推動發電行業的低碳轉型。
在穩步運營和利潤最大化目標下,加快低碳轉型是發電行業減少終端碳排放的必由之路。本文基于生產前端投入、生產過程和末端產出3個視角,研究綠色信貸對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影響機制。
2.2.1 綠色發電潛能機制
綠色信貸對清潔和污染行業資源配置的不對稱性,提高發電行業的綠色轉型意愿,內部改革動力將驅動其在綠色信貸的資源定向配置影響下,激發綠色發電潛能。(1)基于生產前端準備視角,綠色信貸的準入門檻迫使發電行業增強對高碳發電裝置投資的擠出,將更多資金引向低碳發電設備的新增安裝等項目,加大轉型投資力度;另外,綠色信貸通過稀釋污染電力生產的環境風險,驅動發電行業注重低能耗發電和污染防控能力提升,在生產前端決策中,優先選擇綠色裝置和產能,保障綠色發展;(2)基于生產要素投入視角,綠色信貸通過差異融資利率,迫使發電行業注重前端能源稟賦投入決策,在高能耗中擠出更多生產要素,定向投入低碳清潔項目[25]。通過提高綠色信貸對碳減排項目的配置效率,減少發電過程的邊際能源投入,提高生產要素利用率和全要素生產率[26],實現生產能耗和污染由高向低轉型,在生產源頭防控碳排放。由此,在電力生產前端,綠色信貸通過減少污染裝機容量和生產能耗強度,激發綠色發電潛能,最終實現綠色轉型。
2.2.2 生產技術進步機制
綠色信貸通過污染生產成本擠出和生產技術創新補償效應,倒逼發電行業的綠色生產技術創新,為實現低碳轉型提供技術保障。(1)生產技術改進。在綠色發展作用下,改進過度依賴煤炭的高污染生產技術是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長期目標。綠色信貸通過擠出污染生產成本,實現資金要素再分配,滿足可再生清潔能源開發的資金需求,增強低碳要素對煤炭的生產替代效應,在發電中降低碳排放潛力[27];(2)生產技術研發。綠色信貸將企業環境績效納入授信審批條件,有效創造發電行業的生產技術研發需求,縮小技術研發資金缺口,倒逼其增加轉型投資,注重低碳生產技術創新[28]。通過提高綠色技術創新強度和效率,積極開發碳捕集技術,實現生產零碳排放[29];(3)生產效率提升。綠色信貸的創新補償效應,將加快發電行業對生產工藝和產能優化配置,通過淘汰并出清落后產能和高煤耗生產方式,加快生產技術進步,提高能源轉換效率,推動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由此,在生產過程中,綠色信貸通過倒逼發電行業加快生產技術進步,最終實現低碳轉型。
2.2.3 產出結構綠色化機制
在綠色信貸環境信息披露要求和監督功能影響下,推進發電產出結構綠色化改革、增加綠色產出,成為低碳轉型的關鍵任務。(1)末端產出伴隨大量碳排放,污染治理不在綠色信貸靶向作用范圍[30]。綠色信貸的環境信息披露要求,迫使發電行業防控末端污染排放,注重產出結構綠色化轉型。綠色信貸將企業的環境信息披露作為融資的決定性因素,以低成本獲取綠色信貸用于滿足低碳轉型的要素需求,發電行業將在保證產量的前提下,增加清潔發電量對污染電力的需求擠出,注重電力產出結構的綠色轉型,通過年報等方式披露有利于自身融資的環境信息,在綠色產出中實現低碳轉型;(2)部分發電主體在綠色信貸融資困境中被強制退出市場,加大其余企業的市場份額。綠色信貸的強監督功能,將約束發電行業的生產行為[31],在電力市場份額競爭和利潤最大化目標下,增加清潔電力供給量,減少發電末端污染排放。由此,在電力生產末端,綠色信貸通過倒逼產出結構綠色化,推動發電行業低碳轉型。
綜上,綠色信貸影響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作用機制如圖1所示。

圖1 綠色信貸影響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理論機制
由此,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說:
H2:綠色信貸通過激發綠色發電潛能,在生產前端控制污染要素投入,加快發電行業的低碳轉型。
H3:綠色信貸通過促進生產技術進步,在發電過程中提升低碳生產技術,促進發電行業的低碳轉型。
H4:綠色信貸通過倒逼產出結構綠色化,在終端產出環節間接降低碳排放量,進而實現發電行業的低碳轉型。
為檢驗綠色信貸是否有效推動發電行業低碳轉型,本文建立如下模型 (1):

