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玲 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社會與民族學院博士
本文系2022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家庭變遷視域下農村低生育率形成機制及應對策略研究的階段性成果”

筆者2021年在河南、湖北兩省多地縣域農村調研發現,農村社會正在興起一股“擇校熱”與“陪讀熱”,越來越多的青年父母不僅不計成本地將家庭收入投入子女擇校競爭中,而且寧愿犧牲一個青年婦女的勞動力和勞動收入,也要讓母親返鄉陪讀。在筆者看來,不論是擇校中的物質資源投入,還是陪讀所代表的情感陪伴,這都意味著農村側重父母參與的家庭教育競爭時代的來臨。
農村教育的主客觀環境發生了巨大變遷。不僅農民教育能力與期待整體上升,而且在人口城鎮化、教育城鎮化和教育市場化持續發展的背景下,教育資源配置模式與環境已經不同于城鄉二元體制時期。第二,從社會行動的主動性來看,農村青年父母既有被動卷入教育競爭的一面,也有積極主動參與教育競爭的一面。城鄉教育環境和農民家庭環境變遷到底是通過作用于哪一個共同的核心變量,推動農村青年父母廣泛參與子女教育競爭?在筆者看來,這關鍵的中介變量便是教育責任倫理。
教育責任倫理的家庭化與農民家庭教養目標從“撫育成人”到“培養成才”的轉型高度一致,它直接推動了縣域農村教育競爭現象的興起。首先,它為父母全面參與子女教育提供了最基本的價值合理性,讓家長產生了一種厚重的教育責任感,即家長為子女學業不斷付出努力是應該的。其次,在整個縣域教育資源不斷開放的背景下,它會不斷激發條件較好的父母去主動采取擇校報班、返鄉陪讀等一系列教育競爭行為,并帶動其他條件一般的家長不斷地加入其中。以擇校為例,當有條件的人紛紛通過買房將子女送進城讀書時,沒有條件的家長為了不讓自己的子女落在起跑線上,便會將大量的經濟收入用于給子女報班,希望通過市場影子教育來給學校教育補差,又或者讓務工婦女選擇返鄉陪讀,以更多的精力投入來幫助子女學業成長。最后,整個農村形成了家長不得不返鄉陪讀,或者又不得不將子女送進城的教育競爭的氛圍與環境,由此推動整個縣域教育競爭的興起與發展。
從農民階層分化與流動的角度來看,教育責任倫理的家庭化變遷所帶來的影響并不止于不斷地引發、刺激并激化以家庭為單位的教育競爭。更為關鍵的是,教育責任倫理家庭化與教育競爭會不斷相互強化,推動農民子女教育階層流動的模式演變。
翟東升 王雪瑩 李石 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黃文政 中國與全球化智庫; 劉陳杰 Upright Capital全球宏觀對沖基金;沈曉春 中國人民大學信息資源管理學院
本文原載《文化縱橫》2022年10月刊
當前中國經濟面臨深刻挑戰:一方面,受疫情對中低端服務業的長期影響,不可貿易品的財富再分配功能受限,大量民眾的收入和消費受損;另一方面,人口結構的少子化、老齡化,人工智能和數字經濟的蓬勃發展等,給經濟增長和社會公平帶來巨大沖擊。無論是短期刺激經濟復蘇,還是在快速技術進步和新冠疫情長期化的條件下處理好效率與公平的關系,維持原有的社會團結,都必須擴大其他的再分配手段,來維持和調節合理的收入分配格局。

借鑒發達經濟體“全民基本收入”的政策理念與實踐,即政府為所有國民無條件地提供滿足基本生活條件的資金,提出共同富裕時代中國改進再分配制度的方案—未來起點收入方案。
未來起點收入的方案設計可概括為以下五個要點:其一,由中央政府的社保部門給擁有中國國籍的孩子和年輕人定期發放一定金額的資金,從新生兒開始直到35歲。其二,給0~18歲的孩子發放的資金額度相對固定,未來只增不減;對于18~35歲的年輕人,即具備勞動能力,但是其能力還處于提升階段的年輕人,根據就業、通脹、國際收支和生育率動態調整所發放的資金額度,比如通脹過高或者勞動參與率過低時,可適當減少這部分人的補助。其三,對于35歲以上的成年人,由政府在其一生中給予一次性的教育或技能培訓資助,幫助他們應對技術進步帶來的中年危機。其四,資金由中央政府用數字貨幣或者微信、支付寶等電子形式發放,以提升資金使用效率,降低監管成本,提升治理水平。其五,資金來源以中央政府擴大人民幣計價的國債為主,增稅僅僅是輔助手段。
本文認為,當前國內許多問題的共同核心癥結就在于分配和再分配體系沒有與時俱進。實施未來起點收入,正是解決上述難題的一個重要抓手,是中國實現從出口導向、低工資低福利、以資本為中心的舊發展模式,向以內循環為主、貿易均衡、高工資高社會支出、以人民為中心的新發展模式躍遷的重要途徑。一綱舉而眾目張,這個看似簡單的方案背后,凝結著對蘇聯道路、美國道路和歐洲道路的批判與借鑒,具有深刻而前沿的政治經濟學思想基礎。
石磊 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系講師
本文節選自《社會學研究》2022年第5期
在中國改革開放后工業化、市場化和教育擴張迅速發展的背景下,本文分不同的性別群體探究了教育機會獲得、教育回報、家庭背景偏效應、構成效應四個機制如何影響了代際社會流動在1960、1970和1980三個出生世代中的變化。具體而言,在男性群體中,從1960出生世代到1970出生世代,父代與子代之間的地位關聯度下降,代際社會流動性有所提升,但是變化并不顯著。從1970出生世代到1980出生世代,代際地位關聯度迅速回升,代際社會流動性顯著下降。
就女性群體而言,從1960世代到1970世代,父代與子代職業地位的關聯度顯著下降,這同樣是源于家庭背景對個體終職地位的直接影響下降。但與男性不同的是,女性群體中的教育機會獲得趨于平等化,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代際社會流動性。這一現象可能是因為1970世代經歷了九年義務教育,教育成本和進入下一階段教育失敗風險的下降使得那些原來在教育機會獲得上處于劣勢的、家庭背景相對較差的女性獲得了更多接受中等教育的機會。此外,改革開放初期女性向白領職業的擴張對她們的受教育程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而即使家庭背景較差的女性也有更強的動機接受更高水平的教育,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女性群體中的教育機會獲得不平等。
在1980出生世代,中國的代際社會流動性出現了下降,尤其是家庭背景對個人地位獲得的直接影響大幅提高,這無疑是對績效主義原則的破壞,是值得警惕的。而黨和政府在新時期提出要防止社會階層固化,暢通向上流動渠道,可以說是正逢其時。通過比較男性和女性的代際社會流動可以發現,女性群體中的代際社會流動盡管因為家庭背景直接影響的回升在近期有所下降,但是就其流動性水平而言仍然要高于男性,這要歸功于教育機會獲得的平等化。因此,進一步促進教育公平,為家庭背景較差的學生提供必要的政策支持,在各方面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進一步延長義務教育年限,繼續保障和擴大教育擴張的成果,都可以成為新時期促進代際社會流動的手段。