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亞與西亞，68年足壇角力

羅冉峰

亞洲很大，從東二區到西十一區，東西兩個端點橫跨13個時區。東亞和西亞，無疑是差異巨大的兩個文化體。

在統一的“亞洲”標簽下，東亞和西亞之間存在“內部競爭”。在某些場合，競爭尤其激烈，例如體育賽場。

體育賽場中，又以“第一運動”足球中68年東西亞之爭，尤為引人入勝。

從2022年卡塔爾世界杯的亞洲球隊名單來說，東西亞相爭的局面明顯，但細致來看東亞球隊略勝一籌。

東亞代表有日本、韓國，西亞代表有伊朗、卡塔爾、沙特阿拉伯，還有以亞洲球隊名義參賽、但實際是大洋洲國家的澳大利亞。排除東道主卡塔爾，剛好是東西亞球隊各兩支。其中伊朗在地理學意義上是西亞國家，但在目前亞洲足球聯合會的組織體系中，伊朗足協屬于中亞足協。

自2002年韓日世界杯以來，亞洲擁有4.5個晉級世界杯正賽的名額，大部分時間也由東西亞球隊平分。東亞代表一直有日本韓國，西亞則以沙特阿拉伯和伊朗亮相較多。

不過有兩屆賽事例外。2002年韓日世界杯，東道主日本韓國先占了兩個名額。外圍賽中則由中國和沙特阿拉伯脫穎而出。剩下0.5個名額由伊朗獲得，伊朗在洲際附加賽中不敵歐洲代表愛爾蘭，所以本屆世界杯東亞以3比1的份額力壓西亞勢力。

2010年南非世界杯則是西亞全面缺席。四個名額中，三個是來自東亞的日本、韓國、朝鮮，剩下一個屬于“脫洋入亞”的澳大利亞。

繼續往前追溯，自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上亞洲球隊至少擁有兩個參賽席位開始，連續四屆賽事都是東西亞平分晉級名額。當中，墨西哥世界杯的名額分配又有點特殊：亞足聯將參加外圍賽的球隊劃分成東西組，西組都是西亞國家，東組則囊括東亞、東南亞和南亞球隊。最終，韓國從東組勝出后就獲得正賽名額，與西組代表伊拉克共同出征墨西哥。

亞洲球隊首次參加世界杯，是在1938年法國世界杯，代表是來自東南亞的荷屬東印度。到1982年西班牙世界杯為止，還有韓國、朝鮮、以色列、伊朗、科威特各參加過世界杯一次。這44年里，西亞球隊看似參賽次數更多，但朝鮮是唯一一支打進淘汰賽的球隊（1966年英格蘭世界杯），又成為東亞之光。

獲得世界杯參賽名額不容易，闖進世界杯淘汰賽更是巨大挑戰。這方面，東亞球隊優于西亞球隊。論最佳成績， 2002年韓國的晉級過程雖然有爭議，但確實創造了亞洲最佳成績—四強。論晉級次數，日本參加過三次世界杯淘汰賽，韓國參加過兩次，再加上朝鮮1966年在英格蘭世界杯上的八強佳績，東亞球隊共六次晉級。西亞則只有沙特在1994年美國世界杯上沖進十六強。

整體而言，東西亞的世界杯亮相頻率不相伯仲，但東亞的正賽戰績更加優勝。

單從世界杯參賽情況來看，所謂東西亞不相伯仲，其實反映的是東西亞各有兩支實力強橫的球隊。日本、韓國、沙特阿拉伯、伊朗，都堪稱“橫行亞洲”。

日本、韓國作為東亞發達國家的代表，足球水平也在東亞獨領風騷。其中，日本通過堅持發展職業聯賽和青訓，持續培養人才。從1998年世界杯一代中田英壽、小野伸二，到之后在歐洲職業聯賽大放異彩的中村俊輔、本田圭佑、高原直泰，到拿過歐洲重要俱樂部賽事錦標的香川真司、岡崎慎司，再到富安健洋、南野拓實、鐮田大地、久保健英等目前旅歐的代表性球員，日本不斷層的人員儲備令其他亞洲國家艷羨。