被解釋變量lneCO2,it為省域i發電行業在時間t內CO2的對數,解釋變量greencreditit為省域i在時間t內的綠色信貸,controlj,it代表控制變量,μi和vt分別為地區與時間固定效應,εi為隨機干擾項。
為進一步厘清綠色信貸對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影響機制,在模型 (1)的基礎上,建立影響機制檢驗模型 (2) 和 (3):

其中Mit為機制代理變量,其他變量均保持一致。本文重點關注系數β1、γ2的顯著性。
本文采用其二氧化碳排放量eCO2測度低碳轉型成效,由于風能等方式的發電過程幾乎沒有碳排放,因此,只測算火力發電CO2排放量。參考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發布的 《2006 IPCC Guidelines for National Greenhouse Gas Inventories》對CO2的測算思路,eCO2的測算方式為:

Ei為第i種燃料投入量,其中i為發電過程消耗能源的種類,且i=1,2,…,27分別表示原煤、洗精煤、…、液化天然氣②;NCVi表示平均低位發熱量;CCi表示單位熱值含碳量;COFi為氧化因子。
解釋變量及其他變量的定義如表1。

表1 變量名稱及其定義
解釋變量greencredit的測度借鑒謝婷婷和劉錦華 (2019)[32]的思想;借鑒王常凱和謝宏佐(2015)[17]的研究, 能源轉換效率用 “100%*電力能源產出量/能源投入量”表示。括號的正負表示代理變量與影響機制的作用關系,表2給出主要變量的描述統計結果。各變量數值均在合理區間,且Pearson相關系數均不超過臨界值0.7,表明不存在嚴重多重共線性問題。

表2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本文選取2008~2020年中國30個省份(含自治區、直轄市)的面板數據進行研究,考慮數據可得性,西藏、香港、澳門和臺灣均不在研究范圍內。
測算eCO2的燃料消耗量源于 《中國能源統計年鑒》,平均低位發熱量等參數源于 《2006 IPCC Guidelines for National Greenhouse Gas Inventories》Volume 2 Energy的表1.4、《綜合能耗計算通則》(GB/T 2589-2008)和 《省級溫室氣體清單編制指南》;綠色信貸數據來源于 《中國工業統計年鑒》;機制代理變量數據來源于 《中國電力年鑒》和《中國電力統計年鑒》;其他數據來源于 《中國統計年鑒》、國家統計局和EPS數據庫,與地區生產總值有關數據均已平減處理。由于2020年的發電裝置設備與發電需求等項目基本在2019年確定,加之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具有一定的時滯性,各研究變量的數據在2020年均未出現明顯異常值,因此認為新冠肺炎疫情對本文變量數據基本沒有產生影響。
基于模型 (1)檢驗綠色信貸對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影響,結果見表3,不管是否考慮控制變量影響,綠色信貸greencredit系數α1均在1%水平顯著為負,即綠色信貸作用越大,其對管轄范圍內發電行業的融資約束越強,在市場份額競爭和優勝劣汰影響下,發電行業有減少污染投資和停止部分高碳生產的傾向,加快低碳轉型,假說H1成立。

