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海軍
在西北農村,農民過去十分重視麥子的種植。
《氾勝之書》說:“凡田有六道,麥為首種。種麥得時,無不善。夏至后七十日,可種宿麥。早種,則蟲而有節,晚種,則穗小而少實。”夏至后七十日,恰在寒露前后。種冬麥的時節,古今變化不大。西北黃土高原是旱作農業區,相較能灌溉的華北黃土平原區,種冬麥最擔心的是缺雨。在隴西高原,由于雨水不佳,出苗不齊的年份經常遇到。農民稱作“缺苗斷壟”。種冬麥選擇種過豆科作物的土地為最好。豆科作物與根瘤菌共存的特性,能為土地創造良好的倒茬條件。如果雨水恰當,墑情好,溫度不要過低,冬麥播種之后一周,基本就發芽了。種得遲,或者遇上低溫天氣,發芽則得十天左右。
麥苗探土前,必須打耱一遍,讓地表變軟。綿軟的土層經過耱壓,能起到封閉地表的作用—地表土壤變密實,可以封鎖水分蒸發,利于麥苗扎根。一季冬麥,完成打耱,當年的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了。
不過,在古代黃河流域中下游,冬麥的播種遠沒有這么簡單。“秋,鋤;以棘柴耬之,以壅麥根。”古諺語還有“子欲富,黃金覆”之說,所謂黃金覆,也就是壅麥根。《氾勝之書》還詳細記載了人力為小麥加覆冬雪的細節:“冬雨雪,止,輒以藺之,掩地雪,勿使從風飛去;后雪復藺之;則立春保澤,凍蟲死,來年宜稼。”
一場雪,對于冬麥而言,勝過一切。雪片緩緩落入田野,積壓在枯死的麥苗之上,這看似殘酷的冷凝,反而等于給越冬的麥根加上了一層被子。雪后忽晴忽冷的天氣,會讓積雪融入地表,又結成冰,死死地封住地皮,讓麥子的根系放心地冬眠。春天來臨的時候,大地慢慢解凍,地表會像小孩口中的冰棍融化一樣,將豐富的水分滋潤進麥根。迎著浩蕩春風,麥田迅速地生發新芽。這就是“瑞雪兆豐年”的奧妙。
小麥自公元前3000年左右傳入中國,在黃河中下游廣泛種植。春麥和冬麥兩種不同播種方法,完全因為氣候原因產生。但是,這不同的播種方法,到底起于何時,很難考證。冬麥的播種,基本在氣候相對溫和的區域,以長城線或者北緯40度作為基線,北方高寒區域,完全無法播種冬麥。兩種播種方式的結果,有著完全不同的效果。冬麥生長周期漫長,尤其經歷過嚴冬煎熬,結出來的子實明顯飽滿瓷實;磨成面粉后,冬麥面加工食物,明顯筋道。
春麥叫旋麥,冬麥叫宿麥。
漢武帝“外事四夷,內興功利,役費并興,而民去本”。董仲舒給漢武帝建議說:“《春秋》它谷不書,至于麥禾不成則書之,以此見圣人于五谷最重麥與禾也。今關中俗不好種麥,是歲失《春秋》之所重,而損生民之具也。愿陛下幸詔大司農,使關中民益種宿麥,令毋后時。”這基本上是最早論及宿麥的文獻。可見,其時,種宿麥在關中還不甚流行。
西漢武帝之后,宿麥種植在關中顯然愈來愈普遍。誕生于西漢的《氾勝之書》關于宿麥種植的技巧介紹很詳細,東漢之后皇帝因為天旱而求雨保宿麥的詔令也比較多。比如,顯宗孝明帝在四年春和十八年夏,曾兩次因為天旱危及宿麥而下詔,廣求“郡界有名山大川能興云致雨者,長吏各潔齋禱請,冀蒙嘉澍”。隋唐明清各代,都有皇帝因為“時雨不降,宿麥不滋”而“夙夜在懷”,下詔求雨。
冬麥收獲一般在夏至時,其時正是“斷糧缺食”最嚴重的時候,有了冬麥,可以填補口糧。鄭玄說冬麥是“接絕續乏之谷”。董仲舒曾經擔憂關中不種宿麥,如今,西北一些地方的宿麥種植大為減少,當然,旋麥也一樣:一來農民有存糧,二來大家更樂意種植能賣好價錢的經濟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