韓國球員的旅歐規模相對沒那么大，但憑借對身體素質的重視，反而打造出在亞洲范圍內體格最出色的球隊。這使得韓國在國際賽場上面對身體強壯的歐洲球隊時，也沒有對抗上的劣勢。而兩大代表性球員更加創造了目前亞洲球員榮譽的天花板：有“三肺樸”美譽的樸智星憑借優異的跑動能力，于2005—2012年效力英超豪門曼聯期間受到重用，四次捧起英超獎杯，也兩次亮相歐洲冠軍聯賽決賽、一次成為歐冠冠軍成員；現時的韓國“一哥”孫興慜，效力于英超強隊托特納姆熱刺，雖未獲重要錦標，但2020/21賽季成為英超最佳射手，證明了亞洲人在身體對抗最激烈的英超依然可以火花四射。

沙特阿拉伯、伊朗是中東石油強國的代表，足球水平也同樣出色。沙特阿拉伯是技術流球隊，其地面配合和快速戰術常常能輕松摧毀亞洲其他球隊的防線。但其球隊的身體素質相對薄弱，球員也以效力于亞洲俱樂部為主，在世界杯期間面對歐美球隊時，容易被對手以身體優勢壓制，所謂“技術”難以施展。2002年0比8慘敗于德國、2006年0比4不敵烏克蘭、2018年揭幕戰0比5被東道主俄羅斯橫掃，都讓沙特阿拉伯留給球迷“歐洲球隊面前的送分童子”的印象。這次在卡塔爾，沙特逆轉阿根廷后，同樣被歐洲球隊波蘭以2比0擊敗。

伊朗在技術和身體的平衡方面做得不錯，到歐洲高水平聯賽打拼的球員也多于沙特。世界杯賽場上，伊朗往往是硬骨頭，除了這次對陣英格蘭因一開場門將受重傷造成凈輸4球外，平常很少大敗，更有過前兩屆分別逼平阿根廷、葡萄牙的佳績。只不過，同樣受限于征戰大聯賽的球員不多，伊朗可保住下限卻難突破上限。即使曾有阿里·代伊、馬達維基亞、哈什米安、卡里米、內科南等在五大聯賽乃至豪門有出色發揮的球星列陣，伊朗在卡塔爾之前的五次世界杯之旅中，從未自小組賽突圍。

東亞球隊的世界杯戰績稍微優勝，與亞洲足球的發展軌跡有關。

亞洲足球的管理組織亞足聯，成立于1954年，至今已有68年歷史。創始國家和地區有12個，日本、韓國位列其中，但沒有西亞國家。當時，西亞國家中只有伊朗、伊拉克、黎巴嫩和敘利亞是國際足聯成員，但后三個國家專注于參加阿拉伯地區的足球賽事，只有伊朗在1958年加入亞足聯，與以色列成為協會中的少數西亞成員。

在亞足聯創始年，卡塔爾、阿聯酋、也門等國甚至還沒獨立。直到1970年代，伊拉克、約旦、沙特等重要阿拉伯國家成為亞足聯一分子，初步形成東西亞抗衡局勢。

西亞早期缺席亞足聯，損失主要在于沒有世界杯參賽資格。作為洲際代表，亞足聯成立后負責組織外圍賽，決出世界杯參賽名額。亞足聯成員才有資格參加外圍賽。因此，早期除了以色列外，西亞國家大面積缺席。最終，韓國成為亞足聯成立后首支參加世界杯的亞洲球隊，朝鮮更成為首支晉級淘汰賽的球隊，形成了局部戰績上東亞的領先。

1970年代西亞球隊加入亞足聯后，西亞競爭力開始展示。不過，起先還是依靠“老會員”以色列和伊朗來爭光。以色列當時屬于亞洲勁旅，在1970年墨西哥世界杯上首秀于大賽賽場，成為首個亮相世界杯的西亞國家。