表3 基準回歸結果
考慮時間趨勢影響,其他潛在因素和外生性政策沖擊可能會對主效應結論造成干擾。因此,本文從5個方面進行穩健性檢驗。
(1)替換被解釋變量。借鑒董梅和李存芳[33]的研究,本文將eCO2替換為發電行業碳排放強度pCO2,用生產單位電力所排放的CO2表示,結果見表4列 (1),greencredit的系數仍顯著為負。
(2)解決內生性問題。影響發電碳排放的因素很難全部識別;另外,發電行業碳排放水平較高時,會增加可持續發展風險,最終促進綠色信貸發展。本文可能存在因遺漏變量和雙向因果造成的內生性問題。
選取滯后3年建成區綠化覆蓋率為工具變量,基于兩階段最小二乘法重新回歸。綠化覆蓋率反映社會公眾環保意識和低碳發展能力,而綠色信貸的產生需要綠色發展理念孕育,且工具變量強相關性檢驗統計值為45.0223,遠大于臨界值10,滿足相關性條件;另外,滯后3年建成區綠化覆蓋率作為歷史值,不直接影響當期發電過程碳排放,與擾動項無關,滿足外生性。回歸結果見表4列 (2),考慮內生性問題仍得到一致結果。
(3)剔除外生重大事件影響。國家發展改革委2017年12月印發的 《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建設方案(發電行業)》指出,市場交易主體主要為發電行業的排放單位。為了剔除市場交易對研究結果的影響,本文剔除2018年樣本,得到表4列 (3)結果,仍表明綠色信貸推動發電行業低碳轉型。
(4)排除特殊樣本。部分地區通過太陽能和風能等清潔方式的發電量占比高達90%。考慮清潔發電方式會稀釋綠色信貸對碳排放的影響,本文剔除四川、云南和青海樣本,得到結果仍與主效應保持一致(結果表略)。
(5)排除外生性政策干擾。為排除2011年低碳試點政策、2015年工業綠色轉型試點政策和2016年用能權有償使用和交易試點政策③的影響,本文引入地區和時間虛擬變量的交互項Posti*Timei(i=1,2,3)分別控制 3 個政策, 如果省域屬于試點地區,則Posti為1,否則為0,時間在政策實施年后Timei為1,否則為0,假說H1仍成立,且各政策實施均降低eCO2,驗證政策實施的環境績效。
綜上,假說H1成立,表明綠色信貸可以有效促進發電行業低碳轉型。
本文主要從對外開放程度、用電規模和工業化水平3個方面,研究綠色信貸促進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異質性影響。
4.3.1 對外開放程度
高開放地區因豐富自然資源、發達的經濟基礎等優勢,使得綠色信貸對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影響,在沿海和內陸地區可能存在差異。在模型(1) 中引入交互項 greencredi×region, region為地區虛擬變量,沿海地區的省域,region的值為1,否則為0。
表4列 (1) 表明,交互項greencredit×region系數顯著為正,與沿海地區相比,內陸地區綠色信貸促進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效應更強。(1)融資渠道視角。綠色信貸約束下,沿海地區面臨外部融資渠道選擇性更大,通過吸引海外資金,填補綠色信貸影響下的生產資金缺口,緩解融資困境并進一步擴大污染生產規模;(2)資源配置視角。沿海地區有更大電力市場需求,其將退出綠色信貸渠道重新獲取的資金流向電力生產,選擇先污染后治理的短視策略,對低碳轉型資金的擠出效應更強。
4.3.2 用電規模差異
將交互項greencredit×region替換為greencredit×elec,其中用電規模elec采用全社會用電量測度,回歸結果見表4列 (2)。
greencredit×elec系數顯著為負,表明用電規模大的地區,綠色信貸影響發電過程碳排放的作用更強,更有利于發電行業低碳轉型。基于經營戰略視角,在市場利益和份額競爭雙重驅動下,用電規模大的地區增加電力供給的意愿更強,綠色信貸傳遞綠色發展信號,如果企業大規模進行污染生產,將導致部分資金從生產項目中被擠出,流向末端污染治理,削弱生產能力。為了保持市場競爭優勢,其被迫采取低碳生產決策。
4.3.3 工業化水平
工業快速發展決定碳排放持續處于高水平趨勢,工業發展差異可能會使綠色信貸對發電行業綠色轉型產生差異化影響。在模型 (1)中加入工業化水平industry和交互項greencredit×industry,選取工業增加值與生產總值的比值表示industry。結果見表4列 (3),greencredit×industry系數顯著為負,綠色信貸對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影響效應在工業化水平較高地區中表現更強。

表4 異質性分析結果
工業化程度越高,對電力資源消耗越多。高工業化水平地區的發電企業往往承擔更大的環境責任,綠色信貸的高融資成本稀釋了高工業化地區發電企業更大的環境風險,工業結構優化成為發電行業推進低碳轉型的必由之路。當面臨綠色信貸融資困境時,高工業化地區發電行業企業弱化污染生產的內生動力,通過減少末端治理項目的資金,降低其進入綠色信貸的門檻,降低再融資成本,最終實現低碳轉型。
本文以整個發電環節為研究主線,基于發電行業生產前端投入、生產過程和生產終端視角,厘清綠色信貸影響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作用機制。為檢驗假說 H2~H4,基于模型 (1)~(3) 進行機制檢驗。
(1)綠色發電潛能機制檢驗
本文分別選取火電生產能耗強度energy和火電裝機容量capacity作為模型 (2)和 (3)的機制代理變量Mit,得到表5列 (1)~(4) 結果。