伊朗則在亞洲杯賽事上放光彩。1968年，伊朗以東道主身份擊敗以色列，贏得亞洲杯冠軍。這場比賽是中東地區復雜政治糾紛的縮影：一年前，以色列在第三次中東戰爭中壓倒性擊敗埃及、約旦、敘利亞等阿拉伯國家的聯軍。與阿拉伯國家一樣擁有伊斯蘭信仰的伊朗，在足球場上擊敗強敵，被視為振奮阿拉伯人士氣的成就。

以摔跤為第一運動的伊朗，自此開始重視足球發展，之后連續衛冕了兩屆亞洲杯。1978年，伊朗終于也獲得世界杯參賽席位，遠赴阿根廷參賽。

第三次中東戰爭在足球界還產生更深遠影響：阿拉伯世界與以色列交惡，拒絕在世界杯外圍賽中與以色列交手。作為創始年會員，以色列無奈退出亞足聯，加盟歐足聯。歐洲強隊林立，“亞洲勁旅”反被視為“魚腩”，導致以色列迄今再未參加過世界杯。

進入1980年代，伊朗陷入兩伊戰爭，輪到科威特和沙特阿拉伯崛起。

科威特獲得了1980年亞洲杯冠軍，參加了1982年西班牙世界杯。沙特阿拉伯則拿下1984年和1988年亞洲杯冠軍。這意味著自1964年以來，連續七屆亞洲冠軍來自西亞，證明了西亞足球在亞洲范圍內的競爭力。

20世紀最后20年的西亞足球，頗有點欣欣向榮的景象，除了科威特（1982）和沙特（1994、1998）外，還有伊拉克（1986）、阿聯酋（1990）參加過世界杯。相反，東亞以韓國壟斷為主，日本在1998年才首次參加世界杯。

進入21世紀，以2002年韓日世界杯亞洲國家首次成為東道主為節點，東亞球隊世界杯戰績開始全面壓倒西亞。單從地區參賽多樣性來說，21世紀后東亞還出現過中國、朝鮮兩個代表，而西亞一直只有沙特和伊朗參賽（卡塔爾入列本屆世界杯，只是借東道主之便）。

東亞足球在亞足聯成立早期表現不錯，占了西亞球隊還沒參與全亞洲范圍競技的便利。但現在世界杯戰績方面東西亞的差異，本質上是歐洲足球水平和亞洲足球水平的差異。

全球最高競技水平的足球賽場，是由英超、西甲、德甲、意甲、法甲組成的歐洲五大聯賽。能在五大聯賽的俱樂部立足，成為球員具備優秀水平的標志。卡塔爾世界杯上，伊朗的五大聯賽球員只有兩名，沙特更是全員效力于本國聯賽，而日本有超過10名五大聯賽球員，韓國有超過5名五大聯賽球員且有強隊主力。參加五大聯賽的東亞球員比西亞球員多，意味著東亞球員得到更多的高水平鍛煉，在世界杯賽場上也有機會交出更好成績。

除了征戰球員多，在球員高水平比賽經驗方面東亞也遠勝西亞。截至2022年11月25日，歐冠聯賽參賽次數最多的10位亞洲球員中，西亞代表只有伊朗的阿茲蒙（27場）。而東亞代表有6人，全部曾以五大聯賽俱樂部球員身份參加歐冠。他們是樸智星（韓國，59場）、孫興慜（韓國，56場）、香川真司（日本，33場）、內田篤人（日本，31場）、南野拓實（日本，24場）、長友佑都（日本，23場）。

出戰歐冠比賽場次多，一方面說明這些東亞球員在歐洲頂級球隊中有穩健的出場機會，還一定程度上暗示他們常常有機會隨隊征戰到歐冠的較后階段，故能參與全球最具競爭性的足球比賽。這些都讓頂級東亞球員的眼界、經驗和水平，整體超過了西亞名將。

東亞頂尖球員更出眾，東亞球隊能否在卡塔爾世界杯上繼續整體戰績占上風呢？這至少要等到小組賽結束才有定論。東亞球員也許可以繼續證明，在歐洲歷練才是提升亞洲足球水平之道；但假如以本國聯賽球員為主的西亞球隊創造新佳績，是否更能說明，亞洲聯賽的水平也日益提高，距離“亞洲崛起”的日子更加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