表5 綠色發電潛能機制檢驗結果
列 (1)和 (3)表明,綠色信貸通過驅動發電行業主動或被動選擇低碳裝置和低能耗生產方式,不斷激發自身綠色發電潛能,為低碳轉型走出關鍵一步;lnenergy和lncapacity系數均顯著為正,且可以稀釋綠色信貸對發電行業碳排放的抑制效應,表明綠色信貸對發電行業碳排放的作用,通過綠色發電潛能機制實現。由此,假說H2成立。
基于生產前端能源投入視角,綠色發電潛能嚴格把控能源稟賦的投入,通過抑制能耗強度,減少碳排放源頭,杜絕污染生產要素的過多使用;基于產能選擇視角,綠色潛能將通過摒棄落后的污染裝機設備,采取低碳產能裝置取而代之,最終實現低碳發展。
(2)生產技術進步機制檢驗
將Mit替換為能源轉換效率efficiency和發電耗煤率coal, 結果見表6列 (1)~(4)。 列 (1) 和(3)表明綠色信貸倒逼清潔生產,提高發電過程能源轉換效率和降低耗煤率;列 (2)和 (4)中efficiency和coal系數均顯著,且二者均稀釋greencredit的影響作用。由此,綠色信貸影響發電行業低碳轉型,通過efficiency和coal傳遞,驗證假說H4。
綠色信貸的投資定向扶持作用,約束發電行業 “先污染后治理”的經營策略,通過提高生產要素配置效率,擠出污染治理投資。綠色信貸的成本擠出和創新補償效應,驅使發電行業技術改進的資金需求大部分源于污染投資的擠出。通過擠出污染生產成本,加大低碳投資力度,積極研發低煤耗生產技術,減少生產碳排放;另外,通過生產技術改進,淘汰過度依賴煤炭的落后生產方式,提高生產性能源的轉換效率和生產率。
(3)產出結構綠色化機制檢驗
將Mit替換為綠色電力產出占比clean,得到表6列 (5)和 (6) 結果。列 (6) 中clean系數顯著為負,表明清潔發電占比的提高直接減少eCO2;列 (5)報告greencredit對電力產出綠色化的促進作用,結果表明綠色信貸促進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影響,可以由clean解釋,驗證假說H3。

表6 生產技術進步和產出結構綠色化機制檢驗結果
綠色信貸的強監督功能,顯著提高發電行業的污染治理成本,融資困境將倒逼其削減火力發電量,實現生產要素高效配置,基于優勝劣汰選擇,加大低碳轉型投資;另外,綠色信貸將嚴格環境信息披露要求納入信貸發放審核,引導資金流向新能源開發項目,增加清潔能源稟賦,保證發電行業低碳生產的要素需求,最終加快其低碳轉型。
綠色信貸融資成本約束等多重壓力,驅使發電行業面臨經營戰略的博弈。為達到綠色信貸的準入門檻,發電行業在削減污染投資與技術創新補償中抉擇;對于轉向股權融資方式的發電行業,綠色發展信號傳遞,使其在以更高融資成本稀釋環境風險與通過技術創新獲取市場份額中抉擇。換言之,綠色信貸約束下,選擇通過技術創新加快轉型,或是選擇先污染后治理道路,將決定發電行業的低碳轉型績效。
基于異質性分析結果,綠色信貸促進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作用在沿海和內陸地區存在差異,這可能由綠色信貸對不同方式技術創新影響的不對稱性產生。本文重點基于不同方式的技術創新,對比研究其在綠色信貸約束下,促進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效應。中國技術創新方式包括三種:自主創新、合作創新和技術引進。由于發電行業產值和碳排放均在工業行業中處于較高水平,選取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技術創新強度近似衡量發電行業的數值,用相應研發投入額在主營業務收入中占比表示自主創新強度(innovation)、合作創新強度(cooper)、 技術引進強度(import)。
表7列 (1)~(3)結果表明,綠色信貸的融資約束更能驅動發電行業自主創新與合作創新,而高融資成本使通過技術引進方式進行研發的動機缺乏。此外,相比于研發難度大、試錯成本和風險高等特點的自主創新,合作創新具有共享外部知識積累與資金成本資源的優勢,因此綠色信貸對合作創新的促進作用稍強于自主創新。

表7 綠色信貸對不同方式技術創新的影響及各方式創新的碳減排檢驗結果
綠色信貸對3種方式技術創新的影響具有不對稱性。(1)市場競爭視角,綠色信貸刺激發電行業的技術創新需求,自主創新與合作創新均增強發電行業的技術沉淀,鞏固其在電力市場的綜合實力;(2)研發成本視角,發電行業引進技術方式容易存在技術排斥,導致技術引進低效性,提高研發隱形成本和試錯成本,加之融資困境,不利于低碳轉型。
進一步對比3種方式技術創新對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的差異影響,考慮技術創新滯后影響,假定當期發電碳減排受上一期技術創新影響,得到表7列 (4)~(7)。結果表明,只有innovation系數顯著為負,而cooper和import系數為負但不顯著,即發電行業重點通過自主技術創新推進低碳轉型。
(1)基于產出效率視角,自主創新以發電行業綠色發展需求為出發點,研發只源于并最終用于低碳生產,對低碳轉型的靶向更強;合作創新和技術引進面臨吸收效率及適配性判定;(2)基于創新補償視角,自主創新更能反映發電行業低碳生產和轉型潛能,更易獲取綠色信貸對二次技術創新資金支持,保障生產方式綠色改革的資金需求;(3)基于經營戰略選擇視角,合作創新和技術引進具有周期短、成本低的特點,以較低成本在較短周期內引進技術,使企業有富余資金擴張污染生產規模,稀釋二者的低碳轉型效應。
本文選取2008~2020年中國30個省(含自治區、直轄市)為研究樣本,結果表明,綠色信貸有效推動發電行業的低碳轉型,且該影響在沿海、用電規模大和工業化水平高的地區表現更強。綠色信貸通過激發綠色發電潛能、促進生產技術進步和產出結構綠色化3個機制,間接促進發電行業低碳轉型。此外,本文進一步研究3種方式技術創新受綠色信貸影響的不對稱性及其低碳轉型績效,研究發現,綠色信貸有效促進發電行業的自主創新與合作創新,其通過鼓勵自主技術創新,間接推動發電行業低碳轉型。
本文研究對發揮綠色信貸的綠色發展效應、加快發電行業低碳轉型等,具有重要價值和實踐意義。由此,提出以下幾點建議:
(1)注重綠色低碳發電,優化電力產出結構。發電行業應減少污染能源投入,擠出前端污染要素和末端污染治理資金,激勵采用太陽能等清潔能源替換化石能源進行低碳生產;優化發電行業末端產出結構。
(2)鼓勵自主創新研發,推進生產技術進步。發電行業應注重生產方式改進,將落后產能和高碳工藝設備強制退出生產領域;重視資金在生產與自主創新間的配置效率,加強發電過程能源轉換效率和生產率的提升。
(3)推進轉型金融發展,驅動發電行業低碳轉型。中國監管部門應制定完善的轉型金融執行標準,探析污染企業轉型的技術路徑,明確環境信息披露要求,進一步完善轉型金融激勵措施及有關條例,推進轉型金融的成熟發展。
注釋:
①數據來源于由北京大學能源研究院氣候變化與能源轉型項目、華北電力大學碳中和協同創新中心共同撰寫的 《電力部門碳排放達峰路徑與政策》研究報告。
②根據 《中國能源統計年鑒》和我國生態環境部對區域電網碳排放因子的測算過程,火力發電過程中所使用的27種燃料主要包括:原煤、洗精煤、其他洗煤、型煤、煤矸石、焦炭、焦爐煤氣、高爐煤氣、轉爐煤氣、其他煤氣、其他焦化產品、原油、汽油、煤油、柴油、燃料油、石腦油、潤滑油、石蠟、溶劑油、石油瀝青、石油焦、液化石油氣、煉廠干氣、其他石油制品、天然氣、液化天然氣。
③低碳試點政策參考2010年7月開展低碳省區和低碳城市試點工作通知(發改氣候辦[2010]1587號);2015年工業綠色轉型試點政策由中國工業和信息化部批復確定11個試點地區;用能權有償使用和交易試點政策參考關于開展用能權有償使用和交易試點工作函(發改環資[2016]1659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